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介绍
陆应许慢条斯理的把烟扔进垃圾桶,直起身子往前,将她罩进阴影里,“有件事情,我有没有告诉你。”心神都被凑近的姿态摄取,心跳高频跳动,止不住的眨眼而后下移视线。她的心里进行了一场单方面的兵荒马乱。“没有。”她说。陆应许从喉咙闷出笑意,嗓音好似滚了磁。“祝瑶光,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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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凝地闭,风厉霜飞。
无尽星辉与薄雾笼罩苍穹万物。
细雪纷扬散落,三球悬铃木覆着白霜,间或有凛冽寒风呼啸略过弧形落地窗,敲打出轻微声响。
室内室外被隔绝成两个世界。
行李箱紧贴腿边,祝瑶光湿着头发仰躺在靠背上,眼神放空般盯了吊灯半晌,才抬起手臂挡在眼前。
还是回来了啊,余北。
这是祝瑶光时隔六年,重新踏上这片土地。
当年她大学毕业受邀出国,后来留在国外进修发展,哪怕朋友再三劝解,也没答应过回来。
这次回国,如同当年离开余北那样,祝瑶光没有通知任何人。
她慢吞吞盲摸了下沙发上的手机,把自己的机票信息发送给助理:[丹尼尔,帮我约博物馆。]
祝瑶光是法国顶尖的后印象派画家,被誉为赫尔墨斯金奖最年轻候选人,这次确定回国,准备用画展打入国内艺术圈。
那边回复得非常迅速。
[丹尼尔:Doris,你已经决定好了吗?]
[Doris:帮我安排吧。]
[丹尼尔:我会尊重你的选择。]
[丹尼尔:Doris,祝你不再有遗憾。]
祝瑶光身体慢慢往下滑,侧躺在沙发上蜷成一团,她唯一的遗憾,无论如何都想回来再看他一眼,哪怕物是人非一切都变更也好。
陆应许。
只有在想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她胸膛里的那颗心脏才会正常跳动。
祝瑶光闭上眼,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一夜多梦。
–
再睁眼时天已泛白,玻璃透进暗淡的白光。
伸了伸酸涩的胳膊,又试着把腰部伸直,却传来剧烈的酸痛,祝瑶光缓了好一会,才慢慢舒展自己,准备去浴室洗个澡。
走进厕所,祝瑶光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
整个屋子干干净净,当年自己留下的东西都消失不见,进屋时也没有难闻的气味,就像前不久还有人住过一样。
算了,随便吧,反正她的朋友都有这里的密码。
祝瑶光无所谓的摇摇头,在浴缸里放水。
泡澡的时候,祝瑶光拿起了自己的手机,看到丹尼尔七点给自己发送过来的信息:
[Doris,余北博物馆的预约已经排到明年末,或者需要你同意去多人办展,帮你联络了私人美术馆,联系方式和时间发送给你。]
下面有个[北斗美术馆]的地点标记,祝瑶光回复:[好。]
祝瑶光指甲抠了抠手机壳侧边,退出来搜索联络人,用新买的手机卡给自己的闺蜜迟乔编辑消息:[乔乔,你知道。]
输入到后面,她又挨个删除,有些纠结的抓了抓脑袋,举起手机把自己陷进水里,缺氧感逐渐袭来。
祝瑶光右手扒拉着浴缸把自己撑起来,呼吸间重新发送了消息:[乔乔,我在国内。]
长时间没得到答复,她那些无声的期待和紧张都逐渐消去。
裹着浴巾从浴室出来,湿哒哒的踩在地板上。
祝瑶光拿着吹风机吹头发,百无聊赖的又打开了手机,在几个常用软件上反复进入后关闭。
迟乔的语音是在第三次的时候传进来的,她点击接通。
那边传来杂音,迟乔率先出声:“你在国内。”
祝瑶光把毛巾搭上头发,嗯了一声:“回国了。”
迟乔惊了:“还走吗。”
祝瑶光语气很轻:“不走啦。”
“那你。”迟乔欲言又止,带着几分试探,“那你通知其他人了吗?”
