小说介绍
《第一偏爱》是一部短篇小说,《第一偏爱》小说内刻画了程蒙俞明川等角色,这些角色的刻画都是极为入木三分,让读者的沉浸感和代入感更佳:俞明川。这是程蒙在年纪排名上找到的第二个名字,这三个字被铅墨印得发亮。她的视线从她的名字,一点一点移动道俞明川的名字上。这是一段漫长的跋涉,他们之间,一共间隔了五百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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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最后一次月考成绩出来了,全校一千名高二学生,成绩排名由高低排列在红黄底的公告栏上,程蒙挤进去看,找她的名字。
她的名字不难被找到,从后往前数,名单第四个拐弯处,最末的那一个——程蒙。
用黑色的铅字烫着,第五百名。前有五百人,后还有五百人,微不起眼的名字,不上不下,和她这个人一样,掉进人堆里便湮灭,再也找不到。
“这次年级第一谁?”
“还能是谁?俞明川呗。”
“怎么又是他?”
“怎么老是他?”
“呵呵,哪次不是他?他甩了第二名将近二十分。”
“太嚣张了……”
俞明川。
这是程蒙在年纪排名上找到的第二个名字,这三个字被铅墨印得发亮。
她的视线从她的名字,一点一点移动道俞明川的名字上。这是一段漫长的跋涉,他们之间,一共间隔了五百个人……
俞明川个子很高,手指修长,会弹钢琴,也打篮球,就像所有校园青春小说里总会出现的这么一个人物,甚至连性格都和小说里的主人翁一样温和而谦逊。
“辛巴,”一群鲁莽的男生撞开人群,嬉嬉闹闹地拥挤了进来。赵西丞笑嘻嘻地说:“让开呀,你站在我们前面,谁还看得到?”
他挤眉弄眼地看着程蒙的自然卷,暗示她的头发太多了,把其他人全部挡住。
“辛巴”这个称号一出,一阵或压抑或放肆的笑声响了起来,其他人捂着嘴,细碎的嘲笑让程蒙感觉到困窘和难受。她低了低头,将两侧整整齐齐的头发发尾往耳后别。
不管程蒙乐不乐意,她自然卷,天生的。
这一头卷曲而浓密的头发每一根都有自己的想法,无视牛顿的万有引力学说,肆意妄为地向着天上胡乱生长,蓬松地顶在头顶,发尾还微微有些发黄,那不是营养不良,或者漂染过度的黄色,而是近乎亚麻的浅棕,所以赵西丞见到她第一次就给她取了这么一个外号——辛巴,那个国外动画片里的狮子王。
这个外号一下就跟了她一个高中。
她跟杜凤说了许多次,她讨厌自然卷,讨厌这乱糟糟的头发,她想离子烫拉直,但杜凤并不答应,她食指沾了点唾沫点着猫钞票,在一卷皱巴巴的账本上记今天火锅店的收入,“多好看啊,”杜凤头也不抬地说:“你们喜欢的那个,什么什么娃娃,不就像这样。”
杜凤说的是芭比娃娃,她总这么说,可程蒙清楚,她不是。
赵西丞还要抓她辫子玩,程蒙连忙躲开,她往后一退,手肘撞上了另一个人。
那个人的手在她的肩膀上按了一下,似乎是想扶她,又似乎是不小心。
“诶,俞哥,你咋来看成绩了?”赵西丞看见程蒙身后的俞明川说。
程蒙吓了一跳,她抬起头,看见了俞明川。
俞明川很高,程蒙的额头仅仅到他肩膀的位置,他的骨架大,每根骨头都硬邦邦的,撞得程蒙生疼,他穿着干净的浅蓝色的校服,身上有薄荷海盐的肥皂味。被撞到了也不生气,眼神温和,他垂着眼皮,看了程蒙一眼,确定程蒙没事,对她点了点头,然后和她擦肩而过。
程蒙看见俞明川背对着她向他的朋友们走过去,他往赵西丞的后脑勺上,狠狠拍了一巴掌。
他们其实是同学,但却是整整三年毫无交集的那种。俞明川的座位在程蒙前面的前面,和她之间隔了一个赵西丞的大脑袋。上课的时候,如果程蒙想,她可以看见俞明川干净的衣领,还有整齐的发鬓,但俞明川从来没有回头过。
