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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介绍

元浩都有点难以置信。 “嚯,这是装不认识啊?”等反应过来,他乐得转回头,“这可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不但不受你魅力影响还畏你如虎的小姑娘,你快反省反省,到底对人做过什么十恶不赦人神共愤的事?” …

免费试读

夏天的雨总来得急切,像怕误了人间。 

一簇青绿的枝叶低矮到玻璃外,和路上行人一样,在这场骤雨里瑟瑟。落下枝头的被雨捣碎,抹得青砖上黛红荼绿,一直淹没到窗前。 

隔着透明玻璃,趴在窗里桌旁的女孩朝落地窗轻轻呵了口气。水雾一瞬就笼上玻璃,把外面那个世界洇得模糊起来。 

她伸出手指轻点,热度化开,于是冰凉的水雾里透出一孔安静的窗外世界。 

街对面,s大校园的西墙在雨雾里若隐若现。 

就在此时,店门口的风铃曳响,有人冒雨冲进门内。 

宋晚栀停了几秒,微微直身。她回头的间隙,那两张陌生的女生面孔正抱怨着从她桌旁走了过去。 

大概是对方带进来的凉意冻得她微绷起肩,长裙被她用手指轻轻拢紧,仍遮不住的半截颜色就藏在拂动的裙边,踝足纤细,透着病态苍弱的白。 

“这位小姐,您的茶续好了。” 

“……” 

男服务员给半凉的棱形高杯添上滚烫的水,热气一腾,宋晚栀蓦地回神,轻声接过:“谢谢。” 

“不客气,请您慢用。” 

男服务员拎着银色金属质地的长嘴壶,在散漫敲窗的雨里踱回柜台前。 

开店的最怵雨天,常常半下午见不着什么客人。点完单的女服务员无事可做,背对店里靠在柜台前,压低声音:“哎,她又来了啊。” 

“嗯?”男服务员抬头,然后顺着同事的目光看去窗边。 

白色长裙在雨前摇曳。 

像株轻易就能折断揉碎的栀子。 

男服务员停了会儿,转回来,假装不在意:“每周六下午3点,11号桌预订,你还没习惯?” 

“就是觉着奇怪,干嘛跟打卡上班似的,这都第四周了吧?”女服务员悄声,“你说那个订桌的男人是她什么人,俩人要这么雷打不动地赴约?” 

“谁说雷打不动了。” 

“啊?” 

男服务员把手机顺着柜面一推:“3:07,他迟到快十分钟了。” 

“哟,还真是。” 

宋晚栀低着头,轻轻抚过打磨云润的杯沿。 

冒雨进来的两人和她背对着,在角落的桌旁小声交谈。雨里的小店清寂安静,细碎的话声悄然溜过她耳边。 

“都怪这破雨,来得也太不是时候了。” 

“什么事啊,这么急?” 

“明天新生报到日了嘛,我们部群里刚通知,今天校学生会提前开统筹会议,副部长以上都要到。” 

“你现在还是干事啊,也要去吗?” 

“不是我!副部以上哎,校学生会副主席肯定要列席的!” 

“哦噢,我懂了——你想去看江肆?” 

宋晚栀抚过杯沿的指尖蓦地一抖,像是被水气烫到了似的,心跳加快几拍,她下意识想回过身去听她们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按捺住了,垂回眼去。 

身后话声伴着雨声滴答。 

“哎呀我是那种人吗?主要是去学习部长们的工作安排,顺便,顺便一睹江副主席真容嘛。” 

“看你这点出息。进学生会一年了,还没看够啊?” 

“你是不知道,我们江副主席一整年神龙见首不见尾,除了重要活动必须列席外,根本见不着他几回。听说天天泡在他们自动化系实验楼区搞什么无人机,实验楼又不让随便进,想看都没地!” 

“要真那么喜欢,怎么不干脆去表白?” 

“表白?得了吧……那可是江肆,哪轮得着我啊……你没见学校论坛里扒吗?他前女友全是那种漂亮又浓艳的大牡丹花类型,无一例外哎,不是这种的他根本都不会看。” 

“也是。” 

女生的话题在叹气声里转走。 

半晌,宋晚栀抚紧杯沿的指尖才慢慢松开。她低眼看着,指腹压出一道浅浅的白痕,然后慢慢被血色充盈,浸满。 

旁边杯内水面轻轻摇晃。倒影里的女孩五官素净,不见上妆,瞳仁乌黑,是很澄澈干净的那种漂亮。 

但和浓艳、牡丹花,显然一点都不搭边。 

“呼。” 

女孩低头,吹皱了茶面,也揉碎了上面的人影。 

半小时在檐下由急到缓的雨滴声里过去。 

等店门再次久违地推开,探头的是一个穿着快递员服饰的小哥。他进来几步,有点不确定地对上柜台后的服务员:“你们这里有姓宋的客人吗?有她一个同城快件。” 

“客人?”服务员疑惑抬头,“客人的快递怎么会送到我们这儿?” 