大概是默契使然,祝瑶光瞬间领会到了她的意思,她并不是真的在问其他人,而是在问:你通知陆应许了吗。
“没有。”都没有。
“……”迟乔沉默了很久,用一种陈述的语气,“你还想着他。”
有那么一瞬间的心绪翻涌,并不是还想着他,是从来都没放下过。
祝瑶光不置可否:“我只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是回答迟乔的话,也是在告诫自己。
迟乔叹息:“你想见他吗。”
“不见面,知道消息就好。”
“我真是搞不懂你们两个。”迟乔有些无语。
祝瑶光又缓慢的嗯了一声。
“我删他好几年了,回头帮你问问吧。”
“谢了。”
“你跟我说什么谢啊,行了,我出差呢,回来说。”
挂断电话,祝瑶光摇摇头。
她不打算打扰陆应许的生活,更何况,见到之后说什么呢,说她有不得已的理由吗,做了就是做了,总不能靠卖惨博取同情吧。
赴约之前,祝瑶光去了趟医院。
她逆着人流往楼梯下行取药,发现路上好像发生了什么连环车祸,来往医护人员都很忙,路过急救科时仿佛能闻到血液的味道。
一路避让走到二层时,祝瑶光若有所感的往后望去。
什么都没有。
然后打车去了北斗美术馆。
这家被誉为含金量最高的私人美术馆,落座在南叶区。
祝瑶光看图片时就知道场地很大,没想到比想象中还要壮观不少。
虽然比不上她在法国的私人美术馆,但在寸土寸金的余北,没点实力应该很难拿下。
推开美术馆的大门,大厅是浓郁的法式现代风,入口挂画是祝瑶光早期的拍卖作品,她不免有些惊异。
此时,一声优美的女声传入耳中,祝瑶光随声看去。
“您就是Doris吧。”
穿着正装的女子冲她微笑,祝瑶光看见胸口的工牌,负责人夏文琴。她回以微笑,“你好。”
“我是这里的场地负责人,一般画展的举办都是我来沟通,您叫我小夏就好。”夏文琴很是客气。
祝瑶光不太喜欢聊官方话,“可以带我看一下环境吗。”
夏文琴点头作答,“好的,那您这边跟我来。”
顺着走廊往右出发,祝瑶光发现,北斗美术馆的馆主应该是个佛罗伦萨派爱好者。
里面价格昂贵的画作和雕塑大都指向写实风格,只有她的画格格不入。
但又有百分之七八十是她的作品。
从走廊的这头到那头,她仿佛重新经历了那几年的青春。
风格反差极大,出于疑惑,祝瑶光开口,“我看见了好多我以前的画。”
夏文琴:“我们馆长很喜欢您的画,他本来打算亲自接待你,但是不巧他朋友出了车祸,可能得晚点到。”
“噢。”没听见想要的回答,祝瑶光没再多想。
大概是觉得她对这个感兴趣,夏文琴开始介绍他们馆长。
“我们馆长开办美术馆是个人爱好,我是五年前入职的,那个时候,馆长就说了,北斗美术馆要挂满Doris的画,再邀请Doris来看。”
“后来Doris的画作不再对外出售,您的重心也放在了自己的美术馆上,馆长才放弃这个想法。”
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祝瑶光有些失笑。
又感觉很巧,博物馆拒绝了自己的单人画展,丹尼尔这一挑就挑到了这么有渊源的地方。
“他还资助了很多画家,这两幅就是他们的拿奖作品。”她抬手示意。
祝瑶光顺势看去,夸到:“你们馆长人挺好的。”
“私人一点的话,他还是个超级大帅哥,看起来话少,但是人很温柔。”
看得出来她对北斗美术馆的馆长很是崇拜,说到后面,夏文琴神秘兮兮的压低了声音。
祝瑶光失笑,“完美无瑕的馆长,是得见见。”
跟负责人一路有说有笑的看完了整个场地,又转回到最初的大门,祝瑶光决定就选择在北斗美术馆举办画展,时间和准备工作明天再具体交流。
“好,明天的时候。”话音未尽,铃声响起,夏文琴抱歉的笑笑,“不好意思,稍等一下。”
“馆长,对,嗯,好的。”十几秒后她就挂断电话,冲祝瑶光微笑,“Doris小姐,馆长到办公室了,我们现在就可以去签合约。”
今天签和明天签是一样的,祝瑶光无所谓的点点头,跟在她身后来到办公室。
她注意到办公室门外的墙上,是她高中第一幅卖出去的作品。
“咚咚。”
敲门声响起,旁边的人没有说话,两秒后,室内传来低沉的嗓音,“进来。”
