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介绍
“咱们姑娘近日心情可还好?没有因为婉莹姑娘和忠勤伯府的婚事伤怀吧?” 丁掌柜忧心忡忡地问灵月。 …
免费试读
乌雪昭请了早安,从乌老夫人院子里出来,抬头一看,天气也晴朗。
今天六月初六,黄历上说,是个好日子。
也是乌家大喜的日子。
她的妹妹乌婉莹,三天前出嫁,今天带夫婿回门认亲。
乌家上上下下都十分热闹。
甬道上穿梭着一群乌婉莹身边的丫鬟仆妇,她们脚步匆忙,正忙着到处打赏人。
六品文官之女,一跃成了忠勤伯爵府准世子的正室夫人,攀了高枝儿,手笔就是不一样了。
气派得很。
乌雪昭怕被冲撞,侧身给仆妇们让了让位置。
贴身丫鬟灵月哼道:“让她们干什么!”
乌雪昭看着热热闹闹来往的下人们,温声说:“我们就不去花厅凑这个热闹了,直接回去吧。”
灵月“哦”了一声,还有些不服。
还没回到院子,主仆两人就碰到了乌婉莹的丫鬟碧叶。
碧叶脸上喜气洋洋,给乌雪昭见礼,从托盘里抓了一把银花生,递过去笑着说:“姑娘,这是咱们夫人叫赏的,见者有份,您也拿些打赏,图个彩头,以后您的婚事呀,也像咱们夫人那般顺顺利利才好。”
灵月嗤笑道:“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丫鬟赏主子的,这就是你去伯爵府两天学回来的规矩?”
“你!”
碧叶一哽,瞪了灵月一眼。
又看向乌雪昭,等着她发话教训灵月。
她家夫人现在可是伯爵府的太太,乌雪昭怎么也得有点眼色。
乌雪昭却只是不咸不淡地道:“都拿去赏下人吧,我们蘅芜苑里,不缺这个。”
碧叶忍怒收回手,敷衍地应了一声,扭头去赏别人。
灵月翻了个白眼,嘟哝道:“嫁去伯爵府而已,神气什么呀,还不是姑娘你挑剩下的。”
要知道,一开始伯爵府的庶子,看中的人是她家姑娘。
要不是她家姑娘没看中人家,哪里轮得到一个养女答应这门婚事。
可仔细想想,她又心不甘情不愿地觉得,其实,还是很值得神气的。
毕竟,伯府庶子即将就要变成伯爵府世子了。
说起来,乌婉莹的运气真是极好。
她和伯府庶子的婚事刚定下来,府里头的嫡子得急病没了。
按照长幼的顺序,该轮到她嫁的庶子请封世子,日后还能袭爵。
如若顺利,她以后便是尊贵的世子夫人、伯爵夫人。
一个出身普通的乌家养女,处处平凡,能得到这样一门婚事。
是她这一生最荣耀的事情。
灵月心里万分惋惜,要是她家姑娘当初点头答应这门婚事就好了。
那今日的准世子夫人,不就是她家姑娘了么。
乌雪昭不知灵月心中所想,脸色平静,带着灵月回了院子。
躲回自己的院子,也不得安宁。
乌雪昭茶还没喝上一盏,乌婉莹就亲自来了。
乌婉莹在乌家做了多年养女,小心翼翼,敬小慎微。
这次回门,不扬眉吐气才怪。
谁都可以看不见她的风光,只有乌雪昭必须得看见。
乌婉莹带着一众仆妇,还有许多打赏之物,进了蘅芜苑。
既是乌家收的养女,容貌也不会差,只不过京中有名的大美人和乌雪昭站在一起都黯然失色。
何况是她这样小家碧玉的小美人。
乌婉莹下意识看向乌雪昭那张让人忌惮的脸。
肤如雪,眉如画,唇不点而红。
一身淡紫的纱裙,坐在暗红的罗汉床上,腰肢纤细。
日光从花窗漏进来,落在乌雪昭低着的眼睫上,仿佛夜深花睡,叶瓣在烛下悄垂,气质娴静。
缓缓抬眼时,双目又流光溢彩,似娇花苏醒,媚态天成,不动声色间勾魂夺魄。
这样的美人,初看便觉挪不开眼,细看始觉惊心动魄。
乌婉莹看了半晌,尽管她一身华服,簪金带翠的,却也知道自己不及乌雪昭十分之一。
乌婉莹不禁想起这些年同乌雪昭一起赴宴见客的情景,旁人从来只有夸乌雪昭的份儿。
不光如此,旁人说她容貌不及乌雪昭也就算了。
也常常有人说,她日后前途不如乌雪昭。
仿佛只有乌雪昭才配嫁个好人家。
她还没长大,人生还没开始,就一早被旁人给断言死了。
好像她这样的人,生来就是没指望似的。
她就跟一片绿叶一样。
有时她都怀疑,父亲肯收养她,是不是为了给乌雪昭当陪衬而已。