如果非要掰着手指头拉交情,他们也曾有。
那天刚刚开学,她抱着新发的教科书急匆匆地下楼梯,赵西丞嘻嘻哈哈地从她身边跑过,撞在她身上。她被撞得够呛,手里的书全摔在了地上,摔坏了书角。俞明川从楼梯口经过,蹲下身帮她捡起书,他帮他拍干净书上的灰,微笑着还给她。
即使到现在,只要程蒙眯起眼,她的眼前还能出现那时俞明川嘴角勾起的弧度,他的嘴唇浅而单薄,微笑的时候,整齐而洁白的牙齿亲吻着最后一缕夕阳。
看完月考成绩,就像是在水里憋着一口气,然后短暂地浮到水面吐出一串泡泡。今天班主任拖堂了,一节课,他四分之一的时间用在勉励没能发挥好的好学生,四分之一的时间用来训斥总是吊车尾的差生,四分之一的时间鼓舞士气,最后四分之一的时间用来讲解试卷。于是讲解试卷的时间是永远不够的,一直延续到放学后的很久很久。
放学后程蒙背着书包回家。“旺旺火锅店”人头攒动,每天傍晚的这个时候,是火锅店最繁忙的时候。一批一批的客人进店吃饭,满屋子火锅的辣椒香味。
“老板娘,我们这桌的肥牛呢?怎么还不上啊?”
“来了来了!催什么?”
程蒙背着巨大地书包,跟着吵吵嚷嚷地客人一起进门。
杜凤在柜台上算账,她头也没抬,问程蒙:“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程蒙说:“今天老师拖堂了。”
杜凤这才百忙之中抽空抬头看了程蒙一眼,她想起了什么,拍了拍程蒙的肩膀,说:“月考成绩出来了吗?”
“嗯,”程蒙低着头回答道,“出来了。”
“哦,”杜凤无所谓地问:“怎么样?”
程蒙说:“第五百名。”
“整五百?”
“唔。呵,”杜凤忍不住笑了一声,她的笑没什么恶意,甚至什么意义都没有,仅仅只是觉得这个数字很有意思。不多不少,刚刚好,没有什么数字能比中位数更能显示平庸了。
“重本线呢?”杜凤注意力已经不在程蒙身上了,她两眼紧盯着计算器,按下键,计算器立刻发出甜美的女声——“归零归零归零。”
程蒙回答:“重本线567,我550。”
差得不多,十来分……
杜凤说:“还行,不算差。”
她的兴趣已经不在程蒙身上了。她没有将所有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她还有一个“鸡蛋”可以指望,“你妹妹这次考的不错,600分,过重本线了。”
所以她对程蒙这一个“鸡蛋”并没有过高的要求,不算差,已经是很好,她摸了摸程蒙的头发,说:“吃饭去。”
“550?不错了。以你的基础,进步挺大的,”程国强从后厨走了出来,他端了一大盆火锅底料,一边清汤,一边红油。他探出头的时候,听到了几句杜凤和程蒙的谈话。他对杜凤低语:“回老家的时候买的土特产有多的,刚好给他们班主任送点,感谢一下,你知道吧?”
“知道。”杜凤算着账,不耐烦地冲程国强挥了挥手。
“老板!”有客人喊程国强,“我们这桌好了没啊!”
“好了好了!”程国强忙不迭地将火锅底料给他们那桌上去。
杜凤拍了拍程蒙,努嘴道:“先去洗手吃饭,你妹妹已经回来了。”
“哦。”程蒙抱着书包去后厨。
后厨料理台旁程然正在吃饭。很多人都说程蒙和程然长得不像,就连程蒙自己都这么认为。程然比她晚出生一分钟,她是挑着父母好的基因长,个高,很瘦,头发又黑又直。她从小身体好,也聪明,在学习上一直顺风顺水,从没遇上过什么瓶颈。
程然看见程蒙低着头进来,问她:“你月考多少?”
程蒙闷着头拿筷子,“550。”
“550分还是550名?”
“550分,500名。”
“哈。”程然挑了挑眉,她是51。“不错了啊,上一个二本绰绰有余了。”程然咬着筷子说:“你说你拉着个脸干嘛?还不满意吗?难道你还想上重本?”