声音清冽冷淡,陌生而熟悉。
祝瑶光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我都想好了,高中毕业就在一起,大学毕业就结婚,然后这辈子,你都会和我在一起。”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爱情,我一定非你不可。”
“祝瑶光是我最重要的人。”
那些充满期待的、坚定的、美好的声音还萦绕耳畔。
随之而来的,是那些挣扎的、痛苦的、模糊的回忆。
是他。
门把手发出的声音异常清晰,祝瑶光随着光线的倾泄,屏住了呼吸。
门被推开。
她猝不及防的撞入陆应许的眼底。
有一瞬间什么声音都听不见,整个世界天旋地转,只有对方的身影还在原地。
祝瑶光就那么看着他,有些失去了反应能力。
陆应许穿着熨烫规整的黑西装,佩着桔梗胸针,里面的白衬衫解开两颗扣子,露出性感迷人的锁骨,皮肤白得惊人,浑身矜贵又冷淡,正坐在椅子上抬眸看她。
褪去青涩后,充斥着成熟与稳重。
陆应许好像变得彻彻底底,不再似少年。
“Doris,Doris,你还好吗。”
意识回笼,是夏文琴的声音。
祝瑶光茫然的看过去,目光扫过了桌面的工作牌,馆长陆应许,她反射性道歉,“对不起。”
“这位就是我们的馆长,陆应许。”夏文琴的声音轻快又活泼,“这位是Doris,馆长你一直想见的画家,怎么样,年轻又漂亮吧。”
没有人回答她,陆应许慢条斯理的后靠在椅背,骨节分明的手指交叠于大腿,举手投足间优雅无比。
细碎的阳光从窗户照到他脸上,映照出朦胧的光晕,眼尾微翘弧度勾人,浅棕色的桃花眼自然深情。
祝瑶光最喜欢他笑起来的样子。
满含爱意,像有一万颗星星藏在眼睛里。
而现在,明明祝瑶光才是站着的那个人,却感觉自己被他看了一眼,就跌进土里,她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最后,陆应许起身走近,步伐不疾不徐,止步在社交距离。
祝瑶光仿佛能闻见他西装上淡淡的雪松香气,和他现在一样高贵冷清。
间隔短暂几秒,陆应许突然笑了,笑得散漫又迷人。
祝瑶光听见他低哑嗓音的那一瞬间,宛若被至于冰天雪地,哪怕她握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也从头到脚凉了个彻底,浑身都在发抖。
“Doris,初次见面。”他说。
他说初次见面。
闷在胸口那口气始终无法呼出,感觉空气瞬间稀薄,酸涩从脚尖升至头顶,柔软的心脏被重锤砸到稀碎。
过往的一切都被否定、被掩埋。
连好久不见都没有得到。
难受之间,又有些微不可查的放松。
就这么释然也好,总比心有留念要好。陆应许不再爱她,比陆应许还在爱她,这个结局要好太多了。
心跳还在过速,有些喘不过气,祝瑶光努力压下翻涌的酸涩,让自己笑得明媚。
“陆馆长,初次见面,合作愉快。”
陆应许垂眸看她一眼,须臾,侧身回到原来的位置,重新坐下,拿起桌面的钢笔,慢动作似的转动笔帽。
这才缓慢的掀起眼皮,眉眼间满是疏离,“那就签合约吧。”
不笑时有些薄凉,跟以前桀骜不驯的少年不太一样。
祝瑶光抿了抿唇,哪怕她幻想过很多次见面时受冷遇,还是不太适应被陆应许这样对待,“好的。”
向前两步,左右环视。
没有看见椅子,只好曲腿半蹲,羽绒服显得有些拥挤。翻到最后一页,低头时有几缕发丝垂落桌面,祝瑶光习惯性别回耳后。
伸手取钢笔的时候,又不可避免的碰到了陆应许的手,一触即逝,温热却很难忘记,她为自己小偷般的行为感到可耻。
紧了紧手中的钢笔,钢笔表面还留有他的体温。
祝瑶光假装顺手的把笔帽转动,借着反光看清了陆应许的眼睛,淡漠、深邃,仿佛能把人吸进去。
她咽了咽口水,笔尖抵在页面停留了半晌,时间过去很久,祝瑶光还是有些犹豫不决。
“Doris,合同快被你戳烂了。”
嗓音微哑,听起来懒洋洋的。
“对不起。”祝瑶光欲言又止,“我是写Doris,还是。”
话音断在这里,她没有说出自己的名字,有一种古怪又离奇的直觉,就好像不该被提及的禁忌