可现在不同了。
这门亲事让乌家上下都围着她转,谁是绿叶,谁是红花,一目了然。
乌雪昭吩咐灵月:“看茶。”
乌婉莹从容地放下帘子进来,道:“不必了姐姐,老夫人腿脚不便,我和夫君一会儿还要去给老夫人请安,只略坐一会儿就走。”
乌雪昭也不跟她客气,抬手让灵月免了茶水。
乌婉莹招手,让身后跟着的仆妇,鱼贯而入,进来放东西。
她喜笑颜开地坐在另一侧,道:“听碧叶那丫头说,姐姐不肯要我的彩头,料想姐姐是看不中那些小玩意儿,特地给姐姐备了份别的礼来。”
又拿起一匹尺头,详细地介绍:“这浮月锦,穿在身上走动时,像月光洒在身上,姐姐应该是没有见过,不过没关系,这些东西伯爵府里多得用不完,姐姐若喜欢,以后只管上伯爵府找我要就是……”
她竟一件件耐心说下去。
还操心起乌雪昭的婚姻大事:“姐姐,要我说你就别那么挑剔了,你今年十八,都已经是老姑娘了。”她若有所指地说:“有些事,错过就错过了,后悔也没有用。”
这可不是她一个人这么说,外头人都这么说。
而且外面的人,比她说的可难听多了。
尤其是她高嫁了伯爵府准世子之后。
乌雪昭的婚事,就更令人津津乐道了。
乌雪昭觉得有些好笑。
她这妹妹也真有意思,拿一堆价值不菲的好东西来送她,就是为了跑来嘲讽几句。
也不知是亏了还是赚了。
不过她往日并不常笑,只会在听到最后的时候,才淡淡笑一笑,再回对方一句“嗯”。
今天很特殊。
乌雪昭的耐心已经告罄,不想再听乌婉莹说一堆废话。
她抬眸,指腹摩挲着茶杯,缓缓地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来,没有叫妹夫一起吗?我是不是也该去见一见妹夫,认认这门亲……”
乌婉莹瞬间从罗汉床上弹起来,脸色煞白。
她当然是故意不让自己夫君来的。她夫君起初就是因为看了乌雪昭的脸,才要死要活地要娶乌雪昭。
她可不敢刚回门就让夫君看到乌雪昭……
万一出了什么事,今天丢人的就不是乌雪昭,而是她了。
乌婉莹连忙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了,强颜欢笑说:“他在陪父亲,噢——时候不早了,我先去给老夫人请安。”
转身就溜走了。
灵月:“……”
这哪里有点伯爵太太的样子。
灵月甚至忍不住笑了起来,“姑娘,你看她那样。”
不还是跟从前在乌家时没什么不同。
虽说人要衣装,可衣服始终只能装饰外表,装饰不了人心。
乌雪昭忽然想起了她和乌婉莹夫君偶然初见的那日。
他穿得倒是儒雅,手里还拿着马俊如亲笔画的扇子高谈阔论,一副学富五车的样子。
奈何一开口,连扇面上画作者的名字都念错了。
分明只是个附庸风雅的勋贵子弟。
不过乌雪昭最终拒了这门婚事,不是因为对方装腔作势。
而是因为……她意外地被男人破了身子,已非贞洁之躯。
自然不可能再嫁去伯爵府上。
–
以伯爵府的门第,乌家自然要对新姑爷表现出十分的喜爱。
中午便留乌婉莹夫妻俩用午膳。
乌雪昭就是趁着这个功夫,叫府里人备了马车,悄无声息走了。
不过乌家人都知道,她是去乌家的庄子上,替父亲尽孝的。
乌雪昭的父亲乌旭海,并非乌家老夫人的亲生儿子,而是庶子养在膝下,当嫡子教养。
乌旭海后来中举当了官,他生母荣姨娘的身份就很尴尬了。
老太爷去世后,荣姨娘变成了荣姨奶奶,自然就搬去了乌家的庄子上。
幸而乌家老夫人是个宽厚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并不想把人逼死。
但乌雪昭的父亲,也不好太明着去孝顺自己的生母。
这件事便由乌雪昭代劳。
她偶尔会去庄子上,陪荣姨奶奶住上一段日子。
乌雪昭坐马车去庄子上。
路上过街坊的时候路途不通畅,马车速度慢了下来,少不得听见些街头巷尾的议论。
近几日,京城最大的谈资就是她。
恰好,百姓们正在说的就是她。
“这乌家的姑娘也是太过挑剔,四品文官家的嫡子看不上,侍郎家的庶子也看不上,连伯爵府的都嫌弃,倒叫她的养妹捡了个便宜,这下肠子都悔青了吧!”
