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介绍
宋晚栀已经快要忘记有多久没亲眼见过这人了。大概两年零三个月。最后一次见到江肆是在她高一即将结束的那个夏天。那年的夏来得格外早些,烈日炎炎,他站在校广场中间很高很高的石阶上,漆黑的眼懒懒俯着全校师生方阵。风鼓起少年的衣襟,敞着的校服衣摆被吹得恣意飘扬,与他修长的身影相映,像高台上最张扬挺拔的旗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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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雨总来得急切,像怕误了人间。
一簇青绿的枝叶低矮到玻璃外,和路上行人一样,在这场骤雨里瑟瑟。落下枝头的被雨捣碎,抹得青砖上黛红荼绿,一直淹没到窗前。
隔着透明玻璃,趴在窗里桌旁的女孩朝落地窗轻轻呵了口气。水雾一瞬就笼上玻璃,把外面那个世界洇得模糊起来。
她伸出手指轻点,热度化开,于是冰凉的水雾里透出一孔安静的窗外世界。
街对面,s大校园的西墙在雨雾里若隐若现。
就在此时,店门口的风铃曳响,有人冒雨冲进门内。
宋晚栀停了几秒,微微直身。她回头的间隙,那两张陌生的女生面孔正抱怨着从她桌旁走了过去。
大概是对方带进来的凉意冻得她微绷起肩,长裙被她用手指轻轻拢紧,仍遮不住的半截颜色就藏在拂动的裙边,踝足纤细,透着病态苍弱的白。
“这位小姐,您的茶续好了。”
“……”
男服务员给半凉的棱形高杯添上滚烫的水,热气一腾,宋晚栀蓦地回神,轻声接过:“谢谢。”
“不客气,请您慢用。”
男服务员拎着银色金属质地的长嘴壶,在散漫敲窗的雨里踱回柜台前。
开店的最怵雨天,常常半下午见不着什么客人。点完单的女服务员无事可做,背对店里靠在柜台前,压低声音:“哎,她又来了啊。”
“嗯?”男服务员抬头,然后顺着同事的目光看去窗边。
白色长裙在雨前摇曳。
像株轻易就能折断揉碎的栀子。
男服务员停了会儿,转回来,假装不在意:“每周六下午3点,11号桌预订,你还没习惯?”
“就是觉着奇怪,干嘛跟打卡上班似的,这都第四周了吧?”女服务员悄声,“你说那个订桌的男人是她什么人,俩人要这么雷打不动地赴约?”
“谁说雷打不动了。”
“啊?”
男服务员把手机顺着柜面一推:“3:07,他迟到快十分钟了。”
“哟,还真是。”
宋晚栀低着头,轻轻抚过打磨云润的杯沿。
冒雨进来的两人和她背对着,在角落的桌旁小声交谈。雨里的小店清寂安静,细碎的话声悄然溜过她耳边。
“都怪这破雨,来得也太不是时候了。”
“什么事啊,这么急?”
“明天新生报到日了嘛,我们部群里刚通知,今天校学生会提前开统筹会议,副部长以上都要到。”
“你现在还是干事啊,也要去吗?”
“不是我!副部以上哎,校学生会副主席肯定要列席的!”
“哦噢,我懂了——你想去看江肆?”
宋晚栀抚过杯沿的指尖蓦地一抖,像是被水气烫到了似的,心跳加快几拍,她下意识想回过身去听她们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按捺住了,垂回眼去。
身后话声伴着雨声滴答。
“哎呀我是那种人吗?主要是去学习部长们的工作安排,顺便,顺便一睹江副主席真容嘛。”
“看你这点出息。进学生会一年了,还没看够啊?”
“你是不知道,我们江副主席一整年神龙见首不见尾,除了重要活动必须列席外,根本见不着他几回。听说天天泡在他们自动化系实验楼区搞什么无人机,实验楼又不让随便进,想看都没地!”
“要真那么喜欢,怎么不干脆去表白?”
