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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介绍

冯斯年意味不明的眼神注视我,良久后,他问,“为什么像我。”我反应极快,“你的儿子不像你像谁啊。”他盯着我嫣红的唇,“为什么像他。”我故作迷茫,蹙眉思索着,他轻笑,“会不会就是他的。”我搂在他腰间的双手倏而一紧。冯斯年察觉我的变化,他耐人寻味眯眼。我恍惚意识到他在诈我,试探我这副亲密的虚实。…

免费试读

我感觉到腿间的血越流越多,我握住距离最近的一个护士的手,“保小。”

护士低下头,“放心,都会平安。”

我握得更紧,“我丈夫…在外地出事了。”

我仰倒,陷入漆黑,冯斯年衣袖蹭着虚掩的侧门一闪而过。

我在麻醉失效的两天后才苏醒。十一月的江城下了雪,莹白的雪色卷着同样苍白的阳光穿透窗帘,寂静无声洒在病房。我缓缓望向光影最深处,冯斯年逆光而立,臂弯内抱着一个极小极软的婴儿,只有他一半胳膊长,巴掌宽,裹在一条棉被内。他此刻笑容很浅,可是难得纯粹,不掺杂半分杂质与恶毒,干净温柔,那是一种我在他脸上从未见过的温柔,不属于这个心狠手辣男人的一丝温柔。

婴儿贴着他胸口沉睡,不吵不闹,胎发一团乌黑水亮的濡湿。

林宗易的发量多,浓黑而坚硬,同他一模一样。

我恍惚欠身,剖腹的刀口扯得生疼,我猛抽气,又躺回病床,吃力喘息着,“怎么是你。”

冯斯年眼皮都未曾掀开,食指触碰婴儿的脸蛋,“林太太希望是谁。”

我脱口而出,“宗易呢。”

他忽然笑出声,“林太太忘了吗。”他字字诛心,“林宗易葬身渭城了。”

“你们合伙骗我!”我死死捏着床单,“他答应过我,回来陪我生产,他不会对我食言。”

我失控一般不断重复这句,脑子却一片空白,余光瞥见床头柜的手机,我探出手臂抓住,颤抖着输入林宗易的号码,冯斯年一言不发,他冷眼旁观这副场面,任由我沉浸在徒劳无功之中。

“宗易,接电话。”

我拨了无数次,那边也无数次提示关机,这串我默记于心的号码仿佛就此从世界蒸发,我终于意识到,我可能失去林宗易了。

在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我失去了无比依赖的丈夫。

那个温润体贴给予我呵护的男人,曾经欺骗我却用八个月的每一分每一秒向我赎罪的男人,他带给我的浓烈而短暂的温情,回味起来像一柄锋利的刀子,在这一刻剜割着我的心。

我对着屏幕声嘶力竭,“林宗易!你接电话!”

冯斯年怀中熟睡的婴儿突然爆发啼哭,哭声惊醒了我,我立马捂住嘴,不再大叫吓着他,在极端的压抑下,我浑身抽搐得更厉害,连带床铺也震颤。

“想见他吗?”

我停止呜咽,盯着冯斯年,明知他不是真心问我,也抱有侥幸的期待盯着他。

他饶有兴味审视我反应,“很遗憾林太太见不到他了。渭城这场连环车祸引发爆炸,盘山公路七辆车毁于一旦,死伤十余人,林宗易的车都化为焦炭,何况他血肉之躯。”

我不顾小腹传来的剧痛,从床上坐起,“我没有亲眼所见,我不相信你们任何人。”

护士目睹这一幕,惊慌冲到床边,使劲摁住我肩膀,“太太,术中您已经大出血了,伤口再次出血会要命的!”

她小心翼翼撩开病号服,检查着轻微渗血的刀口,我越过护士头顶,隔空瞪着冯斯年,他按响急救铃,没多久又有一名护士进来,他将大哭不止的婴儿交给对方,示意她出去,自始至终没有让我看一眼,“林太太或许应该省省力气,给宗易办后事。”

我追随护士离开的背影,“把孩子给我!”她猝然停下,扭过头,眼神征询冯斯年,我哀求她,“孩子不是他的,我丈夫来不了,你把孩子给我。”

冯斯年眯眼扫向护士,她领会他意图,拉开棉被的边角盖住孩子脸,包得严严实实撤出病房。

“给你。”他闷笑,“你带他走得了吗。”

