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介绍
热门小说《宦宠裴徊光沈》是作者倾心创作的是的一部很好看的小说,这本小说的主角是裴徊光沈茴,情节引人入胜,非常推荐。主要讲的是:裴徊光解了身上的棉氅,披在沈茴的身上。沈茴心里咯噔一声,惶惶无措地立在那儿。裴徊光身量极高,合身的锦缎棉氅裹在沈茴身上,衣摆曳地,让本就身量娇小的沈茴越发显得不大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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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遮月,落雪泠泠。
在这透骨奇寒时节,又过丑时,万家灯熄,唯沈府一片灯火通明。只因明日是立后大典,而这皇后人选正是沈家的小女儿。
八年间,沈家竟是出了三任皇后。
此等荣耀,沈家却无半点喜气。那掠过枯枝的凌冽寒风中,甚至夹着压抑的啜泣声。
“我到底得罪了哪路神魔,要这样罚我们?”沈夫人望着宝瓶里的红梅,失魂落魄,哽咽的声音里裹着绝望。
沈元宏背对着自己的夫人,站在窗前。半晌,他才沉声开口:“这是喜事,莫要哭哭啼啼!”
“喜事?”沈夫人一下子站起来,悲痛难捱,“两个儿子战死疆场,尸骨无存。阿荼以身殉国,阿菩被毁姻缘强纳入宫血枯而终。现在连阿茴也要送进宫受苦!”
沈元宏闭上眼睛,握着拐杖的手紧了又紧。
沈夫人提高了音量,近乎嘶吼:“阿茴是我们最后一个孩子了!”
“莫要再说了!明日吉时万不可拿出一张哭脸!”沈元宏握着手里的拐杖,用力点了点地面。 记住网址m.vipkanshu.vip
沈夫人跌坐回椅中,心下惶惶,无声落泪。
片刻静谧后,沈元宏拄着拐杖,推门出去。一出了屋,寒风刀子似的往他身上割。沈元宏全然顾不得,大步往外走,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雪天地滑,他手中的拐杖终是打了滑,整个人狠狠地摔倒了。
跟在后面的忠仆想扶不敢扶,默默低下头。
沈元宏大口喘着气,没急着起来。他抬起头,任冷雪落在脸上。
倘若还拿得动刀,今日就算是背上乱臣贼子的千古骂名,做了反贼又如何?即使……他曾拿命来守这山河。
可是,他老了。
别说刀,就连拐杖都快要握不住了。
或者……倘若他的两个儿子还活着,今日定然也护得住他们的小妹妹。
沈家父子英勇忠烈,为国卖命一伤两亡,最后竟护不住后宅女眷。他舍命拼前程最初所为的,不过妻儿衣食无忧。假如知道最终落得今日子女一个个惨死的下场,他宁愿不曾从戎,未有战功!亦不会从小教两个儿子报效朝堂。
“父亲!”
听见小女儿的声音,沈元宏的身体僵了一下,他不想女儿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试了两下,却并没能站起来。他咬着牙,腮帮子崩得紧紧。
沈茴提裙跑来,费力将父亲扶起。然后她在父亲身前蹲下来,素白的小手仔细去擦父亲身上的雪污。
“都已经这么晚了,又天寒路滑,父亲还是早些歇着才好。”沈茴抬起头,露出一张般般入画的芙蓉面。鲜红的兜帽越发衬得她明眸雪肤,姿色天然。偏偏她年岁还小,明眸不染尘杂,带着一抹干净纯粹的稚气。
望着小女儿乖巧的样子,沈元宏将她拉起身,苦涩叮嘱:“明日莫要出差错。”