“寄件人就是给的这个地址,说人应该就在这家店里……” 

“可能是我的。” 

像沁过凉雨的声音熨过耳边。 

男服务员意外回头,看见窗边的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没什么动静地停在门边。

核对过信息,女孩低头在单上签字。 

快递小哥有点迟疑:“寄件的那位宋先生让我再捎句话,说公司临时有事,过不来,很抱歉。” 

“没关系。麻烦您了。” 

女孩递回纸笔。 

枯等将近一小时,她的声音却听不出任何失落或恼怒情绪。 

男服务员意外地看着。 

风铃声再次摇晃,然后归于静寂。 

宋晚栀对着空落的门口低了视线,转回:“那杯茶的账,请您帮我结一下吧。” 

“啊?哦不用的,订桌的先生提前说过,所有账单记在他那边,我们不能额外收您的钱。” 

沉默一两秒,她垂眼,睫毛轻覆过浅茶色的眸:“好,谢谢。” 

“……” 

男服务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女孩转身离开。 

那道背影走得很慢,但门口那块玻璃更窄,很快就再看不见。 

“还看?”女服务员过来,叩桌,“魂儿都给你勾走了啊?” 

“别瞎说。”男服务员咳嗽了声,继续擦柜台。 

“哟,还不承认?每次人家一来,你那眼神就差贴上去嘬两口了,”女服务员撑着脸嘲讽,“那么好看?” 

“好看是好看,可惜。” 

“可惜什么?” 

“你没注意?”男服务员撇了撇嘴,低声,“她是个瘸子,就是没那么明显。” 

“——” 

窗外啼声一寂。 

风终于停下来,枝头的鸟抖了抖潮湿的羽毛,衔起半帘雨青云昧,扑棱棱地飞去街对边的西墙内。 

s大校园里。 

林荫道上雨声滴滴答答地敲着石砖,天不下了,树还在下。 

这会儿学校里空荡荡的。明天才是正式的新生报到日,除了参加夏令营的新生,像宋晚栀这样提前很多天领钥匙到校的没多少;老生们的返校时间被刻意往后推了几天,免得乱。 

宋晚栀抱着那个薄薄的快递来的文件袋,慢慢走在树下,纯白的长裙像败落的花瓣一样垂着,洗得娟白的裙尾缀上了几颗泥点。 

她走得出神,直到显示着“妈妈”的电话打进来。 

“栀栀,回学校了吗?”女人在电话那头声音轻柔地问。 

“嗯,刚进校门。” 

“今天你——”对面迟疑了会,“和他聊得,还好吗?” 

宋晚栀默然望了眼手里的文件袋:“…嗯。挺好的。” 

“好,那就好。” 

女人很单纯,四五十岁了也还是没变。坏处是识人不淑,总是被男人们骗;好处也是好骗,所以很轻易就能相信和被安慰到,开始笑着嘱咐宋晚栀注意身体之类。 

还是那些每次电话里都会聊起的话题,见不到的人总是百提不厌。 

宋晚栀安静地听,也温和回应。 

通话走近尾声,电话里的女人却例外地突然想起什么:“栀栀,上次你外婆说的那个事,你去问过了?” 

“什么。”宋晚栀下意识问。 

“就住她隔壁的老太太家的小孙子,不是也考在s大吗?以前两家来往过的,论村里的辈分算远房亲戚呢。不过他家里人都搬去p市那边了,你找着问问,别不好意思,你外婆和人家老太太也讲过的。你说你考这么远,有个认识的照应一下,总比自己没亲没故的在那儿好……” 

卢雅温吞着声絮叨。 

宋晚栀却慢慢停下来。 

她停住的路旁是一排长长的宣传栏,陈列着上一学年各院系的表彰名单。 

她面前这几块归属信息学院的自动化系。那些五花八门的奖学金和竞赛项目的表彰列表里,几乎每项都有同一个重复的名字,以及同一张两寸照片。 

照片里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比寸头稍长一些的黑发,反衬得他肤色沁着冷淡的白。双眼皮很深,开扇形,卧蚕饱满。眉骨与鼻梁如青峰连绵一般完美勾连,由此轮廓深挺而立体,下颌折角流畅凌厉,勒得正颜与侧颜都毫无死角地清隽。 

侵略感很强的长相,于是明明慵懒也张力十足。 

“说起来那个孩子叫什么来着,”卢雅犹豫,“你看我这个记性,怎么就给忘了。” 

“江…肆。” 

望着照片下的署名,宋晚栀轻声念。 

“哦,对的,是这个名。”卢雅松了口气,又笑起来,“你找过他了吗?他和你平辈,比你大些,见面记得喊哥哥……” 

“找过了。您别担心。” 

树下的少女眉眼温软地说着谎,转身。乌黑纤细的长发被潮湿的夏天的风掀起来,轻拂过照片里少年桀骜恣肆的眉眼。 

雪白的长裙略微滞涩,慢慢走远。 

比大人们知道的都久。 

她已经认识过他很多年……虽然只是单方面。 

· 

宋晚栀是这届s大自动化系一班的学生,宿舍也分在女寝2号楼的第一个学生寝室,104间。 

明天才是正式报到日,寝室里4个床位空着3个。宋晚栀提前到校一个多月,早就习惯了寝室里寂静无人。 

文件袋打开,倒出来是一只信封,褐色的牛皮纸质地,里面薄薄一沓。 

信封上没留下任何笔触或痕迹。 

宋晚栀没拆,她知道是什么。把它放进包里后,她习惯性地拿起桌上的小台历,在今天那个数字上轻轻画了个圈。 

再有两个月,她就要满18周岁了。 

法定抚养费也领到那一天。 

宋晚栀放下日历,轻呼出口气,换上浅杏色上衣和牛仔长裤重新出门。走之前她没忘从包里拿出眼镜盒,把那副有点木讷的黑框眼镜取出来,戴上。 

黑框眼镜,她的防“扰”必备——高中三年能心无旁骛地学习,基本全靠它的。 

今天是便利店兼职的最后一天。 

宋晚栀把信封里的钱存进atm机后,提前十五分钟到了校外。还在假期,学生都没返校,这家藏在大学区街角的小便利店里也没什么客人。 

“小宋来啦?”店长跟她打过招呼,交待几句结工资的事后,把工作围裙递给她,“今天不用你收银,就把促销台上的旧货品下下来,把新货品摆上,然后你就下班吧。明天开学吧?别耽误了。” 

