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声聒噪,扰动着夏日的熏风,不许人盈一泓淡淡渺远的思绪。
皇后娘娘由翠环扶着,缓步行至长熙宫中。
“皇后娘娘驾到……”传唤声倦意未去,像是受了惊吓,又沉沉睡去。
白玉雕琢的杨妃榻上,桐妃略略歪枕,玉臂早被睡得香汗涔涔,闻言稍惊,便撩了鬓发起身,忙出了殿门迎去。
“皇后姐姐,这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妹妹正也念着姐姐呢,想着夏时老天日长的,才想着去姐姐宫里坐坐,又怕姐姐或许伺候着皇上,便踌躇着不曾提步,瞧,姐姐竟来了”桐妃舌灿莲花的一番唱作,忙命人奉茶。
“好妹妹,就数你嘴甜,后宫里他人可是万不及一的。”皇后款款落座,一脸喜悦。
“姐姐,妹妹前日刚得了一些西域心香,薰着衣裳极为浓酽,经久不去。恰巧姐姐是有福的,这便来了。羽裳,快呈上来。”桐妃玉臂一扬。
眼前这位妃子,身段微丰,腮若新荔,肤如凝脂,浑身一派矜贵之气。她便是察哈尔家的女儿,察哈尔桐鸢,赐号桐妃。一年之前由皇后亲自选中,凭借殷实富贵的家事地位和自己的手段,很快便得皇后赏识信任,晋升四妃之一。
皇后颔首笑着,命身旁宫婢收下,便与桐妃谈话。
“桐妃妹妹,这次姐姐来,是想着请妹妹一道儿协理今年选秀之事。今年大选,太皇太后一向很是看重。想三年前,妹妹艳压群芳,一连升至妃级,如今三年又至,年岁真是匆匆。”皇后眉宇间略抹了一道叹然。
“姐姐这般好容颜,纵是年岁匆匆,姐姐依旧圣宠不衰呵”桐妃秀目一挑,控声笑着。
“妹妹说话就是招人喜欢。姐姐我要有你一半儿嘴甜便好了。却不知,妹妹可是答应了?”皇后询问道。
“妹妹哪有不答应之理,真真求之不得呢。妹妹定然好生帮衬着姐姐,共同协助皇上挑选几个德高行重的妃子。”桐妃笑得花枝乱颤,发饰环佩叮当作响,十分热闹。
“这最是极好不过。只是不知今年的秀女品貌如何,这么多年了,皇上对此事一直颇不上心,对开荫散子之事更是漠然不问,这倒把太皇太后着急的,连本宫这个做皇后的一时也难逃其咎,哎……望今年真能选到合心称意的女子伺候皇上。”皇后眉心微蹙,惆怅难言。
“姐姐担心太过,八旗子女多为品貌俱得之辈,看姐姐就是极好的范例呵。姐姐该放宽心不是?”桐妃每每有着解心烦忧的话。
“何如妹妹这般聪明伶俐,一向甚得皇上之心,定晓得皇上心里想要怎样的女子,这回可得多出些力,一解姐姐忧愁,早早为皇室添丁。”皇后闻桐妃之言,稍放宽了心思。
此时桐妃神情却暗沉下来,为的是皇后那句“一向甚得皇上之心”。
其实,皇上来长熙宫的次数少之又少,除了大婚之日,从来没再临幸过她,她守着空闺三年之久,除了偶尔与皇后、太皇太后、其余嫔妃闲谈,便不再有其他走动,慢慢长日,无处排遣,是以心思越来越深细,为人处世越来越尖锐。但她对皇上并非没有期待,这次选秀正是一次难得的好机会,皇后善良憨厚,一心为着皇嗣着想,而她却不是。
桐妃望着窗外午日的刺目,不觉微微阖眸。
纳兰容若与那几个文友相谈甚欢时,不觉文会已然开始。
栖月姑娘缓移莲步,曼声道,“各位公子,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惜;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文华章彩,诗工词逸,还望各位不吝赐教。”
“红衣!”栖月抚掌一合。
随着栖月一声令下,方见一群衣袂飘摇的女子鱼贯而入,须臾功夫水榭周围便摆满了无数雪色纸伞,长廊两旁、朱柱之中、窗台之上、门扉之间,偌大个水榭,目可及处,皆被纸伞环绕。
“各位公子,伞面作画题字全出自小女子拙笔,不到之处,还请各位海涵。请各位公子自由挑选纸伞,伞面画图的,便望各位为此图题首应景词,韵脚词牌不限。若是纸伞上题有诗词的,还请各位赋上佳画,以成其境。一炷香的时辰,父亲稍后会为各位公子定个高下,获得状元榜眼探花者,小女子将亲自登门拜晤,聊赠佳品。以示此文会之诚意。”
话才罢了,台下一阵骚动,纷纷挑起伞来。独独纳兰一桌按兵不动,仍是酣谈。
榭儿哪有这一桌文人沉得住气,忙拉了容若道,“表哥,他们都去挑伞了……”
“顾兄看诗作画,看画作诗,皆凭心境。”容若笑道。
“总是容若知我。”顾贞观折扇一合道。
容若携着榭儿缓步行于长廊里,两旁伞铺成列,一把把尽是栖月姑娘精心绘制题字的,泼墨山水,工笔花鸟,七言五言绝句,一时繁盛,挑得人眼花缭乱。