“那是肯定的!这会儿不知道在哪儿偷偷抹眼泪儿呢。虽说长了副好相貌,那也不是天底下的男人,都随她挑啊。”
乌雪昭看着那翻飞的帘角,始终没有去挑起来看一看外面的情景。
这里面没一个人认识她,却人人都知道她会在背地里伤心懊悔。
马车外的人,还在说,十足的幸灾乐祸。
“我倒要看看,她以后能挑上什么样的人家。”
“难不成她还想嫁去天家?”
人群里忽静了一霎。
提起当今,谁也不敢胡言乱语。
那可是在七龙夺嫡里兵不刃血地厮杀,骤然间脱颖而出的人。
光听名号就足够叫人胆寒。
何况,现在还是皇帝守制期间。
大谈男女之事,实为不妥。
可仍旧有人按捺不住,大着胆子,压低声音说:“单说容貌,倒是般配的……”
据传,天子身材挺拔修长,容颜俊美无双。
到现在不单是没立后,连个妃嫔都没有。
但凡有人能在留在他身边,那都是泼天的荣宠了。
朝中一众贵女都蠢蠢欲动。
只是新帝素日沉默少言,眉眼寡冷,积威甚重,不怒自威。
贵女们就是出身再尊贵,那也是有贼心没贼胆,轻易不敢招惹。
听到天子名声,乌雪昭才变得有些紧张,她微微垂眸,抿住了嫣红的唇,倾着身子催促车夫:“快走吧。”
车夫加速驶离坊间。
到了乌家庄子,乌雪昭去陪了陪荣姨奶奶。
荣姨奶奶在庄子上劳作,身体还很健朗。
她不过陪荣姨奶奶话家常,说说家里的事,便是尽孝了。
入了夜。
等别院里所有人都睡了,乌雪昭反而越发清醒。
窗外一阵风响,她就知道,人来了。
黑影站在窗外,低声而恭敬地说:“姑娘,主子在等您了。”
乌雪昭应了一声,推门而出,坐上了一辆黄帘的马车。
里面坐着一个玄色衣袍的男子,衣上与袖口处,都是五爪的龙……
破乌雪昭身子的男人,正是当今天子桓崇郁。
马车无比宽敞,不仅能容两人对坐,中间还置了一张雕花的楠木小桌。
桌面上茶具、烛火齐全。
乌雪昭上了马车,福身行礼,她低头道:“皇上。”
声音温温柔柔的,但没有一点情绪。
车厢内静默,落针可闻。
乌雪昭拿不准天威,屈膝一动不动,直到腰都酸了,还没听到天子叫她起身的动静。
白净明丽的脸颊上,眉头轻微地皱了皱。
这点难受也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又是一张平静的脸。
良久,桓崇郁才伸手,徐徐挑起她的下巴,命令道:“看着朕。”
他的指尖冰冷。
乌雪昭亦觉得自己下巴是冷的。
她心头一凛,抬起头,颤着眼睫看过去。
天子发如鸦色,随意散着,一绺垂在下颌畔,泛着贵气的光泽。
一双凤眸狭长,唇瓣薄淡微红,淡淡一抿,烛光摇曳,覆上撩人的光色。
怎么看都是招蜂引蝶的长相。
偏偏他眼神极冷,稍一敛眸,那张美如画中人的皮囊,顷刻间生出塑像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威严与凛然。
看了就叫人觉得心底生寒。
只一眼,乌雪昭就赶紧低垂眼眸,不敢多看。
更冷的,是他的嗓音。
桓崇郁轻启薄唇,冷淡地问:“你今天不高兴?”
乌雪昭有些愣。
她……怎么就不高兴了?