“表白?得了吧……那可是江肆,哪轮得着我啊……你没见学校论坛里扒吗?他前女友全是那种漂亮又浓艳的大牡丹花类型,无一例外哎,不是这种的他根本都不会看。”
“也是。”
女生的话题在叹气声里转走。
半晌,宋晚栀抚紧杯沿的指尖才慢慢松开。她低眼看着,指腹压出一道浅浅的白痕,然后慢慢被血色充盈,浸满。
旁边杯内水面轻轻摇晃。倒影里的女孩五官素净,不见上妆,瞳仁乌黑,是很澄澈干净的那种漂亮。
但和浓艳、牡丹花,显然一点都不搭边。
“呼。”
女孩低头,吹皱了茶面,也揉碎了上面的人影。
半小时在檐下由急到缓的雨滴声里过去。
宋晚栀已经快要忘记有多久没亲眼见过这人了。
大概两年零三个月。
最后一次见到江肆是在她高一即将结束的那个夏天。
那年的夏来得格外早些,烈日炎炎,他站在校广场中间很高很高的石阶上,漆黑的眼懒懒俯着全校师生方阵。风鼓起少年的衣襟,敞着的校服衣摆被吹得恣意飘扬,与他修长的身影相映,像高台上最张扬挺拔的旗帜。
千篇一律的发言里台上个个正襟危立,只有他站不成站相,唇角牵着漫不经心的笑。
那是高考前的誓师大会,也是月末例行的奖惩仪式。
江肆领完竞赛奖状后没下台,就退后两步站在旁边,直等到念检讨的学生们灰头土脸地上来,又一个个下去——
他再次上前。
师生方阵里响起压低的哄笑声,个别老师都绷不住。
拎着奖状作检讨,江肆大约是安乔中学有史以来第一人。偏偏这一幕对他来说从来不算新鲜。
“等太久,忘了,”少年叩了叩话筒,神态颓懒又张扬,“那就…同上吧。”
底下师生还懵着。
江肆已经退后一步,懒洋洋行了个躬身礼,散漫敷衍到极致,眉眼浸着那点嚣张笑意却也撩人到极致。他对着脸都青了的领导们一招手,转身下台。
……
“啪。”
修长指节在她眼前捏了个清脆的响指。
宋晚栀蓦地回神,抑着惊慌抬眸。
记忆里那人此刻就近在咫尺,已经懒洋洋直回身,“想什么呢小朋友。”
“……”
宋晚栀的唇颤了颤。
他大概就是随口一问,所以没等答案就转回去了,余光都没留下半分。
而到此时他回过身,宋晚栀才看见,江肆今晚穿得单薄,上身就一件领口松松垮垮的白色线衣,黑发收拾得干净利落,修长的颈线完全曝露在光下——
大片的红色荆棘文身,像烈火一样探出白衣,缠绕攀附在他后颈。
与他的冷白皮相衬,更灼得她眼里发涩。
拿起的护膝盒被江肆随手抛给身旁。
元浩手忙脚乱地接了:“人要是没成年,你他妈可是在犯罪。”
“我犯什么罪。”
“开荤话,教坏未成年啊。”
“嗤。那也算荤话?”他侧迎着光,半低着头拿出手机,边摁边笑,“改天找个机会给你念几句,长长见识。”
“艹,”元浩双手交叉护在胸前,“你到底还是骚到男女不忌这一天了是吧!”