陆应许轻笑,“你没有身份证吗。”
听不出是在嘲讽还是字面意思,祝瑶光有些脸热,飞快写下自己的名字,一如既往的张牙舞爪。
她有些怔住,已经六年没有写过这三个字,手指却还有抹不掉的肌肉记忆,她又瞄了陆应许一眼,就像自己,只要他在,就忍不住想靠近。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签完,起身。
祝瑶光双手旋转合同朝向,放置钢笔,在他看过来时,礼貌性的笑了笑,“陆馆长,我签好了。”
言下之意,该你了。
在陆应许低头签字时,祝瑶光慢半拍的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屋里好像少了个人。
回忆了一下,应该是在她情绪波动太大,陆应许也不说话的时候,出现了关门的声音,大概是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吧。
倏然,陆应许打断了祝瑶光的回忆,淡声。
“合同一式两份,这是你的。”
祝瑶光上前接过,有些可惜时间过得太快。
也觉得迷惑不解,好像短暂几分钟,她刚开始的那些难受和紧张的心绪,都被陆应许的声音抚平。
明天还会再来确定事宜,但,不知道对方会不会来。
“那我就先走了。”祝瑶光笑意盈盈,视线从他的双眼落到桌面,把合同紧紧捏在身后,骨节都用力到泛白,既讨厌这样的自己,心里又有些微不可查的期待。
陆应许扯了扯嘴角,缓缓吐了两个字,“不送。”
灯光依旧明亮,她却感觉自己的情绪无所遁形,顿时有些尴尬又难为情,点点头就出门走掉。
祝瑶光走后,陆应许头仰在椅背上,脖颈笔直修长,微微凸起的喉结性感又迷人,就这么闭目养神了十来秒。
翻开合同的最后一页,拍照发送给沈则衍。
视频铃声很快响起,陆应许右划接通。
沈则衍仰躺在病床上,语气浮夸,“不是,哥,干嘛呢,不知道的以为结婚证明呢。”
陆应许“啧”了一声,语气烦躁,“她为什么要回来。”
沈则衍晃了晃自自己打着石膏的胳膊,用没受伤的手往旁边摸烟,随口,“为了你呗,我知道你想听这个。”
没开口,陆应许拉开抽屉,从覆盖的相框背面拿了根烟,放嘴里叼着。
“许哥,人还没回来呢,烟先不抽了,这不浪费吗。”沈则衍敲了敲烟灰,哂笑,“所以我们的大小姐对你,还有感觉不。”
“她现在可不像大小姐。”陆应许不置可否,嗤笑道,“像条要溺死的鱼。”
“什么玩意儿鱼?”沈则衍尾音上扬,陆应许关掉视频。
伸手把抽屉里的相框翻面,单手举到眼前。
女生笑容明艳,眼波流转间美得不可方物,他指腹轻点人脸,忽然就笑了。
这才是大小姐。
–
祝瑶光回家之后,立刻进浴室洗了个脸。
冷水的。
脸上的热度还是没能消下去。
脑子里不停回想起刚才的事情,陆应许会怎么想,会觉得她很可笑吗,明明走的时候不说一句话,现在又到他面前装模作样。
他看出自己在期待一句“我送你”吗。
在沙发上翻来覆去了一阵,勉强把注意力从这件事中转移出来,去冰箱找饭吃。
感情褪去以后,她沉默的想,陆应许还是脾气很好,哪怕对待她像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但在那样的恩怨之下还能笑得出来。
晚上七点整,祝瑶光刚吃完饭。
打开电视,页面有一部评分很高、剧情看上去有趣的电视剧,开着三倍速,一看就看到了凌晨两点。
特效拉胯、背景故事俗套狗血、感情线尴尬,除了演员颜值下饭找不到任何优点。
无趣至极,但没有关掉。
直到剧情结束,困意袭来。
祝瑶光晃悠进了自己的房间,盖上被子倒头就睡。半梦半醒之间,好像掉进深海,呼吸困难,她试图挣扎却无力阻止坠落。
电话铃声响起,她猛的睁开眼。
脑袋还在昏昏沉沉,深呼吸缓了半晌,她从被窝拿起自己的手机,勉强看了眼时间,三点二十,就右划接通。
迟乔的声音欢快,“瑶瑶,我好喜欢吃苹果派。”
“乔乔,你是哪国的时差。”祝瑶光疲惫的捏了捏鼻梁,声音困倦,“但是谢谢你。”
“……十六个小时,我忘了,要不你挂了?”
