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混沌中,沐暖舟仿佛听到刘嬷嬷隐含哭腔的声音。
“老爷,夫人,求求你们再请医生过来给小小姐瞧瞧吧,再怎么说她也是您的亲侄女啊!”
“刘嬷嬷,我们可是中医西医轮番请了个遍,是暖舟自己身子不争气,你别说的好像是我们不给她看病一样。”如此尖酸刻薄的声音,正是沐暖舟的舅妈,林玉芳。
“可是光看病,不抓药有什么用?”刘嬷嬷的声音隐隐含着怒气。
林玉芳嗤笑。“抓药?那些人参,鹿茸,当归,哪一样是便宜的?以前有个冤大头默默供着她,如今封夜明都死了,她以为在我这里还能享受到封家未婚妻的待遇吗?”
原来这几年舅舅舅妈之所以对自己那么好,都是因为有夜明哥哥一直在为她这个药罐子买单?
“老爷,老太爷去世的时候,特地留了份嫁妆给我们小姐的,小姐回来后从没张口问您要过,如今小姐过世了,她的那份嫁妆理应是给我们小小姐的,如果您觉得我们留在沐公馆连累你们,那就请老爷把小姐嫁妆单上的那份给我们,我带着小小姐离开。”
“刘嬷嬷,沐芯当初和洋人私奔,要不是正淳念及兄妹情谊,在她死了丈夫后收留了你们主仆三人,你们有能力活下来?正淳因为有个有辱家门的妹妹,出门在外没少被人戳脊梁骨,你居然还好意思要那些破嫁妆?”
“既然夫人看不上我们小姐生前的那点破嫁妆,那就当施舍给我们,我带着小小姐离开。”
“嫁妆没有,要是想离开,你们随时都可以走。”一直沉默的沐正淳开口了,显然他和林玉芳是一个鼻口出气的。
沐暖舟在听到沐正淳的话后感觉到了心寒,眼泪悄悄浸湿眼角。
脚步纷踏,有人出了门,屋子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终于睁开了眼,屋子里只剩下刘嬷嬷一个人站着。
嬷嬷已经五十来岁了,她略显苍老的背影沐暖舟看的心酸,沙哑的叫了声:“嬷嬷……”
沐暖舟小口喝着刘嬷嬷喂过来的粥,味同爵蜡,却因为不想让刘嬷嬷担心,强撑着自己喝下去半碗,才开口问。“嬷嬷,我昏迷了三天,封家走了,那个萧家是不是已经搬进了封公馆?” 提到江北萧家,沐暖舟堪比黄花瘦的脸上,浓浓的抵触情绪,不言而喻。
战死沙场是军人的宿命,从和夜明哥哥在一起的时候,沐暖舟每时每刻都不忘给自己做这样的心理建设,可当悲剧真正发生,先前再好的心理建设也都会在顷刻间崩塌。
“我昨天上街买菜,去封家门口看了,大门紧锁,似乎还没有人搬进去。”刘嬷嬷用手绢替她擦了擦嘴角说。
沐暖舟倚在床沿,枯木一般毫无生机的眸子突然像是点亮的火炬,燃烧着炯炯光芒。“真的还没有人住进去?”
“小小姐,你想做什么?”刘嬷嬷不安的问。
“嬷嬷,我想在萧家没来之前去一趟封公馆,想去看看我和夜明哥哥的新房,毕竟以后……再没机会了。”沐暖舟说着说着,忍不住潸然泪下。
刘嬷嬷动容,把粥碗放一旁,替她擦起了眼泪。 “你刚醒来连床都下不了,还怎么出去?”
“可是如果我不去看一看,等封公馆改姓萧后,就再也没机会了,那是夜明哥哥亲手设计的新房啊,嬷嬷!”
刘嬷嬷狠狠心,语气依然坚决。“不行,小小姐现在好不容易醒过来,我绝不能让你再有任何闪失,否则我怎么跟你母亲交代?要去也只能等你好了再去。”
等?她哪里有时间等!
万一萧家明天就举家搬进去怎么办?
“嬷嬷……”沐暖舟牵着她的手,目光透露出哀求。
“小小姐,等你好了嬷嬷陪你一起去,现在不行。”刘嬷嬷说。
读出了她眼中的坚定,沐暖舟咬了咬唇,服软道:“都听嬷嬷的。”心中却已经有了计量。
晚上,沐暖舟闭上眼假寐,听到刘嬷嬷收拾完回到自己的偏屋,才轻手轻脚的爬起来,裹上深色的大氅,摸着黑,拔了门闩,从无人看守的后门出了沐公馆。
慢慢接近记忆中熟悉的白色洋房,沐暖舟早已累的气喘吁吁,额前的碎发都被冷汗浇湿了,吸入了丝溜溜的冷风,让她肺部疼的似乎要炸裂开来,她扶着洋房外粗糙的海藻墙小憩片刻,赶紧掏出挂在脖子上的钥匙,打开了大门。
心情沉重的推开房门,新房的一切都是按照沐暖舟的喜好布置的。
手电筒的亮光从飘逸柔软缀着蕾丝花边的窗帘,磁漆金边的书桌,雕刻着枝繁叶茂图腾的衣柜一 一扫过,最后停在暄软的羽毛床上,大红的喜被分外眨眼,沐暖舟轻轻抚摸着被面上龙凤呈祥的绣花图案,心如刀绞。
她还记得几个月前他的音容笑貌,俊朗的眉宇,风雅的气质。 “小丫头,钥匙给你,如果你忍不住想先睹为快我们的新房,允许你去偷看。”她捏着钥匙红了脸,嗔怪道:“我才不会偷看,要看也要等你回来一起,正大光明的看。”
等你回来一起,等你回来……一起。
车子的轰鸣在漆黑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接着是男男女女的笑骂声,沐暖舟收起回忆的思绪,心惊肉跳的关掉手电,慌张的在屋子里找能够藏身的地方。
几乎在沐暖舟钻进床底的同一时间,门被人大力踹开。
“躺好。”一个粗鲁的声音命令似的说,从沐暖舟的角度可以看到男人踢倒在一旁的军靴,帽子,衣服,还有一把沉甸甸的枪被放在了一旁的矮凳上。
“我居然睡在封家二少特地为她未婚妻布置的婚床上,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女子兴奋的轻笑。
“哼,大名鼎鼎的封家军都成为了我们的手下败将,你这样的女人躺在他封夜明的婚房里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封夜明在天之灵应该感谢老子,没浪费他准备好的床,哈哈!”男人粗鲁狂妄的笑,笑声难听的像是喉咙里卡了痰一样,听的沐暖舟觉得恶心,气愤,双手暗自握成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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