我凝望那扇只晃动了一下便静止的门扉,像是被抽干了体内所有血液,无力再吐出一个字,更无力再面对这一切,我闭上眼,在冯斯年的视线里一点点消沉下去,犹如一具毫无反应的死尸。

冯斯年整理着衣服褶皱,走向紧闭的窗户,他背对我,指腹有一搭无一搭叩击在延伸出的一截窗台,“是个男孩。”

我身侧蜷缩的手指动了动。

他语气意味深长,“不知是否宗易有后了,或是我喜得贵子。”

我瞬间一僵。

“倘若我的种——”他噙着淡笑,“林太太还真是送给我一份不小的惊喜。”

他长身玉立,如一棵挺拔的松柏,“很快会出结果。”

我当即警惕看向他,“什么结果。”

冯斯年神态从容眺望远处在雪光里的摩天大楼,“关于孩子父亲的悬念。”

我抽出垫在后脑勺的枕头,发了疯般砍向他后背,“这是宗易的孩子,林家的血脉,和你没半点关系,你没资格插手!”

“林太太心虚吗。还是畏惧出人意料的结果。”他转过身,眼睛带笑,“冀城的两次,时间正好对得上。”

冀城也确实是我一块心病,早期我怀疑过,但实打实的两粒药咽下,没理由中招。刚得知我怀孕,冯斯年提及过此事,我没当回事,这节骨眼他旧话重提,我刹那如临大敌,“我吃药了!”

冯斯年笑着问,“是吗。”

我一怔。

他朝我走来,“你吃了什么药。”

我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莫名感到脊背发寒,不由自主一激灵,“避孕药。”

“避孕药?”他笑纹愈加深邃,“你确定吗。”

我屏息静气,“你什么意思。”

冯斯年敛去三分笑,“没什么意思,逗一逗林太太,顺便试验一番你的心意,说不准天意弄人呢?”

“如果是你的——”后半句吞在舌尖,我陷落于他幽深的瞳孔内,我面容在泛白,泛青,直至冯斯年逼近我,“是我的如何。”

我顿时攥拳,越攥越紧,像跟自己较劲,只片刻,“没有这种假设。”

冯斯年指节弯曲,流连过我眼尾和鼻尖,擦拭掉一滴旧泪又坠落一滴新泪,周而复始,他耐心耗尽,五指用力钳住我下巴,强制撅起,我脸在他掌中顷刻间挤压狰狞。

他阴恻恻的目光定格在我布满泪痕的眉眼,“林太太对丈夫这样矢志不渝,宗易泉下有知,死也瞑目了。”冯斯年俯下身,眉间浮现出笑意,看似是笑意,却不明喜怒,透着一股阴狠,“想跟他一起去吗?”

我带着恨意凝视他,不语。

“韩如卿,你最好祈祷孩子是我的,我不会给别人养。”

我扣住冯斯年手,下巴挣脱他桎梏,“不需要你养。”

“自己养吗?”他居高临下,“这位索文集团的法定继承人,你知道多少人盼望他夭折吗。”冯斯年轻笑,“殷沛东,索文的董事,还有他幕后不与人知的仇家,他一路闯上来,挡了不计其数同行的路。”

我呆滞住。

眼角的泪痣经过泪水浸泡,分外清澈妖娆,冯斯年抚摸着它,“可惜我识破了林太太擅于勾人演戏的面目,这次我不可能再怜悯你的绝境。”

“冯斯年。”我直勾勾望着他,太久没喝水了,开口是晦涩的嗓音,“是不是你干的。”

他神色波澜不惊,“什么是我干的。”

我两排牙齿狠狠战栗,才平息的眼泪又从眼眶内翻滚下来,“宗易出意外,你有没有在暗处下手。”

他默不作声同我对视。

林宗易三十八年什么风浪没捱过,什么阴谋没玩过,那条道上风起云涌,他都站稳脚跟了,凭他的谨慎高明,寻常的人为灾祸根本击不垮他,他早就嗅到风声绕开了,更别提搭上命,要说天灾,太过巧合必定有玄机,能让他赔上如此大代价的,除非是势均力敌的对手,放眼江城,和林宗易过把手还不吃大亏的,只有冯斯年了,他能明面上接招,自然能私下放损招。

温热的泪珠蔓延过冯斯年手背,在筋脉处融化,流进他袖口,我连咬破了唇瓣都没有知觉,鲜血溢出我还在咬着,冯斯年伸手掰开我下颌,强行唇齿分离,“你以为我有这份本事操纵天高皇帝远的渭城,玩这么大一局吗。”