“不用,我也喜欢吃。”祝瑶光打了个哈欠,让自己精神起来,“我今天,昨天,遇见陆应许了。”
“……”
“陆应许!?”迟乔不敢置信。
“嗯。”祝瑶光撑着身子坐起来,靠在床头给她大概的讲解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这也太他妈离谱了,能这么巧的?”迟乔吐槽,“而且他甚至没把你掐死,我觉得他是假的。”
“说不定他没认出来。”祝瑶光跟着说笑。
“懒得理你。”迟乔犹豫了一下,说,“听你这么形容,我怎么感觉,他还爱你。”
“……”
“我说真的,你看啊,你的画就很能说明问题。”
“乔乔,人生的三大错觉。”祝瑶光曲腿抱紧自己,声音很闷,“而且,我也不希望他还爱我,如果他还爱我,这六年他到底怎么过的,我想都不敢想。”
“这,哎,这,也有道理,行吧,等我回国,你带我去北斗看看,我给你参考参考。”
“多吃点。”
“滚滚滚,你继续睡吧,不是明天还要去确定合约吗。”
挂掉电话,祝瑶光埋进被子里。
–
中午一点,祝瑶光迷迷糊糊间,感觉窗帘被拉动,阳光倾洒进来。
她猛的睁眼,手指本能的摸向枕边。
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昨天没有关窗帘。
祝瑶光磨蹭着起床,去浴室洗漱。
刷牙的时候,她抬头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黑眼圈严重,熬夜后皮肤变差。于是转头就走,去房间里摸了清洁和补水面膜。
为心里的一种小侥幸,还特地画了明艳的妆。
出门前,祝瑶光更换了大门密码。
打车来到北斗美术馆,五分钟车程。
路上祝瑶光有些晕车,额头靠在车窗,看着树影后退霓虹闪烁,看着这车水马龙的一切,她又突然心里很空,祝瑶光指尖按上自己的胸膛。
不要再这样想了,你要控制自己,不要被思想操控。
进入大门时候看见了夏文琴,身边没有其他人,祝瑶光心里有些意料之中的失落。
“Doris小姐,我带你过去吧。”
“你们馆长?”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馆长平时不来这边,他有自己的工作。”夏文琴随口回答,又有些八卦,“你跟馆长怎么回事啊,你俩之前认识吗?”