“女儿晓得。”沈茴温声回话,脸上挂着浅浅的笑。
沈元宏瞧着女儿无忧纯稚的样子,更是心酸。他压了压情绪,才继续开口:“陛下……喜怒无常,阿茴要保护好自己。”
沈茴点头。
她知道,这人间帝王是多么昏庸淫暴。她轻轻垂下眼睫,藏起眼中的厌恶和恨意。
“我扶父亲回去歇着。”
沈茴给父亲母亲做了小袄,千赶万赶在入宫前做好,亲自送来。
明明沈夫人为了小女儿哭了半宿,见小女儿过来,反倒立刻摆出一张慈爱温柔的笑脸,千言万语也不过嘱她照顾好自己。
实在是太晚了,没说几句话,沈茴便得回去了。
“阿茴。”
沈茴转过身,抬手扯高兜帽,抬眼望向站在檐下拄拐的父亲。雪越下越大了,落在父亲斑白的鬓边。
“陛下早年尚非如此,都怪司礼监的那群阉人……”沈元宏说得愤恨,却又叹了口气,颓然道:“莫要仗着皇后身份欺辱那群阉人。尤其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裴徊光。”
沈茴点了下头,紧接着又一次重重点头,把父亲的话记在心上。
其实,就算父亲不说,她也晓得。
——这天下谁又敢招惹司礼监掌印太监裴徊光?江山万里在他脚下,皇族帝王不过他的笼中雀。
他就是人间恶鬼,是活的邪魔。
·
翌日,天才蒙蒙亮,整个沈府挂起大红的灯笼,目之所及,一片鲜红之色。远处山雪相衬,更显得喜气溢溢。
沈茴坐在镜前,由着宫婆为她梳妆挽发。
两个丫鬟站在宝屏旁窃窃私语。
沈茴收起思绪,转眸疑惑望去。
大丫鬟沉月立刻疾步走过来,俯身在沈茴耳边小声说:“表少爷昨晚连夜走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不由地,沈茴眼前浮现表哥萧牧那双通红的眼睛。
“阿茴,哭什么?你的两个哥哥不在了,不是还有我吗?”
“阿茴,保护好自己。”
“阿茴,你等我。”
表哥的话再次跳进沈茴的耳中。沈茴迅速闭了下眼睛,忍下眼中的酸意。
所有人都叫她保护好自己。
她会的。
·
凤舆在仪仗的簇拥下,穿过都城,入了宫,在正殿停下。沈茴将手搭在宫嬷的小臂上,缓步拾阶而上。
凤冠珠帘轻晃,割乱视线,沈茴望向高处的帝王。
皇帝眼底一片青色,那是重欲留下的痕迹。可即使这般,尚能瞧得出皇帝年少时的俊朗神姿。
沈茴终于走到高处,立在皇帝身侧,望向下方乌压压的人群,听着百官拜贺之声,久而不歇。
册封礼毕,在乐部奏乐声中,沈茴转身,往皇后所居的永凤宫去,最终坐在绣满金丝翔凤的大红喜床上。
她抬眼,打量这永凤宫。
这洞房之礼本该在永凤宫举行,可皇帝已多年不曾踏足永凤宫,到了吉时,令皇后沐泽之后,再往元龙殿承欢。
听说,这永凤宫是皇帝为她长姐所建。
听说,她的二姐正是躺在这张床上,流尽最后的血,耗干最后一口气。
沈茴搭在床沿的指尖颤了颤,心尖尖跟着疼了一下。她细白的手指慢慢蜷起,悄悄攥起了拳。遮面的珠帘遮住她微微泛红的眼睛。
她先前还可以眉眼含笑让家人放心,如今真真离了家独自困在这红墙深宫里,那深藏在心底的惧意才慢慢开始晕开。
毕竟,她不过是个刚刚及笄的小姑娘罢了。又因幼时体弱跟着外祖母生活在江南小镇,这京都的勾心斗角权贵嘴脸,实在是接触的不多。
宫嬷进来,毕恭毕敬行了跪拜之礼。宫女鱼贯而入,皆双手捧着一干卺礼之物。
沈茴心头一紧。
皇帝荒淫,宮嫔不尽其数,宫婢臣妻随意采撷。民间暗传皇帝早就被女人榨干,更甚有人传皇帝早晚要染了脏病,毙在女人身上。
这样的帝王,又害死了她的姐姐,即使如今遵旨当了皇后,沈茴又怎么可能欢喜温顺地侍奉?