她的重音落在了一个“你”字上。
程蒙喉咙间的那几粒米怎么也咽不下去,软糯的米粒,突然变成了鱼刺,痛疼地卡在她的嗓子眼不上不下。
她猛地放下了筷子,“我吃饱了。”转头抓上书包。
“你干嘛啊你!”程然不满道。
程蒙起身上楼。程然摔了筷子,两臂环抱胸前,在背后生气:“程蒙,你怎么回事?我招惹你了吗?你给谁摆脸色看呢?”
“怎么啦?”杜凤听见姐妹俩吵架,揭开后厨帘子探头问。
程然大声说:“你问程蒙啊?一回来就看这不爽看那不爽,搞什么啊?”
程蒙关上门,程然和杜凤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门插销锁上的时候,她听见程然在说——“成绩不好,还不让别人说了?
程蒙将自己地身体摔进了床垫上,她睁着眼睛,盯着那片没有任何焦点的空白的天花板。
空白里,她的眼睛没有焦距的瞪得发酸。
眼前似乎蹦出了一个又一个字符,那些字符是一个个和她一样学生的名字。那些字符它们密密麻麻地排列在一起,程蒙定眼看,终于依稀辨认出那是月考的排名。
她的名字在毫不起眼的角落,而俞明川的名字在最顶端。她眨了眨眼睛,像是施了魔法,他们中间所有的名字都消失了,空白的天花板上只剩下两个,一个是她的——程蒙,一个是他的——俞明川。
程蒙猛地从床榻上坐了起来,她眨了眨眼,空白的天花板依然是天花板,他们紧紧相连的名字,不过是短暂的灵魂出窍的幻觉。
程蒙去洗手间用凉水洗了一把脸。她趴回桌上,拧开台灯,从书包里掏出今天的试卷,一张一张摞好,用订书机装订,她将每一道做错的题目对应的知识点找到,对照着重新在草稿纸上演算。
周末的时候,程然不知道去了哪儿。
早上程蒙在洗手间碰上程然一次,她正在用卷发棒卷头发,一头黑直的长发卷成了俏皮的小卷。她在镜子里看了她一眼,然后又马上移开了眼神。她还在跟她生气,并不打算搭理。
程然卷好头发,拎着小包便出门了,也没有说是去哪儿。
程然不说,程蒙也没问,洗漱完换上围裙,去火锅店后厨和服务生一起准备火锅的食材。
土豆用清水洗净,削皮,再用特殊的刮刀切成薄片。肉类容易变质,一般快上桌的时候处理。牛肉、羊肉等肉食,先压紧,冻成硬邦邦的冰块,然后用片刀,搓成版半透明如蝉衣的薄片,然后一片片在瓷盘上摞好。等到夜幕降临的时候,这些食物就跳进沸腾的火锅里,辣得人泪流满面。
“你妹呢?”服务生大周问程蒙。大周是程国强的表弟,他今年已经三十五了,但因为性格懒散,不肯吃苦,一直跟表哥当学徒做服务生,赚不来什么钱,于是娶不着媳妇。
“不知道,一大早出去了。”程蒙夹着水龙头冲土豆表皮上糊着的泥土。
大周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无比嫌弃地说:“她放假总不来帮忙,你妈怎么都不说说她?”
“唔。”程蒙敷衍地应了一声。程然和她不一样,程蒙成绩很好,程国强和杜凤对她给予了厚望,是不可能会让她帮忙家里而耽误学习。
服务生大周用手肘推了推程蒙,又说:“欣欣,我听你妈说你昨天跟程然吵架啦?”
“没有,”程蒙闷着洗土豆,土豆周身的泥巴被水流冲干净,像泥浆一样流进下水管道,“我跟她有什么好吵的?”
“那程然还哭啦?”
“不知道她哭什么。”
“马上都高考了还不好好学,天天为这点有的没的吵。”大周嘀咕道。
大周用手肘碰了碰程蒙,又说:“你妹妹天天往外头跑,是不是早恋了啊?”
“不知道。”程蒙敷衍道。
大周却如临大敌,抓着程蒙说:“蒙蒙,你可不许早恋啊。我还想看着你上大学呢!”
