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肩上受了伤,不方便,劳烦姑娘帮帮在下了。”
苏宴浅脸色微僵地端着药走回屋里,却没想到霍凉瑾装作没看到刚刚她跟念瑶窃窃私语一样,反而在喝药时耍起赖,偏要她喂他。
“奴妾可以帮爷叫来外面爷的随从,他们会服侍爷吃药的。”苏宴浅垂着眼睑说道。
她只觉得眼前的霍凉瑾跟她记忆里的不大一样。虽然都是威仪严肃,气势吓人,不过记忆里的男人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可不会像眼前的这人一样吃药耍赖。
“他们一群大老爷们,教他们喂?还不如爷自己忍着痛自己吃药呢。大夫温柔细致,自然比他们强上百倍。”霍凉瑾看着眼前垂眸的女子,如蝶翼般上翘温顺的睫毛一抖一抖地,煞是可爱。霍凉瑾唇角微勾,眸里闪过花火,起了逗弄的心思。
苏宴浅最终还是推脱不了,一勺一勺地喂了霍凉瑾吃药,还被他哄着做了些糕点给他解苦。
“怎么不见姑娘的丈夫?教姑娘出来卖药养家,令夫可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啊。”话题千转万转,最终还是转回这个令苏宴浅最不知如何回答的问题上了。
苏宴浅张了张嘴,看着眼前男人温柔地仿佛能滴出水来的墨眸,还是不知应对他说什么。
“小主子?!你们……”
院子里,念瑶清脆的声音又一次异常响亮地响起。
屋里,苏宴浅一听到念瑶提到孩子们,一颗心砰砰地就悬起来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男人,推开眼前这个自己凑过来的男人就朝院子里走去。
走进院子,苏宴浅就看见念瑶目瞪口呆地站在一边,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苏宴浅只觉心下一跳——
她的两个孩子,小的那个一身粉嫩旧襦裙,眼睛被黑布裹着,一身脏兮兮的,小脸儿上也抹的一道一道的,大的那个走路一瘸一瘸的,左腿正常,右腿走起来却画着圈,小脸儿上也不知被泥土还是什么糊满,完全看不出来原来的模样。连衣裳都不是白天穿出去的那一身,两人的衣服都换了,明显是这两个孩子故意换了衣服。
苏宴浅看着眼前自己捧在心尖儿上养大的孩子这副模样,一时心疼地脸都白了,扑上去将两个孩子揽进怀里,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着。
揽着孩子的苏宴浅只觉腰间的细肉被一根小嫩指戳了戳,立马就知道是小的那个干的事,一抬头就看见大的那个小脏脸儿上格外明亮的一双星眸忽闪忽闪地满是狡黠。
看到这,苏宴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感情这两个小机灵鬼是故意的,乍一看还真像那么回事,都唬了她一跳。
“你们怎么回来的这么晚?看看,看看,这都是怎么弄得?这么脏兮兮的。”苏宴浅的责备依旧柔声细语,末了,还挨个点了点他们的小鼻尖。
小的那个双手松开哥哥的胳膊,转头就扑进自家娘亲的香软怀抱里,立即娇气大哭,肆无忌惮地将自个儿的眼泪和脸上的泥土都摸到了苏宴浅的衣裳上。
小家伙嘴里一边打着哭嗝,一边喊着“娘亲”,娇气包包的模样,苏宴浅就是有再大的火也教这小东西磨的只剩下无奈不舍和心疼了,即使她知道这个小坏团子是装出来的。
苏宴浅无奈地抱起小的那只,轻声哄着,好不容易才让她止了大哭,“你呀,小女孩家家的,成天在外面野着可怎么行?这样大哭还哪有体统,可教外人笑话呢。”