沈茴垂眸,摸了摸腕上精致的银镯。银镯做工精良,一环一环竹骨相扣,十分别致。
“娘娘,该沐浴更衣了。”
沈茴眼睫颤了颤,将手递给宫嬷,由着宫婢侍奉着脱下繁复厚重的宫装,沐泽之后,换上一身正红的襦装常服。
从始至终,宫嬷在一旁盯着,将沈茴发间的簪子取下——侍奉君主,身上自然不得有尖利之物。收拾妥当之后,沈茴乘坐软轿,去了元龙殿。
沈茴忐忑坐在明黄的龙床边上,等着。
直到皇帝醉后归来。
·
元龙殿响起叱喝摔砸之声,宫人跪了一地。
紧接着是拔剑之声,皇帝身边的小太监就这样人头落地。人头轱轱,鲜血脏了鎏金地面。
沈茴裹在被子里,隔着屏风,惊恐地望着皇帝挥剑乱砍的身影,鲜血溅在玉石屏风的山水画上。
紧接着是宫女克制的惊呼声,然后是皇帝的咒骂声和鞭打的声音,再接着,就是些不堪入耳的声音了。
帝后大婚之夜,皇帝杀了人,又隔着一道屏风宠幸了个宫女。
沈茴开始后怕。她没有想到“月事忽至”这样的小意外会引来皇帝如此的暴怒。她也不确定自己做的这点手脚是不是太冒险了。
屏风外宫女压抑的低泣入耳,屏风这一侧的沈茴紧紧攥着被子,整个身子都在发抖,眼泪一颗一颗地滚落下来,巴掌大的小脸泪洗一般。
原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这才晓得境况比她想得可怕得多。
她害怕。
她想回家。
谁能来救救她,带她离开这里……
听见脚步声的时候,沈茴身子一僵,惊惧地抬起眼睛。她害怕醉酒的皇帝去而复归,拿着剑来杀她!
视线早就被泪水模糊,她眨了下眼睛,眼眶里盈着的泪珠滚落了下来,才堪堪看清来人。
不是皇帝!
沈茴瞬间松了口气。
那是个身量修长的男子,红衣玉带,裹着一件月白棉氅。他从外面进来,带进来一丝凉气。
沈茴下意识地扯了扯被子,裹住着寝衣的身子,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宫里哪有旁的男子?
“娘娘受惊了。”
他平和的声线里似无喜怒,又隐约泠泠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意。
沈茴还没有从惊惧中回过神来,呆呆望着他逐步走近,她一动不动,只有眼泪还在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他停在龙床前,距她一步之遥。沈茴看清了他的模样。
他五官漂亮得世无其二,是沈茴不曾见过的白玉无瑕仙人貌。他薄唇微抿,始终勾着一抹若有似无的浅笑。偏偏他垂目睥着旁人时,那双漆色的眸子里不含一丝情绪。
“你是什么人?”沈茴皱了下眉,警惕起来。
他忽然笑了,重重烛影落在他的脸上,他的神色被衬得莫测起来。
“裴徊光送娘娘回永凤宫。”
裴徊光。
沈茴打了个寒颤。
对于她的反应,裴徊光毫不意外,神色不曾变过。
沈茴怔了一瞬,颤着手匆匆掀开被子下床。她想逃离这里,越快越好。即使救她离开的人是另一个恶鬼。
许是受了惊,许是腿上疼着,沈茴双脚落了地,却身子虚晃站不稳,惶惶又跌坐回床沿。她还没来得及重新起身,裴徊光的小臂已递了过来。
沈茴悄悄吸了口气,鼓起勇气,小心将手搭在他的小臂上,也不敢真让他扶着,只虚虚搭着起身。
“娘娘这竹骨镯很别致。”
银镯擦着他锦缎衣料。
沈茴指尖儿颤了一下,想解释什么,樱唇微张,却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说什么。下一刻,她虚扶着的小臂离开了,她的手还僵在那里,忘了收回来。
裴徊光解了身上的棉氅,披在沈茴的身上。
沈茴心里咯噔一声,惶惶无措地立在那儿。
裴徊光身量极高,合身的锦缎棉氅裹在沈茴身上,衣摆曳地,让本就身量娇小的沈茴越发显得不大一点。
裴徊光慢条斯理地给沈茴系着领口的系带,藏青的带子在他修长的手指间逶迤翻转,衬得他指节分明,玉白修洁。
他离得那样近,近到沈茴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玉檀香。
玩弄朝纲人人惧骂的掌印太监裴徊光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他和沈茴想象中的样子不太一样。即使不提长相,沈茴先前也不知道掌印会是这样年轻的一个人。难道不应该是一个弯着腰一脸假笑阴阳怪气的老太监吗?