“没有。”
乌雪昭嗓音温和地说。
桓崇郁似无意深究,淡淡往外吩咐一声:“回。”
马车启程,去往皇庄。
说来也是巧,乌家的庄子和一处皇庄离得不远。
这次相见,倒是方便。
行驶途中,乌雪昭安安静静坐在天子身侧,没有说话。
桓崇郁也是个寡言的人。
因为他以前是个哑巴。
并不是真的哑巴,是伪装出来的。
先帝七个儿子,各个都是人中龙凤,文武都很出挑,母族又树大根深。
只有桓崇郁母亲出身低微,后背无人支撑。
显得势单力薄。
从五岁起,他就开始装哑巴。
至今十多年,登基之前,不论旁人如何试探,人前不曾说过一句话。
所有人都以为他真的是哑了。
一个不会说话的皇子,没有任何威胁,那六个皇子斗得你死我活,桓崇郁就光明正大站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亲眼看着他们流血碎骨,坐收渔翁之利。
等到时机成熟,他再出手搅乱几方势力。
不费吹灰之力,谋夺了帝位。
有些皇子,至死也不知在后的黄雀——会是个哑巴黄雀。
登基半年,桓崇郁已经开始正常说话。
不过尚未彻底习惯,与常人相比,仍旧十分少言少语。
加之现在天威甚重,不怒自威,大多时候他也不用讲话,自然有人按照他的心意将事情都办妥,他便越发的话少。
是以,到了皇庄,两人一句话都没说。
大太监郑喜,耳聪目明地跟了一路。
心道,怎么遇上这姑娘竟也是个不爱说话的。
皇庄建了别院。
桓崇郁忙完公务,午时之后出宫过来,打了一会儿猎,夜里就歇在别院上房里。
虽是庄子上,处处比不得皇宫,却也布置得奢华辉煌。
乌雪昭随着桓崇郁进卧室,见四盏犀牛角的灯笼高高地立着,剔透轻薄如琉璃面,烛火将室内的角落都照得明亮,恍如白昼。
床榻之上,银红的轻纱帐幔,金线的光芒闪烁其间。
整间屋子里,还有淡淡的,不知名的香气。
很好闻。
桓崇郁早就洗漱过了,所以刚去接乌雪昭的时候,头发散着,没有束起来。
乌雪昭自然也已洗漱过。
天色不早,郑喜伺候两人安置。
他灭了三盏灯,到第四盏的时候,桓崇郁吩咐:“留着。”
郑喜留下最后一盏火光薄弱的犀牛角灯。
随即退出卧室,和自己的徒弟一起,在外面守夜伺候。
乌雪昭躺在床上,眼睑低垂,看似闭上了眼。
桓崇郁知道,她是睁着眼的,就是不敢看他。
他单手支颐斜躺,打量着乌雪昭,顺着她的视线尽头看去——她在安静地看明黄绣飞龙的被面。
总归没什么可看的,但她可以看上半天都不动。
桓崇郁伸出食指,刮了刮乌雪昭的眼睫。
乌雪昭睫毛轻轻一颤,终于肯抬起眸,疑惑地看着他。
桓崇郁看到了一双漂亮的眼眸。
她的睫毛浓黑微翘,眼尾轻勾,能划出妩媚的弧度,但眼白很干净,瞳孔又漆亮,便如一泓深静清澈的水。
至纯又至艳。
“还疼吗?”
桓崇郁问。
乌雪昭很快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
他们的初次,委实突然。
天子也是第一次行男女之事,又中了催|情的药,身体不大受控制。
他的身躯很是挺拔,腰腹紧实有力,力道都失控地倾泻在女子身上……可想而知,她的确是吃了苦头的。
但是后来他命人给的御用膏药,效果很好。那里早就不疼也不肿了。
乌雪昭如实道:“不疼了。”
桓崇郁淡淡“嗯”了一声。
他的手从乌雪昭的脸上放下来,举手投足间,天然带着冷锐之气。
所以乌雪昭就算看出天子有就寝的意思,却不怎么敢动。
最后她还是伸手,去解桓崇郁的腰带。
那次意外里,桓崇郁没有勉强乌雪昭。
事后,他甚至还承诺道:“等朕出了孝,便封你为妃。”
虽说言语冷淡,可这话分量不轻。
乌雪昭自知家世低微,哪怕按照选秀的规矩真的能被选入宫,自己也绝不会是妃位。
也不可能有机会熬上妃位。
封妃,是天子破格的“宠爱”。
她虽娴静内敛,却并不傻,自然知晓要做些什么。
乌雪昭脱去了桓崇郁的腰封。
衣裳失去束缚,自然而然地从桓崇郁肩头滑落,他皮肤冷白,肩宽锁骨深。身上隐隐透出和屋子里一样的香气,在床笫之间时,且要稍冷,稍浓烈一些。
她闻出来了,是龙涎香。从他这样的男子身体里散发出来,比方才进屋时闻到的香气要更叫人畏惧,也更诱惑。
事后,郑喜端了一碗汤药进来。
是避子汤。
天子本不用守制三年,毕竟皇嗣为重。
但中宫空悬,甚至连妃嫔也无,多少人盯着后位盯红了眼,拼了命地想往他床上塞人。
桓崇郁便在众臣面前说要守制一年,暂且免去诸多麻烦。
若天子这时候有了子嗣,孩子出生得不够名正言顺。
让侍寝的女子喝避子汤,是最省事儿的法子。
郑喜递了汤药过去,微微一笑:“姑娘放心,用的都是顶好的药材,不伤身。”
汤药一直在火炉上煨着,这会儿送过来,还有是温热的。
乌雪昭接了汤药捧着,没有立刻喝下去。
这汤药光是闻味道,就苦得厉害。
其实,她原本可以不喝的。
但她也没多说什么,等汤药不烫嘴了,悉数饮了下去。
桓崇郁的意思是,想等到天亮,再让人把乌雪昭送回去。
乌雪昭却想要先走,她说:“姨奶奶觉少,臣女怕她夜半起来发现我不在,会担心。”
桓崇郁是天子,地位尊贵,又心狠手辣,面冷心冷,普天之下,还有什么是他需要去忌惮的呢?