“好,谢谢店长。” 

促销台是店里一个低矮的圆柱形小展台,靠在墙角,促销的货品会在展台上摆成造型别致的一圈,供客人挑选。 

宋晚栀挺喜欢这项工作的,像堆积木一样。 

耐心地“堆”完前面的造型,宋晚栀搬着店里的小凳子,绕去展台后面的墙角。 

她左脚踝处有条旧疤,不能久站,好在展台很矮,坐着小凳子也不耽误。宋晚栀扶着膝盖,趴在堆得高高的促销货品后面,一只又一只地摞起稀奇古怪的造型。 

天色渐晚。 

摆完最后一件,宋晚栀微坐直身,仰在墙角前安静欣赏自己的“作品”。 

就在此时,脚步声在促销台外走近。 

最早过来的是个怨气满满的大嗓门:“今天竟然输给外联部那帮孙子,耻辱啊!真的,要不是我护膝护腕忘家里了,他们想赢我宣传部?门都没有好吗!” 

“行了,你最牛逼。”有人漫不经心地笑了。 

那副嗓音仿佛天生缠着低哑戏谑,对谁都是一样地撩拨。 

促销台后。 

听见那个声音的宋晚栀却蓦地滞住,身影僵在墙角阴翳里。 

外面两人不察,仍朝这边过来。 

走在前面的元浩听得大喜过望:“真的假的?连你都这么说,看来我今年球技大涨啊。那你快帮我选个最帅的护膝颜色,回去就虐死那群孙子!” 

“……” 

两人走到货架前,一道清挺身影停下。 

只隔着几十公分的距离,谁也没看到藏在货品后雕塑似的女孩。 

宋晚栀屏息,无声地望。 

那人撑着长腿站得很近,目光沿着货架,由外向里懒懒扫来,随口道:“黑的吧。” 

“啊?为什么?” 

低哑嗓音俯低,遣出一声冷淡又骚气的笑:“耐操。” 

字音落时,江肆修长的指节停顿在货架尽头的护膝盒前。 

一两秒后。 

他微侧过脸,对上墙角里一双浅茶色的湿漉惊慌的眼。

 宋晚栀已经快要忘记有多久没亲眼见过这人了。 

大概两年零三个月。 

最后一次见到江肆是在她高一即将结束的那个夏天。 

那年的夏来得格外早些,烈日炎炎,他站在校广场中间很高很高的石阶上,漆黑的眼懒懒俯着全校师生方阵。风鼓起少年的衣襟,敞着的校服衣摆被吹得恣意飘扬,与他修长的身影相映,像高台上最张扬挺拔的旗帜。 

千篇一律的发言里台上个个正襟危立,只有他站不成站相,唇角牵着漫不经心的笑。 

那是高考前的誓师大会,也是月末例行的奖惩仪式。 

江肆领完竞赛奖状后没下台,就退后两步站在旁边,直等到念检讨的学生们灰头土脸地上来,又一个个下去—— 

他再次上前。 

师生方阵里响起压低的哄笑声,个别老师都绷不住。 

拎着奖状作检讨,江肆大约是安乔中学有史以来第一人。偏偏这一幕对他来说从来不算新鲜。 

“等太久,忘了,”少年叩了叩话筒,神态颓懒又张扬,“那就…同上吧。” 

底下师生还懵着。 

江肆已经退后一步,懒洋洋行了个躬身礼,散漫敷衍到极致,眉眼浸着那点嚣张笑意却也撩人到极致。他对着脸都青了的领导们一招手,转身下台。 

…… 

“啪。” 

修长指节在她眼前捏了个清脆的响指。 

宋晚栀蓦地回神,抑着惊慌抬眸。 

记忆里那人此刻就近在咫尺,已经懒洋洋直回身,“想什么呢小朋友。” 

“……” 

宋晚栀的唇颤了颤。 

他大概就是随口一问,所以没等答案就转回去了,余光都没留下半分。 

而到此时他回过身,宋晚栀才看见,江肆今晚穿得单薄,上身就一件领口松松垮垮的白色线衣,黑发收拾得干净利落,修长的颈线完全曝露在光下—— 

大片的红色荆棘文身,像烈火一样探出白衣,缠绕攀附在他后颈。 

与他的冷白皮相衬,更灼得她眼里发涩。 

拿起的护膝盒被江肆随手抛给身旁。 

元浩手忙脚乱地接了:“人要是没成年,你他妈可是在犯罪。” 

“我犯什么罪。” 

“开荤话,教坏未成年啊。” 

“嗤。那也算荤话?”他侧迎着光,半低着头拿出手机,边摁边笑,“改天找个机会给你念几句,长长见识。” 

“艹,”元浩双手交叉护在胸前,“你到底还是骚到男女不忌这一天了是吧!” 

