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介绍
江照茫然地愣在原地,高大的身躯一下子佝偻了几分,然后慢慢蹲了下来,蜷缩着一动不动,嘴里重复念叨着一句话,「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他似乎只会说这句话。他不愿相信我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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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数次设想过江照知道我死后是什么反应。
现在,我终于看到了。
这个男人刚才还在和他的白月光笑着说话,听到这个消息,微微怔了片刻,眉头紧皱,「别开这种玩笑。」
「是真的……」
江照呆愣了几秒,厉声呵斥,「何钊,别开这种玩笑。」
「一个星期前,她乘坐的出租车跟一辆卡车相撞,坠落悬崖后发生了爆炸,由于现场只有少量肢体残骸,警方又没有接到那个孕妇家人的失踪报案,整整一个星期……」
那边的何钊哽咽了一下,仿佛说不下去,
「过了整整一个星期,警方才通过 DNA 比对确认了苏安的身份……」
江照脸色渐渐变了,整个人仿佛僵硬成了一具木雕泥塑。
「江照,她怀孕了,这件事你知道吗?」
「她失联了一个星期,你都没去找过她吗?」
随着何钊的一声声质问,江照那张脸已经毫无血色,嘴唇剧烈地颤抖着,
「不可能,不可能……你是在骗我。」
「阿照……」陈悠在一旁担忧地看着他,伸手轻轻握住他的手。
电话那边何钊顿了顿,语气说不出是嘲讽还是讥诮,「你现在和陈悠在一起?」
空气安静了好几秒。
「也是,苏安失联的一个星期,你一直和她在一起。」
江照怔了怔,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用力地甩开了陈悠的手,眼圈通红,表情局促,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她的遗体现在存放在殡仪馆,警方通知她的家人去认领。你待会儿过去一趟吧。」
何钊沉默了很久,
「她没有家人,只有你了。」
江照茫然地愣在原地,高大的身躯一下子佝偻了几分,然后慢慢蹲了下来,蜷缩着一动不动,嘴里重复念叨着一句话,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他似乎只会说这句话。
他不愿相信我已经死了。
我冷漠又痛快地看着这一幕。
恢复记忆之后,我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对他的恨意,几乎要将我吞没。
但报复的快意过后,心底却生出无尽的疲惫和悲凉。
爱和恨都太消耗力气了。
我活得那么累,死了也那么累。
恢复记忆之后,我并没有马上消散。
除了灵魂变得透明了几分,我仍受限在江照身边,只是距离他的活动范围变大了一点。
我跟着江照来到殡仪馆。
这个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现在僵硬地立在门边,连靠近都不敢。
里面工作人员感叹,「能找到那么多烧焦的残骸已经很不容易了,身体都是拼凑的。唉,听说还是个孕妇。」
「可不是,腕关节和指关节严重弯曲变形,当时应该是想拼命护住肚子里的孩子吧。」
江照脸色惨白,身形微晃,若不是撑住墙壁,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
工作人员看到了江照:「家属是吗?过来吧。」
江照缓缓地,踉跄地走过去。
那两人也走了,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高大的影子挡住了头顶的光亮,他背脊绷得直直的,攥着拳头的手用力过度,指甲陷入了皮肉里而不知。
他看着我被白布盖住的遗体,开始自言自语。
「刚才来的路上,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从来没跟你说过的事。」
清冷的语调有些微颤,但起伏不大,就跟平时一样。
「那时候我们都还很小。有一天我下楼买东西,有个小男孩贪玩,拿走了路边一个盲人奶奶碗里的零钱。你忽然冲了过去,和他撕打在一起。你明明那么瘦弱,却死死地凶狠地掰着他的手,最后那个小孩受不了了,主动把手里的一块钱给了你。」
「之前我听他们说过,你是个孤儿,喜欢偷东西。」
「但那时你头发凌乱,唇角淤青,在地上喘了一会儿,站起来把钱放进了盲人奶奶的碗里,然后平静地离开了。」
「这一幕,盲人奶奶看不到,那个小男孩不会说,但我看到了。」
「这件事之后,我不由自主地开始关注你,视线总是忍不住落在你身上,后来班上有人诬陷你偷班费,我第一反应就是站出来帮你说话。」