最初的惊讶过后,沈茴冷静地意识到裴徊光和皇帝都是一样可恶又危险之人。意识到这一点,沈茴心头怦怦跳着,垂下眼睛,藏起慌乱。
沈茴觉得漫长难熬,但实际上裴徊光动作行云流水,给她系好系带松了手,重新将小臂递放在她还半悬在那里的手下。
“娘娘?”他出声提醒,声音里隐约带笑。
沈茴动作僵硬地颔首,硬着头皮由他虚扶着往外走。 一秒记住https://m.vipkanshu.vip
绕过屏风,沈茴看见两个小太监跪在地上仔细处理血迹。沈茴匆忙收回视线,再不敢乱看,可眼角余光里瞟见的屏风上的鲜血还是让她心有余悸。
就这么一晃神,沈茴被曳地的长衣摆绊了一下,她虚扶着裴徊光的手下意识地用力,这才结结实实地撑在他的小臂上。
沈茴很冷,她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都是冰凉的。手心贴在裴徊光的小臂上,才发觉他身上更寒些,彻骨的寒意从她的手心一点一点渗在她的身体里。
她真想将手收回来。可是她怕自己松了手,连路都走不稳。她抿抿唇,忽略这种寒意,只盼着快些逃离这里。迈过门槛的时候,沈茴下意识地加快脚步。
出了寝殿,沈茴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在覆雪的甬路上。宫人跪地俯首回避,静悄悄的,耳边只有她和裴徊光踩在落雪上的声音。
声音细细碎碎的,像极了沈茴乱糟糟的心情。
明明是很短的甬路,沈茴望着停在不远处的软轿和自己的丫鬟,只盼着这路再短些,再短些。
软轿旁的沉月也看见了沈茴,赶忙小跑着迎上来。
“娘娘。”沉月快速屈膝行了一礼,便赶快主动去扶沈茴。
沈茴逃离似的,匆匆将搭在裴徊光的手拿开,递给了沉月。与被裴徊光扶着不同,她几乎将所有的力气都倚在了沉月身上。
她硬着头皮抬起头,望向裴徊光。
“有劳掌印了。”沈茴声音小小的,带着丝颤音。
哪有皇后跟太监道谢的?可就算是个傻子也不会把裴徊光当成奴仆。
裴徊光轻笑了一声,这是应了她的这声道谢。
沈茴再不想耽搁,赶忙转身上了软轿。
月朗风寂,皑雪银装。红色的软轿尤为显眼,轿角的红色流苏随着抬轿人的动作一下一下地晃着。
裴徊光立在原地,望着沈茴软轿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小太监王来急匆匆小跑过来,弓身立在裴徊光身后一步的地方,小声询问:“干爹,陛下还没醒酒,该如何?”
裴徊光语气淡淡:“灌一碗醒酒汤,送到丽妃那里去。”
王来应了一声,赶忙去办。
·
软轿里,沈茴僵着身子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眼看着就要到了永凤宫,软轿外的沉月忍不住心酸低语:“娘娘,马上到了。”
沈茴这才回过神来一般,缓慢地眨了下眼睛,顺势带下泪来。
暂时安全了。
至少今晚安全了。
沈茴入宫只带了两个丫鬟——沉月和拾星。这两个丫鬟是亲姐妹。
拾星焦急守在院子里,远远瞧见沈茴的软轿,赶忙迎上去,规矩伴在软轿旁,直到轿子停下,和沉月一左一右扶着沈茴迈入寝殿。
屏退其他宫婢,关了寝殿的门,沈茴的身子瞬间软下来,跌坐在地。
“娘娘!”沉月和拾星赶忙一起扶起沈茴,扶着她在美人榻上坐下。
“娘娘受惊了,已经回来了。没事了没事了……”沉月红着眼睛小声宽慰着。
沈茴疼得眉心皱巴巴的,扯开自己的裙子。
拾星惊呼了一声。
在沈茴的大腿里侧,鲜血一片,现在还有血从伤口里往外流。
不用沈茴吩咐了,沉月和拾星立刻行动起来,一个喊小宫女送了热水进来,一个从柜子里翻出外伤药来。
沉月将浸了热水的帕子拧干,小心翼翼地去擦沈茴腿上的血,她红着眼睛说:“娘娘何必将伤口弄得这样深……”
那样的境况下,沈茴哪里还顾得上掌握力度?
沈茴身边的人都知道她最是惧寒。拾星拿了棉斗篷裹在沈茴身上,然后蹲在沈茴身侧,哽咽地问:“娘娘,还疼不疼?”