何况区区一个乌家。
可这事儿终究是他有所亏欠。
他就遂了乌雪昭的意。
桓崇郁缓缓抬手,准了。
示意郑喜安排人送她走。
郑喜吩咐人送走乌雪昭,折回来时看到桓崇郁捡了刻刀,在床上坐着雕刻玉石。
当了多年的哑巴,雕刻成了桓崇郁的习惯。
郑喜走过来,弯着腰,轻声道:“皇上,该睡了。”
桓崇郁握着刻刀,掀起眼皮,随意地掠了郑喜一眼,轻描淡写地道:“看出来没有?”
郑喜一愣,看向那初初有人形的玉石,道:“乌姑娘?”
他跟在桓崇郁身边多年,当然知晓,桓崇郁并不是让他看这个玉石像谁。
那要看出什么呢?
郑喜的目光还是落在那玉石上面,皇上这回刻的不是章子,漂亮的颅骨已经出来,依稀能辨认出皇上要刻个活物。
大约还是和乌姑娘有关。
硬要说的话,这姑娘似乎安静老实的过分,好看得跟个彩釉陶瓷娃娃似的,没半点儿气性。
这半年里,大臣们想方设法送给桓崇郁的女人里,既有容貌绝美、身怀绝技的瘦马歌姬,也有端庄金贵的世家千金。
她们或谄媚活泼,或矜持庄重。
偏没一个像乌雪昭这样的。
温顺又无欲无求。
说她冷淡吧,那也没有,她只是沉静。
沉静得又不阴郁,很舒服。
郑喜跟着桓崇郁多年,眼里见过无数脏东西,手里也是沾过血的。
寻常人轻易难讨他的喜欢。
平心而论,他觉得乌雪昭很讨喜,也的确很喜欢乌雪昭。
皇上应该也不讨厌乌姑娘。
但……
乌姑娘却似乎没那么喜欢皇上???
得出这个结论,郑喜哆嗦了一下。
再细看天子,眉目冷冷淡淡的,似乎也没什么所谓。
他才松了口气。
以他对天子的了解,桓崇郁天生的帝王心,帝王相,他并不真的在乎别人喜不喜欢他。
比起别人的喜欢,他更喜欢旁人的敬畏和恐惧,然后臣服。
–
乌雪昭在庄上小住了两三天,就回了乌家。
她先去给乌老夫人请安。
正好,乌家的女眷基本上都在老夫人的院子里。
乌老夫人打算半个月之后,请自己的姊妹过来相聚。
女眷们这会儿正聚在一起聊宴席的安排。
乌家一共三房,大房也是庶出,大老爷一样曾经养在老夫人膝下,而且大老爷的生母死得早,大老爷从记事儿起,就把老夫人当亲娘。
母子俩关系要更好一些。
大老爷很是出息,虽不及乌雪昭的父亲幼时表现出来的聪明,晚些才考取了功名,但他性子稳重,目光长远,在乌氏族人里,颇有威望。
虽然三老爷才是乌老夫人的亲儿子,如今掌家的却是大房的大夫人荆氏。
宴席的事,主要还是由荆氏来操持。
老夫人的意思是,这次的席面不要铺张浪费,但是得精致、别具一格。
荆氏心里有主意,她当场拿了个粗略的章程出来,大家都是同意的。
虽说乌家是荆氏掌家,但到了年纪的小娘子,也要跟着学习打理内宅庶务。
乌雪昭正是该学管家的年纪。
乌老夫人大体上还是公平的,因此交代了一件事给乌雪昭去做:“我想把林家那一扇小琉璃屏风借过来,到时候摆上。你去找林二夫人借来。”
林家是乌家的邻居。
亲邻一场,两家都是书香门第,家底差不多,平日来往甚是亲密,偶尔互通消息,借用东西,都是有的。
那扇琉璃屏风是淡粉色的,虽说琉璃品质比不得宫廷御用之物,但在他们这样的家族里,得一扇粉色琉璃屏风,已实属难得。
乌雪昭这一去,既替老夫人办了件体面的事儿,落个孝顺名声,也和林家有了人情往来。
于内宅小娘子而言,怎么都是好的。
她便温声应了。
乌雪昭当天下午,算着林二夫人已经过了午睡的时辰,就去借了。
林二夫人听说她要借琉璃屏风,一脸惊讶地道:“你不知道吗?你妹妹才不久就打发人来借去了。”
她知道乌家有宴席,可能要借屏风,早就备上了。
怎么一家子两姐妹没通气儿?