“你不行。我挑食。”那人散漫地应。
“——”
回神的宋晚栀被迫想起他俯到身前的那句,雪白脸颊一下子就灼上嫣色。
她慌忙低头,扶着货架起身。
只是还没迈出去第一步,她停住了。
货架到促销台之间也就半身的空隙,那人身影在出口外拦了大半,让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女孩举步维艰,艳红浸透了脸颊也不敢出声,元浩看不下去了:“嘿,江副主席,堵着人小姑娘耍流氓,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
正回信息的江肆略一撩眼,顺着元浩示意回身。
低着头的女孩被他堵在身后十几公分的货架墙角里,站起来也还是像方才种在角落里一样纤瘦,额头还不太及他肩头。
下颌尖尖的,一寸雪一样的白,唇似乎微微咬着,从粉间迫出一点深红来。
江肆眼皮一跳,退开。
“哦,”他语气如常散漫,“抱歉。”
“没…关系。”
没了距离遮蔽,江肆看清了。
女孩低着眼,乌睫还轻轻地颤。似乎怕他怕得厉害。
——他有这么吓人么。
江肆微微挑眉。
像是验证他的想法,得了空隙的女孩有些慌乱又迫不及待。她从货架和展台间出来,就匆匆又滞涩地走过他面前。
长垂的乌黑发丝盘踞她雪白纤细的颈,擦过那一秒,江肆嗅到她身上有种淡淡的苦茶香,清涩又凉淡,像雪里钻出的纤弱叶芽。
茶香最末,涩尽甘来,一点蜜意钻心入骨地勾人。
栀子香。
江肆眼皮又跳了下。
等女孩走过去了,他才不轻不慢地撩起眼,视线啜上她细白的颈。
元浩跟着看了几秒,然后露出意外的神色。
等那身影消失在视线里。
“哎,”元浩回头,“这小姑娘好像是个瘸——”
江肆眉眼一收,懒耷下漆黑里点着微光的眸:“有没有点礼貌。”
“?”
元浩噎了半天,等那人转身往外走了才反应过来,气哼哼上去:“江副主席这是认识人家啊,这么维护?”
“是有点眼熟。”
“??”元浩显然不信,“艹,你这年纪越长泡妞水平越回去了,还眼熟,你以为你是宝玉哥哥呢?”
江肆笑了下,取了烟盒晃出来根,不以为意地咬进唇间:“你什么时候见,”他回头,眸子点漆似的透着淡淡嘲弄,“我碰过这种乖乖女?”
元浩语塞。
这倒确实,实得全校皆知。
几分钟后。
目送一路上第三个被敷衍走的女生,元浩叹气:“对不起,我忘了,你一直是被泡的那个。”
“嗯。”江肆轻抵过烟头,嗤笑,“这不是我人生准则么。”
“什么准则?”元浩顿住,“噢,就你那不主动不在意不挽留的三不守则?”
元浩都有点难以置信。
“嚯,这是装不认识啊?”等反应过来,他乐得转回头,“这可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不但不受你魅力影响还畏你如虎的小姑娘,你快反省反省,到底对人做过什么十恶不赦人神共愤的事?”
江肆轻眯了下眼,修长指节间银色打火机翻转几圈,被他勾回掌心。一点情绪从他眸子里泛起,旋即又压了回去。
“我怎么知道。”他拈起酒杯,随口道。
元浩琢磨了会儿,断言:“肯定是你那天那句‘耐操’吓着人家小姑娘了。”
江肆无声一哂,落回视线。
不远处的棚子入口。
宋晚栀绷紧的薄肩慢慢松下。她余光见那人已经挪开眼、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如常,心里的紧张和慌乱褪了,却又后知后觉地咕嘟起几颗酸涩的泡泡。
他大概已经忘记见过她了。
这样也好…这样才好。
宋晚栀轻轻做了个深呼吸,像是把心底那些酸泡泡吐出来。她重抬回眸,望向身前一两米还在交涉的康婕几人。
叫小井的店员正赔着笑:“外面实在没地方了,商量商量,反正那空桌你们也用不上?”
“商量也不行,说好的事了,”之前起身的男生表情难看,“我们副主席和部长们都在呢,我要是答应了你们这边,校学生会正式聚餐让外人插一桌,这得算当着各部门面丢内联部的人——回去部长不骂死我才怪。”
店员还想说什么。
“算了。不让就不让,我们换个地。”康婕有点不耐烦,回过身正巧对上门口的宋晚栀,她迟疑了下,“你……脚没关系吧?”
宋晚栀醒神,微微摇头:“几步路,没关系。”
“那——”
“学长!”棚子里面突然跑过来一个女生,停到内联部那个负责干事身旁,“主席说聚餐而已,用不着赶人。”
内联部男干事不确定地问:“江副主席说的?”