“你这么想看别人上大学,怎么自己不去上一个?”
大周笑着说:“我这不是考不上吗?”他故意拧大水龙头,溅了程蒙一脸水花。程蒙又气又笑,用手背抹脸,说:“早恋你个头。”
晚上八点,大堂传来一阵喧闹。青春期男生夸张地哈哈大笑,呼朋引伴进了店里。听见大厅动静,大周撩起透明帘子往外看了一眼,不耐烦地跟程蒙说:“又来了一群学生。”
店里人都不怎么喜欢学生,一是因为学生很吵,二是因为学生很穷,他们很多人进来,占了很大的桌子,却往往只用零花钱买一丁点儿东西。
大周不肯出去,杜凤便喊程蒙:“小蒙,又来客人啦,你快点去看看。”
“知道了,”程蒙擦了擦沾着水的手,熟练地从案几上拾起菜单。
她撩起帘子,眼睛平视着手中的菜单,还没抬头,便她听到赵西丞贱兮兮声音,他嘻嘻哈哈地说:“俞哥考得这么好,这次当然要他请客啦!”
程蒙猛地抬起头,隔着几桌雾气缭绕的火锅烟气,她看到了俞明川。
俞明川被大家簇拥着,他没有穿校服,穿着一身藏青色双排羊角扣大衣,大衣里面是纯白色羊毛衫,在他的脖颈处露出一圈温暖柔软的毛。他垂着眼,深邃的眼皮褶皱舒展开,全神贯注地看着手机屏幕,英俊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和情绪,在苍白的雾气里,像是一幅壁画。他扭过头,抽神看了赵西丞一眼,说了一句话,其他人立刻哈哈大笑了起来。
程蒙什么也听不清,她只能看见俞明川的嘴型——“滚蛋。”
程蒙站在原地踟蹰。
她自卑很多事情,但她从不自卑自己的出身,靠一间小小的火锅店自食其力,并不是一间可耻的事情,如果赵西丞不在那一桌,她会不卑不亢地向他们那桌走去,然后抬头挺胸,面带微笑地问他们想吃点什么。
可赵西丞在这儿,这个嘴巴永远闭不住的人,不知道又要给她取什么外号,她甚至已经可以预想了,大概会是什么——卖火锅的小辛巴?
程蒙抓了抓头发,自然卷刚刚洗过,用吹风机暖风吹得干燥,十二月天气充满静电,不用照镜子,都可以感觉到她头顶的头发,每一根都朝向着不同的方向。
“诶!那不是辛巴吗?!”赵西丞眼尖,他无意间看见了站在后厨门帘前的程蒙,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他的视线滑向程蒙手里拿着的菜单,还有那身好笑的写着“旺旺火锅店”的红色围裙,然后迸发出一阵更高的嘲笑——“哈哈哈,什么啊!你还是服务生!”
程蒙被发现只能无奈地向他们走了过去。她眼睛看桌面,将他们一声高过一声的嘲笑屏蔽在耳朵外,面无表情地对他们点头示意,然后递去菜单,“这是菜单,你们想点什么,就在方框上勾选。”
“哈哈哈,”赵西丞止不住地狂笑,他笑得要打嗝,“辛巴,没想到你业务很广阔啊,从非洲一直开到了这儿,卧槽,真的牛逼啊!”
其他人忍不住也迸发出大笑声。
程蒙在笑声中越来越难堪。她突然后悔了,为什么要过来?明明知道结果就会是这样,但还是过来了,是因为想更近地看俞明川一眼吗?现在看到了,可自己却这么可笑,活像一个笑话。
“行了,笑什么笑,”俞明川的手指按在程蒙递来的菜单上,接了过去,转身劈头盖脸地对赵西丞呵斥:“怎么没噎死你?吃不吃?”
俞明川出声后,赵西丞立刻止住了笑声,大声点单道:“我要肥牛、羊肉、鸭肠……”
俞明川勾了几道荤菜,将菜单扔给其他人,又低头继续看手机。他看手机的时候表情很专注,好像什么也影响不到他。手机屏幕上的亮光,荧荧地映照在他的眼睛里,像掉进来两颗星星。从程蒙的角度,她看不见俞明川的手机屏幕,她猜,俞明川大概在和谁聊天,不知道是谁,她认识么?