乌雪昭一愣,已经被乌婉莹借去了?
林二夫人也渐渐明白过来。
这姐妹俩在闺阁里就不对付,听说乌婉莹的婚事,原本属于乌雪昭,若非乌雪昭的继母蓝氏在中间作梗……总之里头还有不少曲折。
只怕是姐俩积怨已久。
乌婉莹这一高嫁,那还不得想方设法找点痛快。
林家虽和乌家交好,但是乌家的家事,林家可不掺和。
何况,乌婉莹还高嫁了。
她丈夫请封的圣旨一下来,就是世子,她就是世子夫人了。
从此以后在这条街上,谁还越得过乌婉莹的身份地位去啊。
没的平白得罪她。
林二夫人脸色为难地说:“雪昭姑娘,这既然已经借出去了……”
乌雪昭盈盈一笑:“既借给我妹妹了,那便无妨。”
林二夫人脸上是笑着的,心里却道,哪里就无妨了。
乌婉莹提前借了屏风,不就等着乌雪昭过去求她么。
乌雪昭起身,同林二夫人告了辞。
林二夫人心里有些庆幸,幸好乌婉莹提前借去了。
也不能怪她势利眼,实在是忠勤伯爵府的门第太高,他们这样的人家,在京中实在难得攀得上。
真要挑一个得罪,那必不能得罪伯爵府的世子夫人。
乌雪昭回了乌家,蘅芜苑里。
丫鬟灵溪见她两手空空,身后也没跟着人,问道:“姑娘,屏风呢?”
灵月气得都哭了,恨恨地说:“陈姑奶奶借走了!”
灵溪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外嫁的姑娘叫姑奶奶,忠勤伯爵府姓陈,陈姑奶奶不就是乌婉莹么。
不知道哪里来的耳报神,竟这么快就把消息传给了乌婉莹。
这下好了,这事儿要想办成,可有乌雪昭受的了。
乌雪昭还是那副样子,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温温一笑:“她借就借了,没什么要紧的。”
屏风的事情,乌雪昭看得很明白。
她若真的去找乌婉莹,对方肯定会给她一顿难堪。
乌雪昭没有自讨苦吃的习惯。
她打算自己绣一扇屏风,替代那扇粉色的琉璃屏风。
乌雪昭当然知道,自己绣的屏风比不上林家的粉色琉璃屏风金贵。
但乌老夫人当时的意思是,“精致、别具一格”,她手头在绣的是双面绣屏风,在京中还算少见,加上她不俗的绣技,担当得起宴席的排面。
除了女红本领过硬,最要紧的还是乌雪昭知道,乌老夫人作为当家主母,为人大度理智,不会刻意跟她过不去。
她跟乌婉莹之间的那些弯弯绕绕,老夫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只要她能按时拿出像样的东西,不影响宴席,老夫人根本不会责怪她。
当然,乌雪昭愿意亲自绣一扇屏风抵过去,还是因为这扇屏风只是当天借用一下。
用完了她还能拿回来,这些天的心血并不会白费。
不算是件会吃亏的事。
为了避免麻烦,乌雪昭还是给伯爵府去了一封信,问乌婉莹什么时候方便,她好找人抬回那扇琉璃屏风。
虽然她知道,乌婉莹肯定会当做没收到这封信,一定要她亲自过去才肯松口。
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下。
写好了信,乌雪昭搁下笔墨,待晾干了,亲自折进信封里,用火漆封好。
她皮肤白,手指也是葱白的,水嫩的一根根,折信时,十指翻动,很是好看。
灵月盯着看了好半天。
乌雪昭把信递给灵月:“叫二门上的人,送到前院,再让家里的管事送过去。”
灵月问:“要前院打发人送吗?不要奴婢去送?”