犹豫了一下,又想起陆应许说的初次见面,摇摇头,“我们昨天第一次见面。”
“那你俩一对视就天雷勾地火的,啊,到了,馆长居然也在。”她推开房门。
祝瑶光在夏文琴开口之前就看见了陆应许。
白色衬衫又解了两颗扣子,袖口挽到手臂露出流利的肌肉线条,斑驳光晕打在近乎完美的下颚线,正侧着身子和旁边的人交流,唇角带着闲散的笑意。
似是感觉到了她们的目光,陆应许侧头看来。
视线交汇的时候,祝瑶光心尖一颤,止不住的欢欣雀跃。
还没待她走近,他又移开眼,和身旁人说笑。
心脏又掉回地面,祝瑶光抿了抿唇,为自己的心绪感到难堪。
间隔短暂两秒,陆应许和那几个人都往这边看来。
“Doris。”他说,“怎么不过来。”
祝瑶光被这过山车般的心情弄得有些恼。
高跟鞋踩上大理石地板,踏入这一室暖光。
和他们依次打过招呼,确认彼此想法没有原则性的冲突之后,当即敲定了合作事宜,祝瑶光则添加了策展人的联络方式。
陆应许离开的时候,祝瑶光的视线不由自主的跟着他移动到门边,被隔绝在室内。
她沉默了一会,和策展人又说了一些自己的想法。
结束之后。
犹豫片刻,祝瑶光推门而出。
明亮冷调的走廊里,右侧不远处的彩色玻璃花窗旁,陆应许单手插兜倚靠其上,嘴里叼着根烟,睫羽遮住眼睛,神色不明的看着对面的画框。
光线打在他的半身,物是人非的感觉迎面而来。
在她没有参与的时间里,陆应许学会了抽烟。
曾经最熟悉,现在最陌生,她与他相隔几米,却好似如隔天堑。
心头闷闷的,想转头走掉,可又舍不得这样离开。
这次谈完,就是真的短时间不会再来这里了,和陆应许也失去了见面的契机。
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又升起。
曲指握紧,祝瑶光盯着地面的花纹,慢半拍的出现了莫名的感觉。
陆应许为什么没有走呢,为什么不仅没有走,还在她出门就可以看见的地方,看她的画。
祝瑶光不想自作多情,可是却克制不住自己多想。
她开始向前走近,不急不慢。
如果陆应许不叫住自己,就当做路过一样普通的走出去。
在踩到黑影的那一刻,陆应许抬起手,她放轻了呼吸。
“Doris。”嗓音低沉优雅。
陆应许慢条斯理的把烟扔进垃圾桶,直起身子往前,将她罩进阴影里,“有件事情,我有没有告诉你。”
心神都被凑近的姿态摄取,心跳高频跳动,止不住的眨眼而后下移视线。
她的心里进行了一场单方面的兵荒马乱。
“没有。”她说。
陆应许从喉咙闷出笑意,嗓音好似滚了磁。
“祝瑶光,好久不见。”
一句轻描淡写的好久不见。
她解读出无数个我好恨你。
祝瑶光不可避免的回想起,她和陆应许的最后一面。
她在法国无数个醉生梦死的夜里都能想起那一天。
那是大学毕业的时候,她和陆应许在一起的第四年,阳光明媚耀眼。
祝瑶光刚刚化好淡妆,就被舍友蒙着眼往外带,说准备了大惊喜。一路上摸黑下楼,心里慌乱又害怕,主要是怕踩空。
隐约能从黑布里窥探出金色阳光的时候,束缚的眼睛的袋子被取掉,她也被直直的推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气味清冽美好,散发着让人安心的味道,祝瑶光张开双臂紧紧拥抱他,陆应许珍重的亲吻她的发顶,低声叫瑶瑶。
祝瑶光埋在他怀里蹭了蹭,“陆应许,我真的好爱你,毕业快乐!”