点完菜,赵西丞把菜单递给程蒙,咯咯笑道:“要用你辛巴的速度上菜哟!”
程蒙终于忍不住对赵西丞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拿着菜单离开,紧接着,她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闷响,和赵西丞的一声哀嚎,“嗷……”
程蒙给俞明川那一桌下了菜单。她回到了收银台边,收银台这个位置正好可以看见俞明川那一桌。
程蒙知道,俞明川是永远不会朝她这个方向看过来的,所以她凝视得有些肆无忌惮。
这群人疯得真够厉害。这个年龄的学生是不能喝酒的,但他们那桌一排冰镇北冰洋汽水里夹杂了几听啤酒罐子。赵西丞本来就疯,喝了一丁点啤酒更是在哪儿戒酒发疯,拉着其他人唱歌,甚至还搂上俞明川的脖子要亲他的脸蛋儿。
俞明川也喝了不少,他喝酒不上脸,还很安静,和他大多数时候一样。他偶尔跟朋友们插科打诨,涮羊肉片沾麻将吃,然后时不时查看手机。
有几个客人要离开,程蒙没有多少偷看的机会,她给客人们结账,找钱。店里的客人越来越多,几乎快要忙不过来。
到了快晚上十一点,程蒙已经顾不得俞明川那一桌了。她两眼发花地趴在柜台上算账,腿肚子发酸,几乎要站不住。这时有人过来了,她的眼角余光一瞥,看见那人胸口象牙色的双排羊角扣。
程蒙猛地一怔,抬起头来。
俞明川站在收银台的另一边,面对着她微笑道:“12号桌买单。”
“唔。”程蒙飞快地给俞明川算账,羊肉的价钱,麻辣牛肉的价钱,这些数字早就刻在了她的脑子里,她的手指机械地按着阿拉伯数字,心却早已飞到了不知道哪里,所以……最后还是俞明川请客的吗?虽然他假装生气地说:“滚蛋……”他对朋友挺好。
程蒙报了数目。
“嗯,”他掏出钱夹,他问:“兼职?”
程蒙回答:“不是,这是我家的火锅店。”
俞明川笑了一下,眉眼弯弯,像是和半生不熟的朋友寒暄,“小老板娘呀。”
这句客套的戏谑却让程蒙微微红了脸,她木讷道:“谢谢。”
“上班到几点?”俞明川随口问。
“再过一会儿吧。”程蒙回答道。
“哦。”俞明川从夹层里取钱递给程蒙,“很辛苦?”
“还好,”程蒙说:“有点吧……”
掏钱时,俞明川的手机就放在一边。俞明川屏幕依然亮着,程蒙瞥了一眼,看见了屏幕的内容,屏幕显示着股票行情界面,绿油油地一大排。原来他并没有和任何人聊天,不知为何,程蒙突然自作多情地轻轻松了一口气。
找清钱,俞明川转身离开,“诶……”程蒙将俞明川叫住。
“你,你等一下。”她蹲下身,在柜台后一阵乱找。火锅店对熟客有些小优惠,比如送一听可乐,一瓶凉茶。俞明川喝了酒。程蒙翻出了一罐旺仔牛奶,这算是店里最贵的小礼物了,要是让杜凤知道,指不定要说她。
“送,送你。醒酒。”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可疑,她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无所谓道:“谢,谢你刚刚帮我解围。”
俞明川抬起头,看向程蒙,程蒙被迫和这双眼睛对视。这是一双尖锐的眼睛,似乎可以捕捉到她内心闪过的每一丝无法言说的杂念,他嘴角动了动,向上牵动起来,他用手指拨了拨程蒙送的旺仔牛奶,“我没喝酒。”
“哦。”
他嘴角微微的笑意深了许多,他将食指抵在嘴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帮我个忙。”
“什,什么?”