“你不行。我挑食。”那人散漫地应。 

“——” 

回神的宋晚栀被迫想起他俯到身前的那句,雪白脸颊一下子就灼上嫣色。 

她慌忙低头,扶着货架起身。 

只是还没迈出去第一步,她停住了。 

货架到促销台之间也就半身的空隙,那人身影在出口外拦了大半,让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女孩举步维艰,艳红浸透了脸颊也不敢出声,元浩看不下去了:“嘿,江副主席,堵着人小姑娘耍流氓,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 

正回信息的江肆略一撩眼,顺着元浩示意回身。 

低着头的女孩被他堵在身后十几公分的货架墙角里,站起来也还是像方才种在角落里一样纤瘦,额头还不太及他肩头。 

下颌尖尖的,一寸雪一样的白,唇似乎微微咬着,从粉间迫出一点深红来。 

江肆眼皮一跳,退开。 

“哦,”他语气如常散漫,“抱歉。” 

“没…关系。” 

没了距离遮蔽,江肆看清了。 

女孩低着眼,乌睫还轻轻地颤。似乎怕他怕得厉害。 

——他有这么吓人么。 

江肆微微挑眉。 

像是验证他的想法,得了空隙的女孩有些慌乱又迫不及待。她从货架和展台间出来,就匆匆又滞涩地走过他面前。 

长垂的乌黑发丝盘踞她雪白纤细的颈,擦过那一秒,江肆嗅到她身上有种淡淡的苦茶香,清涩又凉淡,像雪里钻出的纤弱叶芽。 

茶香最末,涩尽甘来,一点蜜意钻心入骨地勾人。 

栀子香。 

江肆眼皮又跳了下。 

等女孩走过去了,他才不轻不慢地撩起眼,视线啜上她细白的颈。 

元浩跟着看了几秒,然后露出意外的神色。 

等那身影消失在视线里。 

“哎,”元浩回头,“这小姑娘好像是个瘸——” 

江肆眉眼一收,懒耷下漆黑里点着微光的眸:“有没有点礼貌。” 

“?” 

元浩噎了半天,等那人转身往外走了才反应过来,气哼哼上去:“江副主席这是认识人家啊,这么维护?” 

“是有点眼熟。” 

“??”元浩显然不信,“艹,你这年纪越长泡妞水平越回去了,还眼熟,你以为你是宝玉哥哥呢?” 

江肆笑了下,取了烟盒晃出来根,不以为意地咬进唇间:“你什么时候见,”他回头,眸子点漆似的透着淡淡嘲弄,“我碰过这种乖乖女?” 

元浩语塞。 

这倒确实,实得全校皆知。 

几分钟后。 

目送一路上第三个被敷衍走的女生,元浩叹气:“对不起,我忘了,你一直是被泡的那个。” 

“嗯。”江肆轻抵过烟头,嗤笑,“这不是我人生准则么。” 

“什么准则?”元浩顿住,“噢,就你那不主动不在意不挽留的三不守则?” 

“……” 

江肆突然没动静了。 

元浩走出两步才察觉,回头看去。那人摸出手机停在原地,几秒后,看着昏暗里莹莹发光的屏幕,他咬着烟,微皱起眉。 

路灯光影将他眉骨薄削得深挺,就连皱眉也多几分野肆的性感。 

元浩拍了拍塑料袋:“学生会又有事了?” 

“不是,我奶奶。”江肆疏懒了眉眼,揣回手机。 

“啊?” 

“让我照顾一个什么,”江肆下了烟,走到垃圾桶旁摁灭,“远房妹妹。” 

“咱学校?哪个专业的?” 

“不知道,懒得问。” 

元浩笑起来:“可以啊,谁家长辈这么大胆,让你照顾妹妹?这不是送羊入狼口吗?”

夜风拂来一阵茶花清香。 

江肆停了几秒,随即回神。 

“滚,”他走出去,低哑嗓音在夜色里拖得懒慢,“兔子还不吃窝边草,何况我这种有原则的人。” 

“……” 

· 

新生报到日大概是每个学年最杂乱繁忙的一天。 

宋晚栀吃过早餐,拿着从跳蚤市场预买的旧教材去了图书馆——今天学校里到处都会吵闹得厉害,大概数这里最清闲。 

图书馆里有大片的落地窗,阳光肆无忌惮地挥洒在馆内,黄白桌木被釉上一层青葱的夏意,翻动的书页间仿佛都能生出花来。 

宋晚栀很喜欢这样安静的、不必匆忙的时间,于是天边的太阳朝生暮死,除了午餐和散步,她在图书馆里度过了一整天。 

傍晚时候她才离开,穿过被新生们搅扰了一天的校园,向女生寝室楼走去。 

104的寝室门没关。 

宋晚栀站在门外犹豫了会儿,还是抬手敲了敲门,然后才推门进去。 

空旷了一个月的寝室地上堆满了行李和桌椅,乍一望去无处落脚,宋晚栀有点怔然地停在玄关中间。 

“咦,刚刚是不是有人敲…门?”一个女声从玄关外的墙后探出身,她对着宋晚栀一呆,“你是?” 

宋晚栀刚想开口。 

“啊,你就是最早到结果一天都没露面的那个宋晚栀对吧?”留着梨花烫中短发的女生弯眼笑起来,朝她伸手,“你好,我叫王意萱,住在你对铺。” 

宋晚栀上前,晃动的纯白长裙微微滞涩:“你好。” 

王意萱呆了下,下意识问:“你摔到腿了吗?” 