她怕前院的人不尽心,信没送到,之后要是闹起来,岂不连累她家姑娘?
乌雪昭交代说:“送没送到都不要紧,知道的人越多就越好。”
灵月还不怎么明白。
灵溪已经知晓了乌雪昭的心思,催促灵月:“赶快去吧,回来再跟你说。”
灵月一走,乌雪昭就开始继续绣之前那扇,还没完工的凤凰屏风。
灵溪帮忙把笸箩、绣架都搬出来。
灵月送了信,一路跑了回来,就为着赶紧找灵溪问个缘故。
有疑惑而得不到解答,就跟饿死鬼明明看见眼前有饭,却吃不到嘴一样。
那可太难受了。
灵月扶着柱子,还在喘气。
灵溪在廊下,帮忙劈着线,替乌雪昭解释:“……老夫人无缘无故肯定不会责怪咱们姑娘,但若婉莹姑奶奶故意挑事儿,冤枉咱们姑娘故意不告诉她借屏风这事儿,咱们姑娘少不得落下个狭隘的名声。这信一送去就不一样了,谁不借谁小气。”
乌婉莹到时候要是装傻说“哎哟是下人的疏忽,我没收到信,不然一定亲自抬了屏风回来给姐姐”,那也是落了下乘。
明眼人谁不知道她那点小九九,她还在那儿装样,平白惹人笑话。
灵月听了高兴,可一会儿又丧着两条眉毛,憋着一股闷气儿。
她家姑娘固然无恙。
可乌婉莹如今地位水涨船高,众人就是知道她有意为难乌雪昭,也不会当面戳破,甚至还会帮她打圆场。
明明被人算计了,还只有堪堪自保的能力。
多气人呐。
而且这样的事,以后还会源源不断的发生,只要乌婉莹愿意,她随时能给乌雪昭不痛快。
说到底,还是因为那门婚事便宜了乌婉莹。
灵月心里更加淤塞了,顺便把去寺庙拜菩萨的事儿挂念在了心上。
下回她什么也不求,只求自家姑娘高嫁——至少得比乌婉莹嫁得高,最好以后乌婉莹每次见到乌雪昭都要跪着的那种才好!
–
忠勤伯爵府。
乌雪昭的信当然是准确无误地送了过来。
乌婉莹可等了好些时了,她晓得乌雪昭非来求她不可,这会儿只见了一封信,而乌雪昭本人没过来,她难免有些不满,觉得有气没地撒。
但乌家是打发了小厮送来的,并不是乌雪昭身边的丫鬟。
她自然也不会平白去把娘家跑腿的小厮,专门褥到伯爵府的内宅里,特地骂上一顿。
罢了,这信总归是乌雪昭亲自写的。
哪怕见她在书面上求求自己也不错呢。
可算看见乌雪昭朝她低头了,她们一起长大,这还是破天荒头一回。
想想就开心。
乌婉莹嘴角愉悦地上扬,亲自挑了火漆,拆了信。
看完了信,笑容却凝在了脸上。
里头短短一行字,只简明扼要说明了借屏风的事,生怕多浪费了笔墨似的,敬词都没有!
“乌雪昭!”
乌婉莹一巴掌把信拍在桌面上,恨得牙痒痒。
她就不信了,乌雪昭还能憋住不亲自来,难不成乌雪昭还能找出比林家这扇屏风,更金贵的琉璃屏风吗?
就算借遍乌家所在的福顺胡同,那也不可能。
乌家的下人还等着回话,丫鬟碧叶问乌婉莹怎么打发。
乌婉莹轻飘飘道:“就说我在忙着侍奉婆母,让他先回去等回话。”
碧叶转身就去打发了人。
乌婉莹的借口倒也不算胡扯出来的。
晨起这才没多久,她的婆婆们又派了人过来,让她去伺候。
她丈夫是庶子,所以她现在有两个婆婆,一个是正经嫡母,一个姨娘婆婆。
现在两个婆婆正斗法,她夹在中间可谓水深火热。
见到婆婆们身边的下人又来了,简直一个脑袋两个大。
乌婉莹却也不敢有怨言,挂起一张乖顺的笑脸,应道:“来了。”
–
小厮回了乌家传话,同回乌家的,还有乌婉莹身边的另一个丫鬟曼芸。
曼芸是乌婉莹的养母,也就是乌雪昭的继母蓝氏,特地安排在乌婉莹身边的稳重丫鬟。
也是蓝氏的耳目。
蓝氏的院子很清净,还有一间小小的佛堂。
她原先年轻时候,不怎么信佛的。
嫁到乌家的这些年,开始信了。
不为别的,只为了给她的孩子祈福……如果真的有用的话。
蓝氏听说忠勤伯爵府的曼芸来了,跪在蒲团上睁开眼,收了佛珠,回了小厅里见曼芸。
蓝氏长得不差。
毕竟是嫁给乌家的庶子做继室,又不用掌家,乌老夫人当年也没挑她的出身,只挑了挑容貌。
蓝氏皮肤也能算白的,一张薄面皮,眉毛细细,唇色淡,多年前也是个清秀佳人。
但她这些年心思郁结,虽努力做出一副平静样子,仍旧是一脸愁容。
上了年纪之后,薄面皮绷得更紧,不苟言笑,经常直眼看着人,显得很刻薄阴郁。
蓝氏问曼芸:“伯爵府里发生了什么事?”