“别告诉老师。”
“哦……”程蒙说:“好,好啊。”
俞明川笑笑,他收下那盒牛奶,放在了口袋里,说:“赵西丞嘴贱,天生的。他对谁都这样,你别放在心上。”
“没关系。”程蒙连忙说,佯装大度。
俞明川又对她温和地笑了一下,转身离开。
看到俞明川收下了自己的牛奶,程蒙心里有些开心,像是一个小小的角落,照进来了一点光。其实表面温和的俞明川有着不近人情的一面,两种矛盾的特质在他身上完美的交融着,使得他这个人更加的吸引人。她曾看见过他给一只杂毛流浪猫打伞,也看见过他冷漠地拒绝掉捧着一颗梦幻的少女心前来告白的同学,干脆地戳破幻想,说下次再这样,他就告诉老师。
下午午休,同桌吴秀娜将程蒙叫住,吴秀娜是她的同桌,皮肤白,骨架小,但却精力旺盛,说话连环炮似的,是班上的学习委员。
程蒙放下东西过去,发现杜凤也在办公室里。
“小蒙,”杜凤穿着她走亲戚时爱穿的红色大衣,头发用发胶整整齐齐地梳在头顶。她脸上扑了粉,已经不年轻的皮肤没有了水分,干燥的粉浮在她的毛孔外。她对程蒙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然后对班主任刘元峰说:“程蒙这次月考成绩怎么样?”
“一般,”刘元峰也上下打量了一下程蒙,说“但有进步。”
他把年纪排名表拿给杜凤看,还给她看了月考其他学校的考分情况和模拟重本分数线。
杜凤在密密麻麻的花名册上找程蒙的名字,她问:“二本应该是没问题吧?”
“如果发挥正常,二本应该是没问题。”刘元峰说:“但是现在二本好的专业,实际上分数比重本还高的。”
刘元峰摇了摇头,手指在桌面上找烟,他摸着了烟盒,又忍住了,收回手枕在脑后,说:“她……怎么说呢?用功还是蛮用功的,但是偏科严重,物理实在是太差了。”
刘元峰是班主任,也是物理老师,是学校领导高价从一所地级市名校挖来的名师,据说,他带出了好几个市级的高考状元。
刘元峰委婉地对杜凤说:“物理和数学,这两门是基础学科,考的是抽象思维的能力,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勤能补拙在文科那种读读背背就能考的办法,在我这里是行不通的。现在也高二了,该开窍也开窍了,她,程蒙,脑子啊,有点直,你知道我意思吗?”
刘元峰手指点了点脑子,暗示杜凤,这孩子笨,学不成的。
程蒙低着头,在一边默默听着。
杜凤被刘元峰说生了一个笨孩子,脸上过不去也只能干笑,说:“还是麻烦老师平时多关照一下。”
“唔,应该的。”刘元峰努了努嘴,点头道,“我这个人是很负责的,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这个人啊,就是太较真了。自己班上的学生,哪一个我不是当自己孩子?”
“那是那是,”杜凤连连点头,她侧过身从沙发夹缝间找到自己的黑色挎包,掏出用黑色塑料袋包裹的东西,递给刘元峰。
那东西里里外外裹了好几层,呈长方形,看不出里面是什么。刘元峰拉下眼皮看了一眼,手指将抽屉把手一勾,娴熟地拉开抽屉,示意杜凤把东西放进去。
程蒙看见了刘元峰的抽屉,里面全是香烟,散装烟,整条烟,金箔纸包装的香烟上写着程蒙不认得的花体字,那是班里其他学生家长送来,拜托老师多多关照他们的孩子。
刘元峰接过去,解开了杜凤递来的黑色塑料袋,只见里面装着两包廉价的土特产。
刘元峰的表情一点一点冷了下去。办公室的气氛变得凝固。他面无表情地拨开抽屉里的散烟,将土特产扔了进去。他随手抓了一根散烟叼在嘴上,点了火,耷拉着嘴角吸了,然后啪地一声关了抽屉。不耐烦地耷拉下嘴,说:“我待会还有课。”
“好的好的,老师您先忙……”杜凤抓着程蒙的手离开了办公室。
送完礼杜凤心情不错,她以自己拿到礼物的心情衡量着刘元峰,于是笃定他看在这份礼物的面子上会照顾自己的孩子。
她牵着程蒙在校园里走。程蒙始终低着头,刚刚那一幕像是一只坏掉了的录影机,定在了她的心里,她问杜凤:“妈,今天为什么来?”