娇嗔着小女儿,苏宴浅牵起儿子的手,一步一步走回屋里,迁就着儿子的步子,走的极缓。紧紧黏在一起的三人却像是做过无数次一样,自然默契,让一边看着的霍凉瑾都心中一动。
苏宴浅带着两个孩子回内室,绕过在外头的霍凉瑾的时候还状似自然地道了歉,只是两个孩子明显感觉到环在自己腿间的胳膊和握着自己小手的纤手从进入屋里便是一紧,手心冷汗直冒。直到进了内室,隔开了外面男人的视线时,苏宴浅绷着的弦才敢一松。
路过男人时,小的那个伏在苏宴浅肩上,眼睛上还绕着黑布,自然是乖乖趴在娘亲瘦肩上,把小脑袋埋在自家娘亲脖肩上,一抽一抽地蔫蔫地打着哭嗝。倒是大的那只,满是污秽的小脸上一双眼睛看向炕上即使慵懒地坐着依旧气势凌然的男人,闪耀的黑眸里划过警告。
霍凉瑾依旧斜倚在炕上,紧盯着内室重新关上的门,薄唇扬起一抹弧度。
有意思,这个小男孩倒是不简单。只是年纪太小,还不知挫折是何滋味,这样不避锋芒,有他哭的那一天。
只是,看着那女人怀里哭得蔫蔫的小女孩,男人眼神莫测,一只手缓缓抚上心口,他的心,至今还一鼓一鼓地猛撞着他,似是提醒,又是不满?看到那女孩流出的泪痕,一股酸涩携着柔软在胸腔里蔓延,二十多年来,即使面对父皇的冷眼,生母的咒骂,嫡母的讽刺,他那早已如顽石的心都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仿佛连着血脉,深入血脉……
里间,苏宴浅给两小只清洗干净,换了衣裳以后又拿出自己的妆奁,给两个小家伙细细地描画,小的那只肖似霍凉瑾的炯炯大眼,硬是给她化成了耷拉的三角眼,再给她裁了一条干净的黑布。
“这两天要委屈娘亲的小暖暖一直戴着这个了,尤其不能叫门外那个坏大叔看到暖暖的眼睛哦,要是万一这个黑布在人前掉了,暖暖也不用害怕,只要一直发呆就行,知道了吗?”苏宴浅把暖暖抱在怀里柔声嘱咐。
在外头疯闹了一天的小丫头此时早已困得睁不开眼了,应了自家温柔娘亲的话,在苏宴浅怀里拱了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
苏宴浅轻声哄着,轻柔的小调漾而出,氤氲着安静的空气,一室温馨。
很快,小丫头均匀的呼吸传出,打着香甜的小鼾,粉嫩嫩的小嘴,肉嘟嘟地随着呼吸一合一合的,煞是可爱。
帘子里传来微响,苏宴浅轻轻地放下熟睡的暖暖,回头就看见儿子迈着步子轻轻走近。
霍祁暄看了一眼妹妹恬静的睡颜,才抬头轻唤了一声“娘亲”。
苏宴浅点了点头,抱起儿子到一旁坐下。
小家伙不大情愿地扭了扭身子,“暄儿已经长大了,娘亲不用再抱暄儿了,白白累着娘亲。如今,该是暄儿照顾娘亲和妹妹了。”霍祁暄小嫩脸儿上写满认真,跪坐在炕上,后背直立,倒是有些如霍凉瑾一般的威仪,此时,他正仰头看着旁边揽着自己的娘亲,一本正经地说着。
苏宴浅闻言只是笑笑,心里却是忍不住地泛酸,镇上旁的孩子在霍祁暄这般年纪的时候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傻孩一个,每日哭哭笑笑,天真活泼,哪里像她的阿暄,才将将四岁,便已是这般成熟懂事,懂事地让人心疼……
苏宴浅拿过一旁的棉帕,给眼前端坐着的小小的人儿擦着湿发,神色温柔,“娘亲知道阿暄已经是小男子汉了,只是在娘亲这里,阿暄再大都是娘亲的孩子。阿暄在外头成熟谨慎,在娘亲这里就该放松活泼些,娘亲不希望阿暄有多大本事,只希望阿暄能平安快乐。”
苏宴浅看着霍祁暄瘪了瘪嘴,知道其实他也是硬撑着的,毕竟这么大的孩子,再是心智成熟也是个孩子。小小的人儿红着眼眶,却是倔强地不看流泪。