重见天日的同时,收获了陆应许落在唇角的吻。
祝瑶光正要理直气壮的谴责他没亲对地方,就看见陆应许从学士服的口袋里拿出了红色的盒子,舍友和同学们也都举着玫瑰花束。
突然间就明白了什么,她难得的紧张。
对面的男生单膝下跪,缓慢的朝她打开那个盒子。
钻戒的光芒反射到他眼睛,因着阳光熠熠生辉,好像太阳都坠落里面。
“我爱你。”
陆应许笑得一如既往般张扬,在人声鼎沸里诉说爱意。
“祝瑶光,我们结婚吧。”
她听见自己认真的声音,在说好。
那时的他们都尚且年轻,就那么轻轻松松的约定一生。
如果现实也是童话故事就好了,那她和陆应许也能永远都是幸福的,她多想一切都留在那天。
她的人生也确实留在了那天。
那些难受的糟糕的委屈的情绪混杂在一起涌上心头,酸涩涌到眼眶,泪珠将落未落。
几乎快要克制不住落泪的冲动,她想,世事太无常,他们之间又何必这样呢。
祝瑶光小幅度的侧头,闭紧双眼,尾音还带有颤抖。
“陆应许,好久不见。”
说出姓名的时候,心绪宛若泄洪。
泪珠就那么毫无预兆的滑落。
脑海开始在两种情绪之间激烈拉扯,她无法呼吸,迈开腿想要快点逃离这个地方。
刚踏出半步。
手臂就被稳稳抓住,想要甩开却挣脱不得。
下一秒,温热的触感从脸颊传来。
是男人的指腹轻擦而过,带去水渍。
陆应许的声音很轻,在空荡的走廊却异常清晰,就好像单纯的疑惑,“祝瑶光,你有什么可哭的呢。”
她没有回答,陆应许也不需要她回答。
他看了会祝瑶光的脸,倏的就笑了,带着年轻时的不羁,“该哭的不是我吗,我才是那个被丢下的人。”
“不是吗。”他又问。
祝瑶光不知道能说什么,什么都无力反驳,垂下头不去看他,心里难过又堵塞,混乱之际,只能反反复复的道歉。
“对不起,陆应许。”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这时候,手臂的力度消失。
陆应许的神色晦涩不明。
她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但本能想跑,丢下一句我去洗手间就头也不回的走掉。
洗手间内。
从包里翻出薄荷糖罐吃了两颗,伸手去水龙头蓝光的地方接水,冬天的冷水很是冻人,却能将人带回冷静。
双手撑在大理石台面,闭着眼睛思考了很久,然后擦干水珠,眼角的妆容稍微晕开,略显狼狈。
好丢人。
每次情绪上来都控制不住眼泪,明明不想哭的,却装不出无动于衷。
祝瑶光指尖点上玻璃前的人脸,尝试着勾起唇角,镜内人也露出笑容。
心里闷得难受,她点评到,“真难看。”
出来时,陆应许在洗手间的门外。
祝瑶光一抬眼就看见他垂眸看着手机,浑身一种生人勿近的气质,有些惊讶又无措,她以为刚才那件事之后,对方应该走掉了。
似是才注意到她,陆应许散漫的抬眸一眼,而后往前走去,步伐不疾不徐。
犹豫片刻,祝瑶光跟上。
想要搭话,又怕他开口。
平心而论,她不擅长和现在这个陆应许聊天,太容易聊到当年。
祝瑶光试图在他身上寻找过去的痕迹。
可是出现很多不同。
也正是这个时候她真正意识到。
她和陆应许之间,隔的不是六天、六周,甚至都不是六个月,是春去秋来的——整整六年。
祝瑶光抿了抿唇跟在他身后,享受这片刻的安宁。
走出大门时,陆应许蓦然开口,“沈则衍出车祸了。”
还好没说刚才的话题,祝瑶光松口气,又为他的话下意识“啊”了一声。
她和沈则衍算得上很熟悉,对方是陆应许的发小,和她也是七年的同学,当时小团体中的一员。
“那、那他还好吗。”
说完就想给自己一拳,出车祸怎么会好,她张口准备改正,陆应许漫不经心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不太好,你要去看他吗。”
“嗯。”无法拒绝,无论是想要和对方多呆一会,还是作为老同学的关心。
前者的占比更大,她在心里默默给沈则衍道了个歉。
一路来到车库,里面大多位置空着。
车辆解锁的嘀声响起,祝瑶光视线落在黑白相间的车辆上,颜色为黑白黑的大型方块间隔,很是夺人眼球,低调奢华。
准备上车时,祝瑶光在副驾驶和后座犹豫片刻。
一方面是想到当年脾气太大,不许别人坐陆应许的副驾驶,称之为女朋友专属座驾。