「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一刻你眼里的光亮。」
「后来,你的视线也渐渐落在我身上,跟我对视会脸红,会看着我发呆。」
「那几年,学校优秀学生颁奖会上是你站在我身边,打篮球的时候是你给我递水,短跑比赛我得了冠军,是你笑着给我献鲜花为我祝贺,奥数竞赛的队伍里是你陪着我一起夺冠。」
「再后来,陈悠出现了。」
他停了一下,抬手捂脸,似乎有什么东西从指缝流出,
「安安,明明是我先开始注意你,你也喜欢上了我,我为什么会喜欢上别人呢?」
我沉默地看着他,原以为已经毫无波澜,内心还是泛起了细细密密的痛意。
是啊。
为什么呢。
明明是我先认识他的,我们为什么会走到现在这一步呢。
我本来不是一个活泼开朗的人。
但在江照面前,我总是让自己像一个小太阳一样,拼尽全力地对他好。
我没对谁这么温柔过,也不会再对谁这么温柔了。
「苏安,跟你求婚的那一刻,我是真心想和你在一起一辈子的。」
「苏安,你理理我。」
「理理我,好不好?」
「苏安。」
「安安。」
「……老婆。」
他叫了一遍又一遍。
没有人回应他。
他开始焦躁,甚至暴躁,唇色泛白,一声声喊我的名字,直到嗓子沙哑,直到再也喊不出来。
「你明明说过,永远不会离开我的……」
他声音迷茫,嘶哑得像从喉咙深处挤出,肩膀不停颤动,双眼布满血丝,仿佛一头走投无路的绝望凶兽,看起来可怖到了极点,又可怜到了极点。
我安静地看着这个悲痛欲绝的男人。
或许,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我已经死了。
拿到我的骨灰盒后,江照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我感觉到灵魂越来越虚弱了,疲惫地蜷缩在地上睡觉。
朦胧之中,我听到陈悠不停地拍打着门,声音里带着急切的哭腔,
「阿照,三天了,我求你吃点东西,好不好?」
「就算她不在了,你也不能这样对自己的身体啊。」
「她如果知道了,肯定也会心疼的。」
我从昏昏欲睡中苏醒,揉了揉眼睛,下意识看了一眼紧闭的那扇门。
原来,已经过去三天了吗?
一个小时后,何钊过来了。
他简单粗暴地踹开了那扇门,浓重的烟味和酒气瞬间从里面蔓延开来。
刺眼的光线涌进房间,笼罩着地上的男人。
他的身边散落着一堆烟头,东歪西倒的酒瓶,以及,我的骨灰盒。
他正低头安静地拼着乐高。
——之前我和他没拼完的乐高。
明明只过了几天,江照看上去瘦了一大圈,下巴长了一层青黑色的胡茬,眼窝深陷了进去。
「阿照……」陈悠声音嘶哑。
听到动静,他迟缓地抬眼望了过来,像是年久失修的器械,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空洞冷漠,「你怎么还没走?」
他似乎开始发呆,轻声,「安安回来,看到你会不高兴的。」
陈悠脸色一白。
正发着呆,他忽然抬起头,眉间溢出一抹慌乱,对陈悠开口的语气冷漠而绝情,
「这里是我和安安的家,你没有资格待在这里。」
陈悠呆呆地看着他,仿佛不敢相信他会对她说这种话,眼泪大颗大颗滚落。
江照眉头紧蹙,似是有些不耐烦了,「滚啊。」
见他不为所动,陈悠眼里闪过难堪,哭着跑开了。
江照面无表情地继续拼乐高,似乎毫不在意。
「如果你能早点这样做……」何钊突然开口。
江照脸色煞白,手指哆嗦了一下,积木也随之掉在地上。
他怔怔看着那块积木,瞳孔里翻涌着痛苦和伤悲。
「那天我和她大吵了一架,我跟她说,要把陈悠接回家照顾。」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她不会申请去出差,也不会……」
「她出事那天,走的是近道,她是赶着回来的。赶着给我……过生日。」
「她想把怀孕的消息,当作生日礼物送给我。」
「而我当时在干什么呢?」
江照抬手捂住心脏的位置,痛苦地闭上眼,「我趁着她不在,把陈悠带回了家。」
他深吸口气,又开始拼乐高,但手指颤抖,拼一个掉一个,
「何钊,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
何钊站得笔挺,沉默地看着他,声音很轻:
「都说,辜负真心的人,迟早有一天会遭到报应。」
「可是,以她的死为代价,她是不是太可怜了些。」
江照眼圈通红,怔怔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何钊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做出现在这副样子,她并不会开心。江照,再怎么样,你也得继续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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