越是这样,苏宴浅看着越是心疼,只恨自己太无能,教儿子不得不这样年幼便尝尽人情冷暖,不得不迅速成长。伸手将儿子揽到怀里,“当然,娘亲知道娘亲的阿暄志在四方,娘亲自然不会扯阿暄后腿。娘亲知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
苏宴浅一字一字地柔声说着,怀里儿子的肩膀微微颤抖。待苏宴浅说完最后一个字,霍祁暄也抬起了头,又是一脸刚毅,仿佛刚刚的脆弱不过是错觉。
苏宴浅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起身拿来了妆奁,在儿子脸上捣鼓了起来,“暄儿聪慧,今天做得很棒。不过暄儿怎知要把自己和妹妹的哪些地方藏起来?而且还和妹妹把衣裳给换了。”
“今儿念瑶姑姑带着暄儿和妹妹去聚福居买糕点时便碰上了这一行人,镇上突然来了生面孔本就是引人注意,偏生他们还总盯着暄儿和妹妹,甚至那人还派了人跟着儿子,教儿子给甩开了。”霍祁暄仰着小脸,任由苏宴浅温柔摆布,小嘴咬字清楚条理清晰地说着。
听了儿子的话,苏宴浅化着妆的手一抖,心下更是猛地一跳,“你说他看见你和妹妹了?还派人跟着你们?”强忍下心里的不安,故作轻松地问道。
霍祁暄是苏宴浅一手带大的,跟苏宴浅最是亲近,苏宴浅微僵的面容和微颤的纤手自然是骗不了他,不过小暄儿懂事,只装糊涂,顺着娘亲的话说道,“是啊,不过应该只瞅见一眼。回来的时候见那黑色锦衣男子在外头跟念瑶姑姑周旋,暄儿便心生警惕,拽着妹妹便去王大娘那借了身衣裳换上。”
苏宴浅听了这话,心里才稍稍安下,“那暄儿怎知要把自己和妹妹的哪些地方藏起来?”
霍祁暄看着娘亲温柔如水的面容,只天真一笑,“自然是娘亲告诉暄儿的。”
苏宴浅听了一愣,她告诉的?故作生气地瞪了儿子一眼,纤指在他的小鼻尖一点,“小滑头!都敢逗你娘亲了,当心今晚没饭吃!”
霍祁暄嘿嘿一笑,这才有了几分孩童该有的天真鬼灵,“娘亲经常趁暄儿和妹妹熟睡的时候伸手描画妹妹的眉眼和儿子的脸庞鼻唇,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况且娘亲自己都跟念瑶姑姑说,暖暖的眼睛安在儿子身上便是那梦中人了。”
苏宴浅一愣,自嘲笑笑,嘴角苦涩流出,原来自己这些年做得这么明显,亏她还以为藏得很好呢!
来自儿子的担忧目光惊醒了暗自神伤的苏宴浅,没有一个母亲愿在孩子面前流露脆弱,强打起精神的苏宴浅捏了捏儿子的鼻子,故作轻松地打趣,“好啊小混蛋,居然敢装睡骗娘亲,还偷听娘亲跟念瑶姑姑的讲话。”
霍祁暄收起自己目光里的担忧,也不拆穿自家娘亲,只顺着她捂住鼻子,故作委屈,“儿子可冤枉,分明是娘亲以为儿子睡熟,对着儿子动手动脚的,怎的反倒怪起儿子来了?”
两人嬉闹了一会儿,刚刚的凝重被表面上的轻松取代。不消片刻,霍祁暄的小俊脸就被苏宴浅“摧残”地爬满了疤痕,完全没了原来的模样。
“这几天暄儿就扮成小瘸腿吧。”苏宴浅一脸调笑,难得见着这小家伙的狼狈模样。
谁知这小东西可不上套,反而朝外头努了努嘴,一脸戏谑,“这就是娘亲口里那‘为国捐躯’的人?”
苏宴浅看着儿子这狭促模样也是一脸尴尬。
本是孩子问起了他们爹时,她用来搪塞的理由,就说是他们爹被征兵去了战场再没回来。
说是“为国捐躯”也没错,那个男人昼夜劳心国事,可不就是“为国捐躯”吗。
苏宴浅没说他短命早死的,其实是潜意识里不想咒他。至于说她被抛弃,这个却是事实,只是她实在不愿意承认,也不想回忆这伤心往事罢了。
她宁愿一辈子都活在那几个月他给她编织的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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