“有钱能使鬼推磨,天底下的亡命之徒从不是少数。除了你,我想不到其他人。”

冯斯年冷笑,“既然林太太认定了,可以报警揭发我。”他略微松开手,“只要你有证据。”

他撂下这一句,反手一推,我扬起的头被他按回被子里,他摘下搭在衣架的黑色大衣,开门扬长而去。

我等了一会儿,直到确认冯斯年没有去而复返,我强忍身下的灼痛爬起,保镖此时不在门外,长椅是空的,我艰难撑住墙壁一步步挪出病房,挪进走廊,再挪到标注着育婴室牌子的房间,我没有看过孩子的长相,认不出哪个是他,只能依靠直觉挨个寻觅,我在第一排位置发现一个胎毛最厚的婴儿,皱巴巴躺在保温箱中,小手抵住箱壁,头往里面偏,右耳的耳垂生长着一颗俏丽嫣红的小痣。

我顺着巨大的玻璃罩滑落,整个人崩溃痛哭。

林宗易没有看到孩子,我们的最后一面也那样潦草匆匆。他给了我百般的温存,以及一个戛然而止的故事。

进病房换药的护士发现我失踪了,她焦急跑出,四下搜索我的踪迹,最终在育婴室找到了我,她飞奔过来,我彻底扛不住透支殆尽的体力,在她还没来得及扶起我,眼前骤然一黑,昏厥在冰凉的地上。

我再度恢复意识,伴随着一个噩梦。梦里是通天的火光,炙烤着我皮肤,在浓稠的烟熏中难以呼吸,它太逼真,逼真到我分不清梦和现实,好像跌进万丈深渊,深渊之下是烈火里挣扎的林宗易,火焰一寸寸吞噬掉他英俊的面孔和高大身躯,烧得皮开肉绽,他用仅剩的一口气喊我名字,我试图救他,可一次又一次被大火冲开。

我在梦中绝望嘶吼,极致的大悲使我醒来,我发觉自己被束缚住,完全动弹不得,手和脚绑在床沿的一头一尾,虽然绑住我的是非常柔软的布条,也留有小幅度活动的空隙,但唯独脱离不了这张床。

我听见冯斯年的声音,他身后半米间隔站着周浦,两人在低声对话,“韩小姐去育婴室的时候,保镖凑巧在男厕,另一名保镖在门诊拿药。”

冯斯年松了松深蓝色的衬衫衣领,“再多安排两个。”

周浦拧眉,“您是担心韩小姐,还是要控制她。”

万千灯火映入冯斯年眼中,他语调平静无起伏,“你话多了。”

周浦偷偷观察冯斯年的脸色,“冯太太承认了在韩小姐生产当天约过她。”他欲言又止,“不过没有承认收买保姆下药,导致她胎动早产。”

冯斯年神情淡漠,并未针对殷怡的行为多言,“林宗易的死因,殷沛东是什么态度。”

周浦说,“他昨天连夜启程飞往渭城,索文资产丰厚,殷沛东当然要打着亲属的旗号分一杯羹,他奔波这一趟也是做戏给同僚看,然后顺理成章接管林宗易名下的部分遗产,他无非是图谋不轨而已,发妻早已亡故多年,一个小舅子,他不会浪费精力深入调查。”

我在黑暗中睁开眼,又悄无声息阖住,被子下的身体紧绷着。

冯斯年眼底闪烁着一缕光,危险而凛冽的寒光,“你跟过去,我不看警方的结论,我要你亲自证实。”

周浦迟疑,“您是觉得?”

“我并不觉得什么。”冯斯年漫不经心把玩一枚银白的金属打火机,“我只是喜欢万无一失。”

我全身毛孔冷到极点。

周浦还要说什么,冯斯年的电话在这时响了,他划开看来显,又回头望了我一眼,我安静睡着,他才放在耳畔接听,是殷怡的来电。

她问他在哪。

冯斯年面不改色回答,“在公司。”

殷怡沉默了数秒,“哪家公司。”

冯斯年含笑问回去,“有几家。”

殷怡说,“是华京吗?”