杜凤说:“今天你爸去下乡进货,我刚好有时间。”
程蒙又闷声问杜凤:“干嘛来送礼。”
杜凤用看傻孩子一样的眼神看着程蒙,说:“送礼了老师才会照顾你。”
程蒙咬着嘴唇说:“我不要他照顾。”
谁稀罕?
杜凤拍了一下程蒙的头,说:“犟什么犟?大人的事你不懂,这叫人情世故。大家都送礼了,如果我们不送,老师会为难你的。”
程蒙念的Z校是W市里有名的高中。名牌高中的生源两级分化严重,有从下面地级市学校考进来的好学生,也有靠家里砸钱、捐楼进来的纨绔子弟。老师对于这些背景相差大的学生,态度多多少少会有微妙的不同。他们喜欢成绩好的,因为成绩好的上了重本,可以给他们挣得奖金;他们也喜欢家里有钱的,因为有钱人家的孩子可以给他们送礼,比如那些昂贵的外国香烟。对于家里没什么背景,成绩也不出众的普通学生,他们并不放在心上,就好像学校里根本就不存在这么一批人。
“唔。”程蒙闷声应道。
“妈妈回去了,你接着好好上课。”杜凤摸了摸她的头,背着黑色挎包离开。
下午上课的时候,刘元峰夹着教案进来。他表情冷漠,看不出心情,身上有一股没散尽的烟味,尤其是张嘴说话的时候。
他在讲台上站定,翻开教案,“这次考试成绩我们班不太理想,过重本线的只有三分之二,还有三分之一的同学连重本线都没过。”他长吁短叹道:“我拿到这个结果的时候,当时就蒙了,物理居然还有刚及格的,我就不明白了?是我教的还不够好吗?这上面哪道题是我没讲过的?你们怎么还错?”
他将手里的教科书和试卷翻得哗哗响,大声说:“你们还要我怎样?我都要把我的心吐出来给你们了,怎么就是学不会?你们脑子里糊的是屎吗?”
刘元峰话锋一转,冷着脸说:“已经有家长来找我了,可来找我有什么用呢?你们自己蠢,自己不争气!我能有什么办法呢?你们送再多的礼我也没办法!”
程蒙在下面僵住了,她握着笔,将面前物理书上的方块字描黑。她是不怎么聪明,但还没有愚钝到听不懂人话的地步,她知道这些话刘元峰是拐弯抹角说给她听,她将头埋得更低了,埋进书里,低得看不见。
教室里有轻微地笔尖写字的声音。刘元峰的间歇性发疯四班的学生已经见怪不怪了。他们一只耳朵听着刘元峰在讲台上撒泼,默默低头写其他科的作业。
刘元峰发泄完,终于进入正题,他说:“学校现在搞‘结对子’的活动。我们学校是重点高中,提倡素质教育,所以想用同学之间的互帮互助来提高成绩,也营造一个你追我赶的学习氛围。
“我反正是看不上这种事的,想学习好,想考高分,那就得吃苦。我讲的话你们都听不进去,同学讲的话难道还能听进去了?算了算了,让你们自己搞去吧。”
有同学问刘元峰:“‘结对子’怎么结?按照什么标准来配对?成绩好的教成绩差的,那成绩好的太吃亏了吧。”提这个问题的是班上的尖子生之一,他的问题正好涉及尖子生的利益,不少人抬起头来。
刘元峰解释道:“按你们的成绩来,比如吴秀娜和赵西丞。”
这两人突然被点名,同时猛地抬起了头。
刘元峰说:“吴秀娜英语好,考142分,但是数学不好,只有82分;赵西丞数学好,考142分,但是英语不好,只靠87分,所以你们俩结对子,吴秀娜教赵西丞英语,赵西丞教吴秀娜数学。”
吴秀娜跟赵西丞看不对盘,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低骂一声——卧槽。
刘元峰推了推眼镜,说:“我今天中午已经把结对子的名单整理好了,贴在后面黑板上的通告栏了,大家下课后过来看一下。现在我们接着讲这次考试……”
终于挨到下课,一敲铃,大家都挤到班级公告栏前找自己的名字,看自己和谁分在一组。
吴秀娜和赵西丞分在了一组,两人都不爽,一下课便互相对骂:
“卧槽,赵西丞你这个大贱人,我才不想帮你呢!”