“小时候留下的旧伤。”宋晚栀并不介意,轻声答道。 

王意萱脸一红,露出尴尬无措的表情:“对、对不起啊。我,那个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 

磕磕巴巴的话声被转椅的轮子碾碎。 

从宋晚栀斜对角的视线盲区里,一只电脑椅缓退出来。 

椅里坐着个女生,让人第一眼注意的就是她那一头乌黑笔直的短发,发尾像被一刀劈断了;而再对上她面无表情的眼神,又会让人觉得那是她拿眼刀劈的。 

仿佛每一根头发丝都坠着“酷girl”的标签。 

“邢舒。” 

酷girl只留下冷酷的两个字,就把机械感十足的耳机扣回去,椅子也拉回电脑桌前。 

有邢舒这一打岔,王意萱明显松了口气,她凑近两步捂着嘴,小声对宋晚栀说:“邢舒就这样,不针对谁,我和她一块到的,她今天一天加起来跟我说了不到10句话。” 

“…嗯。” 

宋晚栀没什么朋友,以前也没住过宿舍,因此即便是同性,她也不太能适应对方这样亲近的距离。但担心退开会让王意萱尴尬,她只好微垂下眼,藏住那点不自然。 

“邢舒跟我连床,住你斜对铺,然后和你并床的是康婕,大美女!”王意萱用多张大一倍的口型表明了赞叹,“不过她在阳台上接家里人的电话,应该——” 

话声未落,阳台的玻璃推拉门被刷一下拉开。 

“好了好了知道了,”披着栗色大波浪卷长发的女生嫌弃地擎着手机往里进,“不堵车才一个小时的车程,还没我上初中那会儿远,别念叨得跟我出国了似的好不?” 

不知道对面又说了什么。 

“好好,周末就回,挂了,么么。”女生敷衍又迅速地收线,抬头时一甩长发,对上宋晚栀她愣了下,“新室友?” 

没等宋晚栀开口,王意萱笑着替她说了:“她就是你旁边那个床铺上贴着的,名字特别好听的宋晚栀。” 

“我是康婕,”女生挥手,“喊我康姐或者婕婕都行。” 

波浪卷发下那张面孔漂亮得近艳丽,宋晚栀在心里认同了王意萱说的那句“大美女”。

“正好人到齐了,走,今晚校外撸串,我请客!”康婕以和那张妩媚脸蛋完全不符的豪迈气势一挥胳膊,率先向外走去。 

“……” 

宋晚栀的婉拒没有任何出场机会。 

尤其在邢舒皱了几秒眉都扯下耳机起身的情况下,她只好放下背包,也跟上去。 

s大校园的占地面积,委实可以用“广袤”形容。 

宿舍楼一路到北门外的烧烤园,天色都被她们走得黑了下来。 

“烧烤园”店如其名,就是室内室外圈起来的一大块园地。室外露天的占大部分,用深色的塑料布搭起长方形的大帐篷似的空间,夏天防蚊,冬天避寒。 

今晚新生报到第一天,店里生意却格外火爆。 

“没地方了吗老板?”康婕轻车熟路地进了园子,完全不像个刚来的新生。 

老板一边在煎炸的油烟中间忙活,一边抽空问:“几个人啊?” 

“四个。” 

老板把手里烤着的翻了面,回头扬声问:“小井,最里面大棚子还有桌吗,四人的?”

“好像还剩一张。” 

“那你领他们过去吧。” 

“好嘞。” 

宋晚栀落在最后,走得很慢,细白的胳膊和指尖不安地垂在裙边。 

她有点后悔出来前没戴那副黑框眼镜了。 

那一尾纯白长裙在夜色里格外显眼,而她肤色更白,在棚间随意支起的灯火下半点不逊月色或雪色。即便她低垂着头颈躲藏着眼,还是被一些目光肆无忌惮地瞄上来打量。 

可她没办法走快。 

短暂却又漫长的一段路后,宋晚栀终于到了支起的棚前。 

没比她快几步的三人刚进去,康婕的声音藏在吵闹的背景音里传出来:“今晚怎么这么多人?” 

“嗐,你们也是s大的吧?今晚你们校学生会聚餐,这最大的棚子都让他们占了。” 

雪白的长裙尾摆擦过深蓝色的棚布,在那句话声里蓦地一停。 

校学生会,聚餐? 

宋晚栀还未及反应。 

“这怎么回事?怎么又领人进来了?”最靠外那桌一个男生站起来,不悦问,“刚刚已经跟你们老板娘商量好了,这个棚子我们今晚包场啊,你们怎么安排的?” 

“……” 

随着男生开口,棚子里的笑闹声慢慢停住。 

几桌目光齐刷刷压了过来。 

宋晚栀下意识抬眸。 

不知道是那个人太过引人注目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只一眼,她就望见了几桌正中——江肆正懒撩着眼靠在桌旁,薄唇间叼着根没点起的香烟,要掉不掉的,开扇形桃花眼纳着笑,整个人都松散得漫不经心。 

却又勾人得要命。 

就在宋晚栀失神的那一秒,那人仿佛察觉了什么。 

薄唇间的香烟轻轻挑起,他眼帘一掀,漆黑眸子沾着未褪的笑,隔着灯火和缭绕的夜色懒懒望回来。 

目光相合,俱是一寂。 

“咦,”江肆身旁坐着的元浩都愣了下,压声问,“这不是昨天便利店那个——” 

话刚说一半。 

两人视线里穿着纯白长裙的女孩回了神,下颌尖尖的脸儿好像都吓得更白了点,她迅速扭头,惊慌地躲掉了江肆的目光。 

看侧影,仿佛下一秒就要夺路而逃。 

江肆唇间抿着的香烟轻轻一顿: 

“?” 