一方面又觉得坐在后面,把陆应许当做了工具人司机,不是很好。
两秒后,副驾驶的门自动打开。
她没有再细想,坐了上去。
蓝白相间的皮质座椅,和车内其他色彩格格不入,意味太过浓烈,她不可避免的想到,陆应许身边,是有过其他人吗。
随后便不自觉的开始观察车内的东西,试图找出其他人存在过的痕迹。
后视镜内只能看见后座全是各种纸质资料,还有看不清晰的黑色物体随意堆叠在座椅。
没有任何收获。
胡思乱想时已经驶出车库,才发现外面下起大雨,祝瑶光悄悄看他。
豆大的雨滴砸在车窗,车顶缀满繁星吊着月亮。
宛若一场只有两人可见的流星雨。
这一瞬间,她有种想要拿起画笔的冲动。
系上安全带,被勒得有些不舒服。
她习惯了半躺在后座,在法国也从不开车,此时觉得分外束缚,有些不自在的想乱动。
白皙指尖点击按键,歌曲前奏打破室内安静,祝瑶光望过去,入目是陆应许好看到让人挪不开眼的侧脸,没有表情的注视前方,高岭之花般难以靠近。
认出这熟悉的声音,是很出名的粤语歌手。
祝瑶光收回视线,缄默了一阵,因受不了这煎熬的气氛开口,“这首歌很耳熟。”
歌词正好唱到“就这样而分手”,祝瑶光身体一僵。
过了几秒,陆应许淡声,“左右手,有人推荐的,我很喜欢。”
闻声,祝瑶光松了口气,“你的朋友吗。”
“不是。”说这话时,前方正好迎来红灯,车辆缓慢停下,陆应许懒洋洋的嗓音随之而来,“一个抛弃了我的女人。”
“……”
“高中推荐的,看来她已经忘了。”
语气散漫轻松,听不出情绪,祝瑶光莫名有些紧张。
偷偷往他那边看了一眼。
碎发被风吹乱遮住眉眼,暖光倾洒侧脸,表情看不清晰,下颚线利落分明。
陆应许的长相一直是祝瑶光的天菜,她当年就是对这幅模样一见钟情的,这些年他也越发好看了。
鬼使神差的,祝瑶光找补到,“我又想起来了。”
是真的想起来了,那会她和陆应许还在心照不宣的暧昧期,就听见这首歌,顿时觉得。
如果有一天和对方分开,她也会如同歌词这样。
——从那天起我不辨别前后,从那天起我竟调乱左右。
陆应许无意间抬眸看过来,轻笑,“是吗。”
语调陈述,不像询问,车内又陷入沉默。
一路安静到了医院外面。
车辆拥挤,陆应许随便找了个地方停车。
车门打开时有雨滴打在外套,留下明显的水痕,紧接着雨水被隔绝,头顶出现了漆黑的伞面。
抬眼一看,陆应许已经穿上黑色的毛呢外套,修长手指握着伞柄,半边身体露在雨里。
他到眸子深如夜色,里面没什么情绪,就那么看着她,祝瑶光急忙下车,陆应许就往大门走。
肩膀隔着几厘米的距离,祝瑶光看见他打湿的肩膀,纠结着开口,“你可以靠近一点。”
没有回话,但祝瑶光注意到,伞沿极其缓慢的遮盖住男人的肩膀,温热的气息贴近,隐约还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她的心跳怦怦直跳,整个人都有些发热。
心脏的剧烈跳动一直到进入大门才勉强平复了下来。
祝瑶光跟在陆应许身后,乘坐电梯上了四楼,来到沈则衍的病房。
这是个单人间,与她想象的人间惨剧不同,他只有手臂打了石膏,此时正悠闲的抽烟。
与其说是车祸,更像是摔了一跤。
沈则衍在国内见到她似乎也不惊讶,就是有点阴阳怪气,“哎哟嫂子,不对,老同学,六年不见,什么风把你刮来了,我这病房都蓬荜生辉的。”
祝瑶光只当做听不出话里的嘲讽,笑着开口,“听说你出车祸了,不好意思,来得匆忙,把探望的礼物给忘了。”
“折煞我了,这不许哥也没带礼物,能理解。”沈则衍吊儿郎当的在烟灰缸熄灭烟头,“我这也快出院了,改明儿出来聚个餐呗。”
昨天车祸就快出院了,祝瑶光呆滞。
陆应许随口说,“车祸,轻微骨折。”
胡乱的点点头,又随便交流了几分钟。
这场没由来的探望以沈则衍赶人结束。
回到医院大门口,伞面重新覆盖头顶。
背后的胸膛轻微震动,低沉性感的声音悠悠传来,她的心脏像过电般酥麻,慢半拍的才反应过来他的话。
“我送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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