榭儿擎出其中一把,只见那伞盖上写意着幽兰,并不着颜色,只用淡墨浓墨相错,疏朗雅致。随手点缀的几瓣蛱蝶,翩然若舞,似有风拂过,撩动了这株孤傲独绽的墨兰,宛若能嗅得幽芬之气。不由得让人吟起韩愈《幽兰*》中的“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
容若细细赏来,遂拿起水榭里随处摆设的笔墨,提笔写下:
别样幽芬,更无浓艳催开处。凌波欲去,且为东风住。
忒煞萧疏,怎耐秋如许?还留取,冷香半缕,第一湘江雨。
——《点绛唇?咏风兰》
皇上引着曹寅在水榭中游赏,所到之处无不摆设精致脱俗。皇上大为赞赏,便对曹寅道,“这女子,到底是徐乾学的女儿。只是可惜,竟是个汉家女子。”
“爷,您就打消这个念头吧。”曹寅明了皇上此言之意,又看着皇上颇为遗憾的表情,方笑道。
“这样的女子,失之江湖,未免遗憾。”皇上叹道。
“爷,大选将至,说不定八旗中也有这般女子。”曹寅道。
“唉……若是琬妃不曾变却,朕也不会……”皇上若有所思地深长一叹。
“爷还念着幼时情意……”曹寅低声嗫嚅道。
“其余的,也再没有了。”皇上背手临水,默默阖眸,似是收煞了尚自温存在故事里的雨天,再嗅不出泥层里任何旧往的气味。
齐济格格风尘满面地回到部落。
“格格,您终于回来啦!”族人见之大喜,便跑回大帐中禀告蒙古王。
“格格回来啦!格格回来啦!”齐济所到之处,族人无不惊喜大呼。
齐济虽为女身,却追随蒙古王臧茨和一众部将东征西战多年,立下了赫赫战功,为土尔扈特族消灭了众多敌军,保族人安宁,整个部落对她极为恭敬,几欲奉为神人。
此次抗击清军虽兵败惨归,但族人更为担心的却是齐济格格的安危,听闻她被清军副将俘虏,全族顿时陷入悲伤之中,此番见齐济独自一人安然回来,皆是大喜过望,一扫了几日战败的阴霾。
“报……启禀臧茨王,齐济格格安然回营。”一兵士入帐报告。
“啊!是齐济!我的齐济回来了。”臧茨王亦是身负重伤,忙支撑着站了起来,由族人扶着踉跄往外趋去。
齐济不一会便走至大帐前,臧茨王见她形容消瘦、满身伤痕,顿时老泪纵横,不能自已。齐济见父亲憔悴不似当初骁勇,脚上一瘸一拐,亦是清泪如注。
齐济搀扶着父亲回到帐中,依偎在父亲怀里啜泣。臧茨爱抚着女儿,面色凝重,并无族人那般喜悦,过了一会,他终于叹道,“齐济,阿玛对不住你啊……”
“怎么了?阿玛,发生什么事了吗?”齐济一惊,睁大眼睛望着早已鬓发苍苍的老父亲。
“哎……齐济……阿玛老了,族人安危要紧……希望你不要责怪阿玛……就当为了土尔扈特族,做点牺牲……全族上下,都会感激不尽,阿玛给你跪下了。”臧茨支撑着残病的身子,正要跪在齐济面前,齐济连忙扶起,惊道,“阿玛,到底所谓何事?什么为了族人安危,什么全族上下感激不尽,什么大事要阿玛下跪?阿玛,你倒是说清楚啊!”
“齐济……”臧茨抹了抹泪水,“我的齐济,你如今是阿玛唯一的女儿,你妹妹这么多年前便失散于战乱中……阿玛把你视为掌上明珠,心疼你,爱护你,可如今却亲手把你送给了清朝皇帝……”
“什么!”齐济一听,只觉脑袋嗡嗡作响。
“我族战败了,败得不可收拾,阿玛为保全族性命,已然与清朝作合,我族土地尽归清朝管辖,阿玛被清朝皇帝封为蒙古王爷,皇帝答应保我全族,不再战争。只须听命于大清朝廷,收归军队,按时进贡牛羊马匹,便可保住一世安宁。”臧茨摇头叹道。
“阿玛……”齐济听闻,只觉父亲更为苍老了,眼前的这个父亲,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驰骋沙场、所向披靡的蒙古王了,他真的老了,他不再为了虚名而杀戮争功,他要保护生灵,他是真正的为民之君。齐济亦是一声叹息。
“齐济,清朝素来有和亲旧例,战败之族须将族王之女进贡朝廷,方成其约,共结永世盟好。齐济……为了我土尔扈特族全族上下之性命,你……”臧茨心痛难忍,话便止在这儿,再也说不下去了。
“阿玛……齐济愿意……”齐济格格低下头来,她已不忍再见父亲那般憔悴的面容,为了此事更为沧桑,含泪应允。
“好齐济……你是我族的神……阿玛替全族拜谢你……”臧茨不顾齐济阻拦,跪拜了下来,齐济早已泣不成声,伤口生生作疼不能自主,嘤的一声昏了过去。
“齐济!”臧茨王见状,扑了上去,痛哭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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