他是能吃了她吗?

  元浩都有点难以置信。 

“嚯,这是装不认识啊?”等反应过来,他乐得转回头,“这可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不但不受你魅力影响还畏你如虎的小姑娘,你快反省反省,到底对人做过什么十恶不赦人神共愤的事?” 

江肆轻眯了下眼,修长指节间银色打火机翻转几圈,被他勾回掌心。一点情绪从他眸子里泛起,旋即又压了回去。 

“我怎么知道。”他拈起酒杯,随口道。 

元浩琢磨了会儿,断言:“肯定是你那天那句‘耐操’吓着人家小姑娘了。” 

江肆无声一哂,落回视线。 

不远处的棚子入口。 

宋晚栀绷紧的薄肩慢慢松下。她余光见那人已经挪开眼、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如常,心里的紧张和慌乱褪了,却又后知后觉地咕嘟起几颗酸涩的泡泡。 

他大概已经忘记见过她了。 

这样也好…这样才好。 

宋晚栀轻轻做了个深呼吸,像是把心底那些酸泡泡吐出来。她重抬回眸,望向身前一两米还在交涉的康婕几人。 

叫小井的店员正赔着笑:“外面实在没地方了,商量商量,反正那空桌你们也用不上?” 

“商量也不行,说好的事了,”之前起身的男生表情难看,“我们副主席和部长们都在呢,我要是答应了你们这边,校学生会正式聚餐让外人插一桌,这得算当着各部门面丢内联部的人——回去部长不骂死我才怪。” 

店员还想说什么。 

“算了。不让就不让,我们换个地。”康婕有点不耐烦,回过身正巧对上门口的宋晚栀,她迟疑了下,“你……脚没关系吧?” 

宋晚栀醒神,微微摇头:“几步路,没关系。” 

“那——” 

“学长!”棚子里面突然跑过来一个女生,停到内联部那个负责干事身旁,“主席说聚餐而已,用不着赶人。” 

内联部男干事不确定地问:“江副主席说的?” 

“嗯。” 

男干事表情古怪地抬头,目光在店员身后的四个女生身上一掠而过,最后停在为首的康婕脸上。 

一两秒后,他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好吧,反正都是学妹,以后说不定也是我们学生会的人。你们过去坐吧。”男干事笑容一展,热情地把她们领过去了。 

说是单独一桌,但离着学生会那边最近的一张桌连三十公分都不到。 

宋晚栀和王意萱坐在一边,王意萱在她坐下后迅速撇过脑袋来,小声嘀咕:“这学长变起脸来也太快了吧?” 

“……” 

话声刚落,才离开的男干事又笑着凑回来了。 

王意萱吓了一跳,连忙绷回腰去假装自己什么都没说过。 

不过男干事显然没听到,将手里的烧烤铁盘往桌上一搁,不偏不倚就在康婕面前:“学妹们别客气啊,这是我们点多了的——他们店今晚人多,上菜肯定慢,你们先吃着。” 

康婕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接了:“谢谢学长。” 

“哎这位学妹,”男干事弯下腰问,“你跟我们江副主席认识吗?” 

康婕挑眉抬头:“江肆学长?” 

男干事眼一亮:“果然认识啊。” 

“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啊。”康婕笑着低头翻菜单,“我是s大附中的,你们副主席的名号两年前就传过去了,那句‘s大和江肆,至少得上一……咳,全附中还有谁没听过的?” 

“啊,你们不认识?”男干事愣了下,似乎很意外,随即又笑了,“没事没事,早晚会认识的。” 

“?” 

对方没再说什么,转身回去了。 

但那几桌仍时不时有人往这边看,目光尽数是奔着康婕去的,还常传回几声笑来。 

康婕莫名其妙地扭回头:“他是不是喝大了?” 

“才不是呢,”王意萱低头,露出打趣暧昧的表情,“我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个反应。”

“为什么?” 

“学校论坛早就有个帖子,不知道哪位神通大牛扒出来了江肆高中时候所有前女友们的照片,”王意萱朝康婕眨眨眼,“全都是像康姐你一样的超级大美女,人间富贵花。据说江肆自己都承认了,他就喜欢这一种类型!” 

“所以?” 

“很明显呀,江肆看你面子上才让我们进来拼桌的嘛。” 

“……” 

两人聊得热闹,学生会那几桌的声音更躁动环绕。 

背景音纷杂得像海潮,一浪高过一浪,汹涌地冲撞拍击着。海里有叶小舟,在铺天盖地的海浪里窒息地飘摇。 

宋晚栀安静地低着眼,望着菜单。 

其实这不算什么。真的。 

毕竟他传闻里的前女友们她都亲眼见过,在安乔中学的很多个角落。 

喜欢上一个人以后世界会变得很小很小,好像无论你走到哪里,都能听到他的名字、看见他的身影。只是那些恣意又张扬的笑容,那些慵懒又散漫的注视,示威地挽着他胳膊的手,企盼地接近他下颌的唇,从来都不是她的。 

她只是站在一个很远的角落,藏在影子里,一直难过又安静地仰头望着他罢了。 

而说起难过,这点议论和玩笑更不算了。 

宋晚栀见过江肆被别的女生亲吻,那大概是某天傍晚安乔中学的操场,她一个人坐在空荡的看台上。台后他倚着斑驳的红墙,咬着烟侧迎着很淡漠地笑了下,阳光碎在他眼角,揉成不屑还是别的什么。他拿下烟朝那个女生勾了勾手,女生抛下了矜持就吻上去。 