冯斯年随口嗯了声。

殷怡似乎在走楼梯,“我在华京,你办公室。”

冯斯年眉目一沉,笑也停住。

殷怡说,“斯年,你究竟在哪。”

一个保镖拿着化验单推门从外面走入,抵达冯斯年面前,后者单手插兜,使了个眼色,保镖驻足没吭声。

他答复,“在住处。”

殷怡又是一阵沉默。

冯斯年接过亲子鉴定报告,面无表情浏览数据,良久,他将报告单折叠,递回保镖,保镖揣进口袋里,离开病房。

守了我三天四夜,殷怡又查岗,冯斯年大约应付得疲乏极了,他拇指揉着太阳穴,“我晚点回家。”

殷怡说,“我在病房门口,我看见你了。”

冯斯年动作一顿,他侧过身,眼神掠过门外的走廊。

殷怡在一束白光下站着,紫色的针织长裙显得她格外温婉贤淑,“斯年。”

冯斯年从耳畔拿开手机,搁在茶几,对周浦说,“你回华京。”

周浦和殷怡擦肩而过,他停顿,与她四目相视,殷怡点了下头,他也颔首,各自错开。

她进入病房,一名护士紧接着也跟进,“2号床林太太。”

我没吭声,冯斯年替我开口,“轻点打。”

护士噗嗤笑,“林太太敢开刀生子,不敢打针啊。”

我埋进被子里,冯斯年没忍住也笑了一声,“还不如孩子胆大。”

殷怡直奔冯斯年,在路过床尾时,她朝我笑,“韩如卿,恭喜啊。”她敛去笑纹,露出一抹悲伤,“可惜舅舅没看到他的孩子。”而后一秒又喜悦,“你给舅舅留了根,是林家的功臣了。”

我不搭理,捂住肚子翻了个身。

她险些害我流产,这笔账我现在没算,但早晚会算,而且是加倍清算,我憋着劲哪天和她撕破脸,表面功夫自然无须再伪装。

成王败寇,殷怡失手了,我逃过一劫,我不配合她演戏,她没法计较,我已经留情面了,即便阴阳怪气骂她,她照样得认。只不过如今我没了后台,而她有俩后台,我虽然占理也很难彻底压制她。

打嘴仗胜利,不算胜利,要搞就搞实际的,林宗易的死因不明朗,我必须调查清楚内幕,眼下顾不上搞她,可只要我搞了,我会令殷怡毫无招架之力。

护士扎完针,殷怡问她,“孩子呢?”

“在育婴室。”护士又取出两粒药放在床头柜,“早产要观察几天。”

“健康吗。”

护士说,“早产的孩子中,林太太的儿子是恢复最好的。”

殷怡不露声色笑,“多亏斯年精心养护。”新笔趣阁

冯斯年当即望向她,没有多言。

殷怡让护士抱来房间,护士征询冯斯年,他语气云淡风轻,“抱来吧。”

我情绪激动又重新平躺,全神贯注盯着那扇门,心跳都好像停滞了,护士很快抱了孩子进屋,她正要送到冯斯年面前,后者说,“给他母亲。”

我立马撑住床铺吃力坐起,护士将襁褓塞进我怀里,我臂弯揽住,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清晰看见他的长相。

五官还是皱巴巴,皮肤的粉紫褪去,胎发比出生时更浓密,他发根极硬,黑而厚,眉骨与鼻梁也像极了林宗易,饱满英气,眼睛的形状带桃花,不知长开之后是否像我,唇形简直和我如出一辙,花瓣一般,是一副风流好看的模样。

冯斯年迈步走过来,殷怡也紧随其后,和他并排而立,端详着襁褓内的婴儿,“是男孩吗?”

护士说,“是男孩,五斤二两。”

殷怡抚摸孩子额头,“很像舅舅,你说呢斯年。“

我非常抗拒她的触碰,往后退着。

冯斯年逗弄婴儿面颊,嘴角噙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是挺像宗易。”

殷怡继续望了良久,“他很白,我舅舅肤色深,唯独这点不像。”她歪头更认真看,“脸型不像舅舅。”她对比我,“也不像韩如卿。”

我托在婴儿脊背的手一颤。

确实白嫩得过分了,是典型的雪白胚子,白到这种程度的男孩寥寥无几,基本是遗传,我下意识看了一眼冯斯年。

他含笑戳点着婴儿微微张开的小嘴,漫不经心问,“脸型不像吗。”

“舅舅偏长,孩子偏短,”殷怡笑了,“倒跟你像。”

冯斯年撤回手,用棉被的边角盖住婴儿半张脸,“太小,能看出什么像不像。”

殷怡还要再掀开棉被,冯斯年忽然说,“岳父在渭城吗。”

殷怡被岔开,她点头,“昨晚就在了。”

“认领了吗。”

我立刻看殷怡。

殷怡说,“警方在侦查,现场除了结冰导致失控,另有疑点,尸体安置在太平间,认领要过两天。”