沈茴侧过脸看向拾星,然后点了点头。
疼。
好疼的。
先前在元龙殿时还不觉得有多疼,此时方觉得疼得要命。她紧紧抿着唇,娇嫩的红唇泛着白。
帝后大婚的吉日是千挑万算,自然也会避开皇后的小日子。于是,向来怕苦的沈茴一连喝了三日催期的苦药,可那药竟是无用,没能让她的月信如愿提前。是以,她才冒险弄伤了自己。
她也不知道自己能避多久,可能多躲一日便是一日!
沈茴将手腕上的银镯撸下来,用力一掰,骨竹相扣处被她掰开,里面藏着一把锋利的针刀。她将玉镯递给拾星:“把血迹处理干净了。”
一开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颤得厉害。
沉月给沈茴处理完伤口,拿出哄小孩子的语气温声央着:“沉月给主子煮一碗姜汤好不好?这么冷的天,主子又折腾了一番,小心染了风寒。”
若是以前,沈茴定然是不会喝的。她不仅怕苦,还最厌恶姜的味道。
沈茴出乎意料地点了头。
姜汤送过来的时候,她抱着好大一碗姜汤,一口没停一股脑给自己灌了下去。
现在病不得,沈茴晓得。
沈茴幼时体弱,极度惧寒,染了风寒几次卧床不得起,差点夭折。所以她这些年才多居于江南,极少回京。
夜里,沉月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悄声进来查看炭火。她习惯性地去给总是喜欢踢被子的沈茴盖被子,却发现沈茴由始至终都是一个姿势蜷缩着,未曾动过。
大雪纷纷,飘了一整夜。
沈茴醒来时,腰腹间撕裂一般得疼。那催期的苦药迟了一日发挥作用,又来势汹汹,折腾得沈茴小脸煞白。
“主子向来不会疼得这样厉害,想来是那药的影响。下个月当不会如此了。”拾星趁着旁的宫婢不在,在沈茴身侧悄声说,然后将一块蜜枣糖塞进沈茴嘴里。
沈茴倒不在意,反倒因为月信到了心里轻松不少,不过一想到一会儿要见到皇帝,她的小脸儿立刻微微发白。
——今日,她要和皇帝一起去宗庙祭拜。
沈茴穿戴着华丽气派的皇后朝服,乘着凤辇往前殿去。那一身厚重的皇后朝服不是不合身,而是穿在带着几分稚气的她身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的软轿到时,皇帝已经先一步到了,神情恹恹地坐在龙舆上。
沈茴咬咬唇,小手不由自主攥得紧紧的。她悄悄呼出一口气,让自己镇静下来,撑着沉月的手下了凤辇,行至龙舆前,规规矩矩地行礼。
听着细软的请安声,皇帝将视线落在沈茴身上,半晌才开口:“上来。”
沈茴只好登上龙舆,心惊胆战地坐在皇帝身侧。
出发的时候,望着不远处大开的宫门,皇帝忽然四处张望,然后问身侧的小太监:“裴徊光呢?”
小太监明显不知情,跪地回话:“奴不知,这就去问问?”
“去将裴徊光给朕叫来!快去!快去!”
“是是是,奴这就去!”
那一瞬间,沈茴清楚地感受到身侧皇帝的情绪波动。他很不安,他在害怕遇到刺客行刺吗?是了,如今敌国虎视眈眈,国内四地揭竿而起之士不计其数。大齐内忧外患,想要杀了皇帝的人多不胜数。
沈茴甚至觉得今日出宫要是真的遇到刺客把皇帝杀了,那倒是真不错……
沈茴正在胡思乱想,皇帝忽然转过头看向她。
“昨天晚上吓到皇后了?”
“没,没有……”沈茴垂着眼睛。
皇帝忽然笑起来,说:“皇后莫怕,朕不醉酒时不是那般。”
沈茴继续低着头,只无措地应了一声“是”。
“抬起头来。”
沈茴一惊,却不得不依言,硬着头皮抬头。
大抵是皇帝嫌她动作太慢了,直接伸手捏着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
皇帝瞧了她的五官半晌,才开口:“皇后的样貌和两个姐姐相比……”
“臣妾不如姐姐……”
皇帝猛地凑近细瞧,沈茴吓得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皇帝挑眉:“朕很吓人?”