“嗯。”
男干事表情古怪地抬头,目光在店员身后的四个女生身上一掠而过,最后停在为首的康婕脸上。
一两秒后,他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好吧,反正都是学妹,以后说不定也是我们学生会的人。你们过去坐吧。”男干事笑容一展,热情地把她们领过去了。
说是单独一桌,但离着学生会那边最近的一张桌连三十公分都不到。
宋晚栀和王意萱坐在一边,王意萱在她坐下后迅速撇过脑袋来,小声嘀咕:“这学长变起脸来也太快了吧?”
“……”
话声刚落,才离开的男干事又笑着凑回来了。
王意萱吓了一跳,连忙绷回腰去假装自己什么都没说过。
不过男干事显然没听到,将手里的烧烤铁盘往桌上一搁,不偏不倚就在康婕面前:“学妹们别客气啊,这是我们点多了的——他们店今晚人多,上菜肯定慢,你们先吃着。”
康婕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接了:“谢谢学长。”
“哎这位学妹,”男干事弯下腰问,“你跟我们江副主席认识吗?”
康婕挑眉抬头:“江肆学长?”
男干事眼一亮:“果然认识啊。”
“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啊。”康婕笑着低头翻菜单,“我是s大附中的,你们副主席的名号两年前就传过去了,那句‘s大和江肆,至少得上一……咳,全附中还有谁没听过的?”
“啊,你们不认识?”男干事愣了下,似乎很意外,随即又笑了,“没事没事,早晚会认识的。”
“?”
对方没再说什么,转身回去了。
但那几桌仍时不时有人往这边看,目光尽数是奔着康婕去的,还常传回几声笑来。
康婕莫名其妙地扭回头:“他是不是喝大了?”
“才不是呢,”王意萱低头,露出打趣暧昧的表情,“我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个反应。”
“为什么?”
“学校论坛早就有个帖子,不知道哪位神通大牛扒出来了江肆高中时候所有前女友们的照片,”王意萱朝康婕眨眨眼,“全都是像康姐你一样的超级大美女,人间富贵花。据说江肆自己都承认了,他就喜欢这一种类型!”
“所以?”
“很明显呀,江肆看你面子上才让我们进来拼桌的嘛。”
“……”
两人聊得热闹,学生会那几桌的声音更躁动环绕。
背景音纷杂得像海潮,一浪高过一浪,汹涌地冲撞拍击着。海里有叶小舟,在铺天盖地的海浪里窒息地飘摇。
宋晚栀安静地低着眼,望着菜单。
其实这不算什么。真的。
毕竟他传闻里的前女友们她都亲眼见过,在安乔中学的很多个角落。
喜欢上一个人以后世界会变得很小很小,好像无论你走到哪里,都能听到他的名字、看见他的身影。只是那些恣意又张扬的笑容,那些慵懒又散漫的注视,示威地挽着他胳膊的手,企盼地接近他下颌的唇,从来都不是她的。
她只是站在一个很远的角落,藏在影子里,一直难过又安静地仰头望着他罢了。
而说起难过,这点议论和玩笑更不算了。
宋晚栀见过江肆被别的女生亲吻,那大概是某天傍晚安乔中学的操场,她一个人坐在空荡的看台上。台后他倚着斑驳的红墙,咬着烟侧迎着很淡漠地笑了下,阳光碎在他眼角,揉成不屑还是别的什么。他拿下烟朝那个女生勾了勾手,女生抛下了矜持就吻上去。
于是单词书成了一片空白,白不过女孩苍弱攥紧的手指尖。
她竭力扭过视线,没去看最后一眼。
那其实也没什么,很正常的,宋晚栀知道,大概没多少女生能承住江肆那样的蛊惑。所以他从不主动,更不需要,就算安乔里被玩笑作“渣得明明白白”的三不原则一直流传着,也永远有飞蛾扑火。
她也是飞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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