我不着痕迹在襁褓下握拳。

殷怡注意力又落回孩子头上,“做过鉴定吗。”

冯斯年目光始终停留在没遮住的下半张脸,眯着眼不语,眉间也浮现微不可察的危险,“你什么意思。”

殷怡郑重其事,“我是保全舅舅的清白。”

冯斯年离开床边,“宗易的家事,你管什么。”

“这话我也原封不动给你。”殷怡意有所指,“你多久没去华京了,在医院常驻是吗。”

她梭巡过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不知道情况的还以为是你的妻子儿子。”

冯斯年一言未发端起纸杯喝水,直到他喝完,他吩咐门口的保镖把血缘鉴定书交给殷怡。

殷怡接过,专注浏览着。

她翻来覆去查证许久,冯斯年打量她,“满意吗,放心了吗。”

殷怡脸色缓和扣住报告,“斯年,我只是不希望后患无穷。”她余光瞟着我,“她是什么样的女人,有几分道行,你心知肚明,孩子何尝不是她攥住的软肋呢,不是才能高枕无忧。”

冯斯年收回视线,把纸杯丢进垃圾桶,“殷怡,我的处事分寸不需你提点,我不是给自己留有后患的人,真正不能留的也根本没机会生下来。”

“舅舅过世,关于韩如卿的去留,斯年,你有什么打算。”

冯斯年的西装敞着怀,他索性脱下,搭在陪护椅的椅背上,窗外此时月色正浓,他陷入其中,轮廓明亮清朗,散发着干净而深沉的光泽。

他拣起窗台放置的烟盒,并没点着,只在鼻下嗅,“你先讲你的打算。”

殷怡是有备而来,她早已斟酌好了,“既然确认了是舅舅的儿子,便以他的名义成立一个基金,注入一笔钱保他衣食无忧,索文的股权爸爸很感兴趣,孩子成年再交付他手上,和韩如卿一起送到国外生活,不然孤儿寡母也容易发生意外,我们不可能日夜不离照顾。”

我抱着孩子充耳不闻。

冯斯年没回应,他撅断香烟,嗑出松散的烟丝,慢条斯理在指尖碾磨,殷怡问他,“你有意见吗。”

冯斯年耐人寻味笑出声,却没回应。

气氛越来越僵,明眼人都看得出冯斯年不赞成她的提议,可殷怡没选择退让圆场,她坚定等待冯斯年的下文。

冯斯年撕碎最后一点烟丝,他随手拾起一份文件,“索文水深,不是谁想继承就能顺利继承的,你舅舅的资产和背景,远不止你们所了解到的这些。”

殷怡看着他,没说话。

冯斯年的助理在这时神色慌张走进病房,“冯董,王处来了。”

冯斯年翻了一页合同,沉默签字。

殷怡坐着没动,“王处?”

助理偷偷窥伺冯斯年,硬着头皮回答,“是负责土地规划的那位王处。”

冯斯年像是了如指掌他的来意,“太晚了,推掉。”

助理欲言又止,“冯董…刚结下的过节,恐怕推不了。”

殷怡不明所以问冯斯年,“他夫人这周不是也生了女儿吗?没听说他这么着急返岗办公啊。”

冯斯年合住文件起身,对助理说,“请他到隔壁。”

这间病房是里外套间,外间隔了一堵墙,作为浴室和会客厅,殷怡跟着冯斯年到达隔壁,王处无视了他伸出的手,径直越过在沙发上落座,“冯董,周六晚上你好大的阵仗啊。”

冯斯年伫立在那,“王处,事出紧急,恕我失礼了。”

王处叼着烟蒂,用打火机焚上,烟雾在周围熏燎,并未越界到病房,“失礼?冯董的人兴师动众从产房带走主刀的孟教授,我当时还奇怪,记得冯太太没有怀孕。”他后仰,扬着下巴睥睨冯斯年,“原来是林董的太太,冯董真是超乎常理的尽心。”

对于王处的到来,殷怡起初蒙在鼓里,她听完来龙去脉,不可思议看向身边的冯斯年。

他波澜不惊也点燃一根,在对面坐下,“宗易是我夫人的舅舅,他的遗腹子万一出差池,林家便绝后了。”

王处阴恻恻狞笑,“所以冯董视我夫人的安危为儿戏吗。”

“是我考虑不周全。”冯斯年掸了掸烟灰,“欠王处的人情,我会补上。”

王处反问,“假如我夫人和女儿没能平安下手术台,冯董也补得起吗。”