于是单词书成了一片空白,白不过女孩苍弱攥紧的手指尖。 

她竭力扭过视线,没去看最后一眼。 

那其实也没什么,很正常的,宋晚栀知道,大概没多少女生能承住江肆那样的蛊惑。所以他从不主动,更不需要,就算安乔里被玩笑作“渣得明明白白”的三不原则一直流传着,也永远有飞蛾扑火。 

她也是飞蛾。 

只是隔着不可逾越的透明玻璃停在雪地里,望着窗内明亮的火。她心里太冷了,她多渴望那一瞬的滚烫和灼热,哪怕被烧成灰烬,可她的理智却又知道,不是每一只飞蛾都有那样不顾一切的自由和资格。 

至少她没有的。她的自尊不允许她重蹈卢雅的覆辙。 

“…晚栀?晚栀??” 

提了一截的声量让宋晚栀蓦地回神,侧眸望去。 

“你手机响,响了。”王意萱愣了下。 

近在咫尺,女孩勾翘的眼角微微泛起一点薄红,浅茶色的眸子像釉上层水色,潮湿干净。 

宋晚栀慢慢回神,察觉地拿起震动的手机:“抱歉,我…出去接一下。” 

“哦,哦好的。你去吧。” 

等那个背影消失在棚子外,王意萱才呆呆地转回来,问:“你们有没有觉得,晚栀的眼睛好好看哦。” 

“花痴。”康婕笑话。 

王意萱脸一红:“真的!之前她戴眼镜我都没注意,近距离看特别好看!就,就网上说那种,又纯又欲的感觉!” 

“你别是弯的吧?” 

“哎呀康姐你又开我玩笑!” 

“……” 

这通电话是卢雅打来的。 

宋晚栀没什么朋友,卢雅和那个人离婚以后她就连亲人也没多少了。手机通讯录里存着的号码不过那么几个,会联系她的也只有母亲。 

烧烤园里吵闹得厉害,宋晚栀捂着话筒都听不清,只好沿原路出去,到园子外面的街边。 

顺着矮墙下又走了几十米,宋晚栀拐进一旁岔出去的巷子里,身旁终于安静下来。她停到墙前,脚边树影像海浪似的轻轻摇动,夜色混着月色,倦懒地卧在树顶。 

“栀栀,你是在学校外面吗?”卢雅听她这边静了,主动问。 

“嗯,今晚有室友聚餐。” 

“室友?嗯,这样好,这样才好,以前我就觉得你该多交几个朋友的,外向一点……”卢雅絮叨过交友论那一套,才想起正事来,“栀栀,你昨天是不是跟我撒谎了?” 

宋晚栀怔了下。 

想起骗母亲说已经去找过江肆的事,她一时心虚,默然几秒才轻声问:“什么谎?” 

“宋昱杰傍晚给我打电话了。他说他昨天公司临时有事,没能过去和你见面。”卢雅轻轻叹气,“你怎么却和我说,你们聊得很好呢?” 

宋晚栀没答,只微微蹙眉:“他为什么给你打电话?” 

卢雅一默。 

宋晚栀把手机攥紧了些:“我们说好,他不可以再联系你,就算联系了你也不要理的。” 

“这,这不是你刚到大学吗?”卢雅迟疑,“他想给你送些日用品,问我方不方便去你学校里——” 

“不方便。” 

宋晚栀的声音轻柔,却斩钉截铁,毫无余地。 

她鲜少会打断别人说话,对卢雅就更是。卢雅讪讪片刻,又叹了口气:“栀栀你不要生气,你不想他去我会跟他说的,叫他不要去打扰你。” 

“是不要打扰我们。”宋晚栀轻声纠正。她像是被落下来的影子压得微微低了头,长发垂过她肩颈,藏起她苍白清秀的眉目。缓了半晌,她才终于找回情绪平静的声音,“既然从前没有负过责,以后也就不要负了。” 

“他就是想弥补过去……” 

“过去没办法弥补,过去就是过去了。”宋晚栀安静说着,“我成年前的最后两个月,领抚养金还是会按他说的方式。两个月之后不要再见面或联系,这是我对他的唯一要求。” 

沉默过后,卢雅叹声:“好,妈妈听你的。” 

“……” 

手机屏幕熄下后,宋晚栀又在夜色里站了很长时间。 

她仰头看着枝叶缝隙间漏出的细碎星子,像夜空戳破的空洞,云很低很低,仿佛随时都要倾压下来。 

她记得宋昱杰很多年前离开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夜晚。 

那晚镜子里五六岁的小孩哭得嗓子都哑了,最喜欢的那条裙子也磕破了,血迹像梅花一样开在裙摆,而那个男人提着行李箱的背影在夜色里越走越远。 

他没回过一次头。 

那就别再回头。 

十几年后中途悔过,作一副父女情深的姿态,只会叫人发笑罢了。 

宋晚栀这样想着,却笑不出来。 

她只觉得今晚格外地累,像是被抽干净了力气。她迫着自己一点点收拾情绪,沿着墙根绕出拐角,在昏黑里慢慢走近那片热热闹闹的烟火人间。 

不过没走出去很远,宋晚栀就又停下来。 

十几米外的墙根前,一点猩红在夜色里明灭。微光勾勒出一只夹着烟的手,骨节分明而修长,每一根折起的弧线都透着凌厉的美感。 

手如其人。 

凭一只手就能认出一个人,这种“特异功能”宋晚栀自己都觉着奇异。 

但她不敢出声,就安安静静站着,安安静静看。还好月色很暗,又有路旁的树影和晚夏的夜风藏着她,那人应该没有察觉她的存在。 

香烟燃尽。 

那人将烟蒂扔进垃圾桶中间的香烟区,转身折回。 

只是刚近路灯下,他就被人拦住了。 

“江肆!” 