沈茴颤颤不敢答话。
“抬起眼睛看着朕!”皇帝的语气暴躁起来。
沈茴慢慢抬起眼睛,然而没有看皇帝。她的视线越过皇帝,遥遥看见了裴徊光的身影。
他从远处走来,独自一人。
依旧是一身红衣玉带,连棉氅也无。修长,却也单薄。
沈茴赶忙说:“陛下,掌印过来了!”
皇帝果然立刻松了手,转头望向裴怀光,连下令出发的语气都变得轻快愉悦起来。
沈茴松了口气。
·
一路上,沈茴如坐针毡。而皇帝精神不太好,一直在犯困。
到了宗庙举行完参拜之礼,已是近午时,等着用素宴之后再回宫。
日头正足,皇帝的困劲儿也过去了,他指了指山下茶水摊的民妇。
裴徊光瞥了一眼,道:“陛下新立皇后,何必要这等粗鄙妇人?”
皇帝皱了下眉,转身踏进回廊,远远能看见坐在庭院里等候的沈茴。
四周皆雪,她端坐在红梅下,朝服之外裹着身厚厚的正红棉斗篷——把自己裹得像个球似的。
一片红梅飘落在裴徊光肩头,他拾起,在指间捻弄,随口问:“或是丽妃不尽心侍奉?”
皇帝眼睛一亮。
“虽仙姿玉色却呆板木讷十分无趣,”皇帝慢慢笑了,“徊光,你可能帮朕把皇后条教成丽妃那般可心?”
皇帝记得丽妃是裴徊光送来的。
更何况,没有掌印办不到的事情,他想要什么,掌印都能送来。
原本心不在焉的裴徊光有些意外地掀起眼皮,看了皇帝一眼。
丽妃,原是妓。
“到底能不能?”皇帝语气里充满了期待,眼中亦染上了几分兴致,明显凭空虚想了些什么景儿。
落在掌中的红梅捻碎了,汁痕弄脏了裴徊光玉白素指。他皱了下眉,弃了黏残的红梅,微微偏首,小太监王来立刻递上干净的雪白帕子。
裴徊光一边慢条斯理地擦手,一边不紧不慢地开口:“自然让陛下满意。”
皇帝开怀地笑了。
他就知道,他就算是要天上的仙女姐姐,裴徊光也能给他弄来!他就是喜欢裴徊光这一点,所以就算再多的大臣说裴徊光的坏话,皇帝也不介意。
庭院不大,方方正正,三面环着游廊。四周寂寂,皇帝和裴徊光的对话一字一句清晰地落进沈茴耳中。
听着两个人这般讨论将自己弄成什么样子,她本来就冻得发白的小脸儿,越发苍白。
听见似走开的脚步声,沈茴下意识地转头望过去,正好对上裴徊光望过来的目光。
原来只皇帝一人离去,裴徊光倚靠着廊柱立在原地。
四目相对了一瞬,沈茴吓得立刻转过头来。连裴徊光是个什么表情都没有看清。 首发网址https://m.vipkanshu.vip
沈茴又悄悄记下来——皇帝不喜她呆板木讷十分无趣,喜欢丽妃那个样子。
那她可要好好地呆板木讷下去才好!
她又将丽妃的名字记下来,想着回去了要弄清楚丽妃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用过素宴,帝后启程回宫。归时和来时一样,不少百姓夹道相望。只是最近几年四地起义不少,想要暗杀皇帝的人更多。整个皇城戒备森严,御林军围路守卫,看热闹的百姓也只是隔得老远张望着。
沈茴不经意间抬头,一下子看见站在人群里的父亲和母亲。
沈茴不由怔住了。
拥挤的人群里,母亲搀扶着父亲,两个人正眼巴巴地望着她。
父亲和母亲是什么时候过来的?难道是她出宫时他们便驻在路边了,且一直等到她从宗庙回宫?
父亲的腿在战场上受过很重的伤,湿寒的天气都能让他疼痛难忍,更何况是这样冷的天在外面站立这么久……
沈茴红着眼睛,差点忍不住心疼地掉下泪来。
但是这么多人看着她,她不能哭。
指甲嵌进手心,她生生逼下眼泪。
“皇后怎么了?”皇帝问。
沈茴揉了揉眼睛,皱着眉说:“这风吹着眼睛疼!”