她一开口,声音有女人该有的柔和,听起来并不刻薄。
曼芸把屏风的事情说给蓝氏听了,问蓝氏:“夫人,要不要奴婢劝一劝咱们奶奶?”
怎么说乌婉莹也是刚嫁过去,这么快就打压自家姐妹,名声多少有些不大好听。
蓝氏想了想,道:“不用了,随她去。”
曼芸还是有些担心,这事儿明摆着是乌婉莹有意为难乌雪昭。
真要闹起来,还是乌婉莹理亏。
蓝氏却说:“乌雪昭十棍子打不出来一声响的人,心机又深,比谁都懂审时度势,她不会闹的。”
再说了,如果她的养女高嫁到伯爵府,还不能随心所欲地冲人发点脾气,这门亲岂不是白成了?
那她当初也不至于绞尽脑汁,让这门婚事落到自己的养女头上。
就是要有今日的尊贵,兵行险着才值得。
何况,这才多大点小事。
谁会替乌雪昭出头?
翻不出什么风浪。
蓝氏又问了问曼芸,乌婉莹在陈家过得怎么样。
虽是养女,却也是她一手养大的,她也打心底里疼这女儿。
曼芸折中地说了乌婉莹两个婆婆的事情。
蓝氏听了有些难受,叹气道:“这丫头的婆媳命没我好。”
这些年乌老夫人没怎么为难过她。
蓝氏也只能说:“女人都要过这道坎儿,你多劝着她,让她不要忤逆自己的正经婆婆。勋贵之家,脸面最要紧,别乱了妻妾的规矩。”
曼芸一一应下,悄悄地回去了。
蓝氏依旧去佛堂里念经祈福,为养女乌婉莹,更是为自己早夭的儿子。
–
乌婉莹打发小厮的话,原封不动地传回了蘅芜苑。
本就是乌雪昭意料之中的事儿,倒也没什么可惊讶的。
乌雪昭继续绣她的屏风,金色的凤凰羽毛沐浴在日光下,闪烁着夺目的光彩。
还未成型,已经赏心悦目。
就是,绣着绣着,金线短缺。
灵溪绕线,一下子就绕到了尽头,说:“姑娘,绣线不够了。”
乌雪昭让灵月出去买。
灵月虽然咋咋呼呼,但她眼睛好使,辨线能力比灵溪好,不同金线之间的细微色差,她都能看得出来。
乌雪昭对绣线颜色要求严苛,每次都是让灵月跑腿儿。
灵月领了命,顺道去了丁掌柜那儿一趟。
丁掌柜是乌雪昭生母留给她的铺面里的掌柜,也是郑喜与乌雪昭联系的中间人。
丁掌柜自然不知道乌雪昭跟桓崇郁的事情,他只晓得,宫里有个天子跟前的贵人很照顾乌雪昭。
灵月到了丁掌柜这里,免不得把自己买线的来龙去脉都说清楚。
她本身就同仇敌忾,说得义愤填膺,听者无不跟着气愤。
丁掌柜向来怜惜自家小东家在乌家的处境,当下听得是火冒三丈。
心想,要是贵人能给乌雪昭撑腰就好了。
忠勤伯爵府再怎么厉害,还能比得过宫中的内侍吗。
那可是伺候天子的太监,管他伯爵府还是乌家,替人家内侍大人提鞋都不配!
版权声明:本文内容由互联网用户自发贡献,该文观点仅代表作者本人。本站仅提供信息存储空间服务,不拥有所有权,不承担相关法律责任。如发现本站有涉嫌抄袭侵权/违法违规的内容, 请发送邮件至 87868862@qq.com 举报,一经查实,本站将立刻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