一个高挑漂亮的女生喊着那人名字,跑进宋晚栀眼帘。 

正往前走的宋晚栀已然离得很近,没提防这一幕,慌张之下,她本能转身躲到旁边的树后。 

回过神她心底生出点微恼。 

那两人在明,她在暗,他们本来就看不到她。况且她又没做什么,那两人都未必认识她,更不需要躲。像做贼似的。 

可躲都躲了。 

宋晚栀在心底叹气,迟疑着是等还是走。 

七八米外。 

“江大主席不急着回去吧?”女生笑容晏晏地背着手翘着肩,“我想和你聊几句哎。”

江肆刚抽过烟,心情还算不错,懒懒靠回墙边:“什么事,说吧。” 

“今晚在棚里拼桌的那几个女孩,好像是今年的新生,”女生眨眨眼,“你认识她们?” 

江肆低垂着眼皮,随意拨弄手里的银制火机:“不认识。” 

“咔,哒。咔,哒……” 

打火机的金属盖帽甩得一开一合,扣着不紧不慢的节奏,在夜色里格外清脆。 

而江肆的视线也一直没抬起过。 

路灯下女生的脸色有点不太好看,不过仍是笑的:“你竟然不认识?那好冤枉哦,棚子里的学弟学妹们这时候应该都在讨论,你是不是跟里面那个女孩在一起了呢。” 

“哪个。”江肆没抬头,似随口问。 

“啊?”女生一愣,“当然是穿黑色紧身上衣、波浪卷长发的那个。” 

“……” 

江肆未置可否,仍是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火机。 

片刻的沉默里,女生的表情却微微变了:“你,你不是只喜欢这一种类型嘛,难道这次不是因为那个——” 

“咔。” 

银制火机的盖帽弹开,这次迟了几秒,才缓声合上。 

半垂着眸的江肆眼皮轻挑起来,看了身前女生几秒,他嗤地笑了:“是那个又怎么样,”他从墙前直起身,嗓音被烟灼得低哑慵懒,“我喜不喜欢,用得着你们操心?” 

女生神色一慌,连忙伸手拉住要离开的那人:“江肆,我不是那个意思!” 

“松开。”江肆止身,语气仍散漫如常。 

“……” 

须臾寂静。 

宋晚栀心想两人是不是走了。她从树后轻探出身,就见不远处的女生不但没松手,反而是眼睛一闭,已经踮脚就要吻上江肆的唇。 

墙前,江肆懒洋洋地侧了下脸,避开了。 

与之同时。 

街边一辆车驶过,炽白的车灯将几米外树后纤细的影儿转过半圆,投到他身侧,然后被昏暗的夜色一口吞了下去。 

江肆拨着打火机的手蓦地一停。 

几秒后,他略微挑眉,望向不远处的那棵树后。 

“我不懂,”直到身前哭腔的女声勾回他的注意力,“既然以前她们可以,为什么我不行?我不就是你喜欢的那种类型吗?” 

“……” 

江肆落回眼。 

那双点了墨似的眸子依旧漆黑平静,抑着一丝淡淡不耐:“兔子不吃窝边草。其实我喜欢男的。” 

女生愣住,带着泪花的脸仰起来看他。 

江肆低头,动作疏懒却冷漠地拽开她的手,而后他抬眸,那张清隽面孔上勾起个薄凉的笑:“理由你随便选,我无所谓。” 

“…江肆!你太混蛋了!!” 

死寂几秒,女生哭着跑开。 

“……” 

夜色终于安静下来。 

宋晚栀按着胸口,脸色发白,屏息倚在树后。 

那一秒里车灯掠过,她猝不及防,仿佛在光影交割间对上了他漆黑的眼。 

但又好像是错觉。 

应该是错觉吧。 

就算不是,那人应该也习惯被注视了。 

宋晚栀这样安慰着自己,但还是小心躲起来。 

直到听见江肆走了,她才松开压在心口吓得发僵的手指,悄然从树后探身。 

方才的墙下确实已经没人。 

宋晚栀长松了口气,她从树后走出,挪着发涩的脚步,慢慢顺着原路折返。 

康婕她们大概等好久了。 

第一次聚餐就这样迟到,实在不应该…… 

宋晚栀转过拐角,准备踏进烧烤园的院内,但却突然停身,险险收住—— 

只差毫厘,她就会撞进墙后那人怀里了。 

“对不——起……”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懒懒叠着的长腿。 

让宋晚栀还没抬头就滞在原地。 

“哒!” 

近在咫尺,银制火机的盖帽甩上。 

宋晚栀被勾回神,眼神惊慌地仰起—— 

拐角后的墙前,那人低着漆黑的眼,懒洋洋地放下火机,侧身睨了过来。 

“听墙角是很不好的习惯,”江肆笑了,那双勾翘的眼尾微微耷下,像深情又放浪,“家长没告诉过你吗,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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