皇帝瞧了她一眼,见她虽眼角红红的,眸子却干净明澈的样子,便“哦”了一声,移开了目光,随意打量着沿街百姓。
沈茴转过头,望着担忧的父亲和母亲,她慢慢弯唇,摆出一个最能让父亲和母亲安心的笑容来。
很快,龙舆超过了站在路边的父亲和母亲,沈茴抿着唇,纵使再舍不得,也不能回头去望了……
沈茴明澈的眸子一瞬间黯然下去。
不过,一想到按例,立后大典之后,皇后后日要设宴,她就能见到父亲和母亲了。想到这里,沈茴一片灰暗的心里这才亮起了些微的光芒来。
帝后乘坐的龙舆消失在视线里,沈家夫妇念念不舍地转身。
“老将军!”一个武将打扮的男子追了过来。
这人叫赵畅久,沈元宏曾领军的时候相识,已认识多年了。沈元宏点点头,算打过招呼。
赵畅久凑过来低声抱怨:“雾兰山雪崩,毁了通往边塞陈州的要道。上书的折子全部石沉大海,今天才听说全被司礼监拦了下来,根本没送到陛下面前!裴徊光这阉人当真是一手遮天!老将军,您说这该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
沈元宏停下脚步,转身望向早就走远的龙舆车队。
若是往常,他定然会和赵畅久一道呵骂宦臣弄权,筹谋如何拨乱反正。可如今他只想回家坐下来多歇一会儿,哪怕听孙女诵书,也比听这些堵心事好。
沈元宏抬头望向阴沉沉的乌云。
要变天了。
今年冬天比往常都冷,风雪也多,这天说变就变。这大齐王朝的天,谁知道何时就暗下去。
“就算折子送到了陛下面前也未必有用。”沈元宏语气怅然。
“什么?”赵畅久没想到沈元宏会这样说,更是惊讶于向来忠君护国的老将军会说出这样大不敬的话。
忠君护国?
沈元宏只觉得曾经忠君护国的自己像个笑话。他不是没有红着老脸,用这些年的战功、用两个儿子战死的功勋去求皇帝,只盼着能守着最后一个孩子告老还乡安度晚年。可是皇帝是如何说的?
他大笑着说皇后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这是尊荣,是御赐的体面。
可皇帝害死了他两个女儿!若大女儿沈荼的死当初是形势所迫,那么二女儿沈菩呢?一想到二女儿,沈元宏的心感觉在滴血!
“老将军!”
沈元宏喟然自己再无这一腔热血,拍了拍赵畅久的肩,转身回家去。
赵畅久还想追上去理论,沈夫人开口:“赵将军,我家老爷腿脚不便不多陪了。”
赵畅久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沈元宏脚步蹒跚离去的背影。
回了沈府,丫鬟正在收拾堂厅,要扔掉宝瓶里已经枯了的红梅,沈夫人赶忙制止。
——红梅虽枯了,却是她的阿茴前几日亲自摘的。
·
回了宫,沈茴木着身子由着宫婢伺候着换衣。衣服被拾星放在炭火盆旁烘烤过,暖烘烘的。
拾星又拿了厚重的貂袄将沈茴整个身子裹住,再令宫婢搬了三个炭火盆放在沈茴身边。更别说暖手炉了,自然早就塞进了沈茴怀里。
沈茴一动不动地烤着火好半天,煞白的小脸儿才慢慢有了点血色。
在外面折腾了一天,沈茴觉得真的好冷好冷啊。偏偏赶上月期,腰腹间小锤敲打的疼痛折磨着她,还有腿上的伤口行动间也总是疼的。
这个架势,整个永凤宫都知道皇后畏寒了,暗想着日后要多注意些。
沈茴身子刚缓过来,就让人端了热水拿来。她接过宫婢递过来的拧干的热帕子开始擦脸,确切地说,是擦自己的下巴和两腮。
“娘娘要擦洗吗?奴婢来吧。”小宫女说。
沈茴摇摇头,一遍又一遍默默擦着。
——她已经忍了大半日了。
——自皇帝捏过她的下巴,她就觉得脸上皇帝捏过的地方像是粘了一层泥,脏得要命。
她皮肤娇嫩,擦得下巴和两腮都泛了红,她才有些烦闷地将帕子扔回盆中。
等沈茴彻底缓好,小脸红扑扑的,天色也逐渐暗了下来。永凤宫刚用毕晚膳,三宫六院的妃嫔们就陆续过来问安了。