“卧槽,吴秀娜,你以为我想你帮我啊?看看你数学分数,我都替你脸红。”
“你替我脸红?我还替你害臊呢?你连英语字母有多少个都数不清楚!”
“滚!”
“滚!”
大家吵吵闹闹,闹成一团。
程蒙也挤了进去,在公告栏前找自己的名字,但她怎么也找不到。
“吴秀娜,”程蒙问:“你看到我的名字了吗?”
“你还没找到吗?”吴秀娜帮着找了一圈,真的没有,“诶,怎么没有你的名字啊?”
“老师,”吴秀娜替程蒙问刘元峰:“表单上没有程蒙的名字。”
刘元峰站在讲台边整理多媒体课件,他撩起眼皮,匆匆瞥了程蒙一眼,不咸不淡地说:“哦,可能是把她搞掉了。”
“那怎么办啊?”吴秀娜替程蒙着急,“其他人都有搭档了,就程蒙没有。”
其他同学听见吴秀娜说话,纷纷扭头向程蒙看。
刘元峰直起腰,顿了顿,不耐烦道:“班上其他同学已经排好了,没地方再排你了。程蒙,你自学也不是学不好,结对子这只是一个提高大家成绩的手段而已,搞掉了就算了吧。”
程蒙没说话,嗯了一声。
吴秀娜为程蒙愤愤不平,但她认为名字弄掉这种事,不可能是刘元峰故意的。她拉了拉程蒙的手,说:“程蒙,要不你跟我们一组吧,我们三个一组,我本来也不想跟赵西丞一组,他是个大贱人。”
赵西丞说:“卧槽,吴秀娜,你以为我高兴跟你一组啊?”
吴秀娜跟赵西丞不对盘很久了,程蒙卷入这两人的纷争间只觉得自己像一只十万伏特的电灯泡,她笑了笑,摆手道:“不用,我,我自己自学也挺好的……”
程蒙唔了一声,默默退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她没有证据一口咬定刘元峰是有意将她的名字弄掉的,但刘元峰那双得意又傲慢的眼睛有意无意地扫向她时,她总想到刘元峰打开黑色塑料袋时明显露出的错愕。
赵西丞盯着名单又看了好久,突然大声说:“诶,好像也没有俞哥的名字啊!俞哥呢?我要跟俞明川一组。”
程蒙找了一圈,没有看到俞明川的名字。
吴秀娜对赵西丞翻了个白眼,嫌弃道:“赵西丞,你是不是傻?俞明川年级第一,他状元苗苗,老师怎么可能舍得让他去给差生补课啊?”
俞明川是他的重点保护对象。就像赵西丞说的,俞明川成绩好,是学校的重点培养对象,今年省状元如果能在他们学校产生,那么这个人一定是俞明川。所以他给了俞明川特权,随他参加班级活动,像这种结对子、互帮互助,根本不用参加,免得浪费他的时间,耽误学习。
除此之外,还有一层原因,那就是俞明川的父亲俞建州是外交官。俞明川在Z中三年,他的父亲只来过一次,说他工作繁忙,没时间关心孩子,希望老师多关心。刘元峰忙不迭地说话,然后旁敲侧击道,教育局有个空位,而他的资历正好合适。俞建州笑了笑,跟他握了手。刘元峰总觉得,对于成年人来说,握手总是意味了点什么。
刘元峰就在讲台边,自然听见了赵西丞的话。他不否认,便是默认了。他拍了拍肩膀上的粉笔灰,说:“都看完了吗?看完了就回来,马上上课了。”
这时俞明川从门外进来。他是刚刚谈话的焦点,大家的眼睛落在了他的身上。他扭头看了黑板上公告栏一眼,然后向程蒙的方向走了过去。
众目睽睽之下,俞明川径直走向刘元峰。他低声对刘元峰说了几句什么。刘元峰的表情一点点冷淡下来,越来越难看,最后呈铁青色,他强忍着不发作,抿着嘴唇对俞明川点了点头,然后啪地将手里的塑料尺掷在了讲台上。
俞明川转过身,他向教室后方走去,最后他在公告栏前站定,俯下身,拧开手里的黑色水性笔的笔盖,然后在那张结对子名单的表格最末空白处,写上了他和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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