文嫔是第一个过来的。
文鹤得知旁的妃嫔还没过来,见了沈茴,红着眼睛就跪下了,一声“三姑娘”喊得凄苦哽咽。
文鹤本是沈茴二姐的贴身侍婢。
沈茴赶忙让沉月将文鹤扶起来,请她过来坐。
“现在我们都到了宫里,不是在沈府了。没有什么三姑娘,你也不是奴籍有了嫔位。”
文鹤苦笑:“文鹤倒是希望永远做沈家的下人。”
不过她抢先第一个赶过来,自然不是拉着沈茴诉苦念旧的。她压了压情绪,再开口:“娘娘久居江南,京中人都识的不多,更何况宫里人。文鹤能帮娘娘的不多,可到底在这宫里熬了几年,知道些情况,自然愿意对娘娘知无不尽,尽无不言。”
沈茴正因为马上要有一大群妃嫔过来问安而头疼,听了文鹤的话自然高兴。她说:“来了这阴森森的宫里,能见到熟面孔本就是幸事。如今你还能多帮帮我,我心里好欢喜。”
望着沈茴弯着眼睛笑起来的样子,文鹤一下子想起了自己的主子。她的主子特别疼这个小妹妹,若是主子知道她的小妹妹也入了宫恐要走她的后路,不知道多难过。
她不能和文鹭一样追着主子去阴间伺候,如今在这深宫里苟延残喘着,见了沈茴,反倒像是寻到了寄托一般。
莺莺燕燕的妃嫔陆续过来了。
先到的是低位的妃嫔。后宫里的女人实在是太多了,来路也千奇百怪。她们第一次过来给皇后请安行礼,当然要先自我介绍一番。起初的时候,沈茴还努力记一下她们谁是谁,可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多得把大殿塞得满满当当,沈茴就实在是记不住她们了。
文鹤坐在离沈茴很近的地方,偶尔会在沈茴耳边低声说两句某个妃子的特殊之处。
丽妃过来时,本来有些快撑不住了的沈茴一下子来了精神,抬起眼睛朝门口望去。
丽妃穿着一件绛色的大袄,那么厚的袄裹在她身上,都遮不住她行动间的婀娜。更别说她一进来就带进来一股媚香。
“丽娘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千岁。”丽妃跪地行礼。她声音也是软的细的像唱小曲儿似的,能让男人一听就酥了半边身子。
“坐吧。”
丽妃将酥若无骨的小手递给宫婢,起身。然后和旁的妃嫔一样,解了棉衣,到一旁坐下。
她里面穿了一条桃红色的纱裙。对,纱裙。
绛色的胸口开得极低,里面的阮肉似乎随时能跳出来。裹着肩背和双臂的衣料只薄薄的一层半透的纱。
沈茴看呆了。
她不冷吗?
她不冷吗?
她不冷吗?
沈茴攥了攥自己毛茸茸的衣领,吩咐宫女将殿内的炭火生得更旺些。
沈茴还没有从惊讶中回过神,宫人禀告四位贵妃到了。
殿内的美人们停下寒暄,都站了起来。
四位贵妃先给皇后行了礼,殿内其他人再给四位贵妃行礼。礼毕,沈茴赐了座。
沈茴心想着四位贵妃都过来了,那今晚的见面折磨应该要结束了,她刚松了口气,静妃开口了。
“没想到今日能在宫中以这种形式和娘娘再见面。娘娘还记得月莲吗?”
沈茴眨了眨眼,无辜地看着她。
沈茴这表情明显是不记得她了。江月莲一噎,先把自己气了个半死。合着自己记恨了沈茴半年,沈茴竟是连她这号人都不知道!
半晌,静妃才悠悠开口:“没想到,我们最后竟是嫁了同一个人。不过啊……”
后半句话她故意没说,只是轻叹了一声。她望着沈茴的目光也说不清是惋惜还是幸灾乐祸。
沈茴一头雾水,刚想开口,宫人忽然来禀——掌印过来了。
殿内的气氛有细微的诡异变化,满殿的美人们都还坐着,却好像比刚刚起身迎拜四位贵妃还要恭敬些。
沈茴忽然想起了什么,怔了怔,微微侧过脸,将目光落在了丽妃身上。然后,她慢慢拧起了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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