冯斯年长腿交叠,若有所思转动着无名指的婚戒,“王处有胡小姐和儿子相伴在侧,我补给她们,想必王处也心满意足了。”

王处面色一变,“你从哪听来的。”

冯斯年似笑非笑,“不重要。重要是王处认为我拿什么能填补这份人情。”他放下腿,手肘支在平行的双膝上,倾身将烟头掐灭在烟灰缸内,灰烬粉碎,“檀府的二期别墅新年开盘,胡小姐名下有王处赠送的一期,倘若二期她喜欢,这事就好办多了。”

王处怎会听不懂冯斯年的威胁暗示,他站起,“冯董,不该你掺和的圈子,你倒是掌握了不少内情啊。”

冯斯年十分平静谦和,“在浪里打滚,手扎得深一些不易翻船,会比较踏实。”

王处面容阴狠,“业内传言冯董最擅长让人吃哑巴亏,我今日领教了。”

他气势汹汹摔门而去,冯斯年抽出第二支烟,衔在唇齿间,整个人抵进沙发深处,闭目养神。

殷怡皱着眉头,“斯年,你怎么和王处抢大夫,人命关天的事,难怪他兴师问罪。”

冯斯年揉着太阳穴,“殷怡,商场的尔虞我诈不是儿女情长那么狭隘。”

殷怡凝视地面投射的影子,“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和商场有关吗。”

冯斯年答复,“我每一步,都是算计好的。”

殷怡望着他,好半晌,她深吸一口气,“斯年,我不觉得这是你算计好的,但你这样解释,我就相信你。”

她系好长裙的腰带,随即起立,“斯年,爸爸有事找你。”

冯斯年抬头,对准亮起的管灯吐出一缕雾,“岳父的其他想法,可以任由他,索文的股份暂时别动,否则惹出麻烦我不插手。”

殷怡动作止住,“那什么时机呢。”

冯斯年咬着烟,“不是时机的问题,是宗易背后势力的深浅。”

殷怡不再纠结殷沛东关心的股份,她问,“斯年,你还准备留医院吗。”

冯斯年接连吸了几大口,食指熄灭,“十一点前我回家。”

殷怡得到答案,她先离开病房,冯斯年在打开的窗户前驱散一身的烟味,然后返回里间,停在床边注视我和怀中酣睡的婴儿。

我仰起脸看他,“我的下场,你决定了吗。”

他神情无喜无怒,像一面风平浪静的湖。

冯斯年最终也没回复我只言片语,他穿上黑色大衣,一边系扣一边踏出房门,消失在无比寂静的走廊。

第二天林宗易的秘书来医院见我,被冯斯年的保镖拦下,我拔掉挂水的吊针,下床出去接他,保镖寸步不让,“林太太,冯董的指示,不许任何人探望。”

我刀口的愈合一直不好,做完手术渗过两次血,我略微躬身倚着门,减轻腹部的承受力,“冯董指示你们监视我,还是保护我。”

保镖一怔,冯斯年还真没明说。

我冷笑,扭头回屋,秘书跟上,保镖没再阻止。

我坐回床上,秘书站在床尾,我问他,“索文什么局面。”

“董事局一团乱。”秘书一筹莫展,“幸好工程方面林董出差前妥善安排了,截止目前还处于有条不紊运转,不至于爆发大的内乱。”

我有些诧异,“宗易事先安排了?”

秘书说,“林董一向未雨绸缪,他极少出省,一旦计划超过三日不归,会部署好一切,公司近期还算无虞。”

我揭开手背止血的棉签,“宗易途经河子沟,知情者有谁。”

“林董这次是临时改道,他去渭城知情者不多,我和司机,市场部经理,没有第四人了。”

我问他,“确定吗。”

秘书又思索片刻,“程氏集团也知情,林董亲自去昌城对接项目,程威原计划11号在百蟹园设宴,后来林董延期13号抵达,单方延期肯定要通知合作方,会不会是中间人泄了密?”

我脑海闪过一个名字,阿平。

他是林宗易的耳目,经受过伺候男人的特殊调教,很讨程威的喜欢,据说在昌城相当大出风头,包括程威养在外面生育了私生子的几名情人也被他比了下去。林宗易行事极为谨慎,他在渭城中转不仅是验货,也为了甩开冯斯年的眼线,他应该是秘密进行的,因为没有带下属和保镖,行程估计只有阿平清楚,他临时改期,需要提前打点安抚程威那边,阿平是最适合人选,阿平想要套路线,林宗易不可能隐瞒,毕竟自己培养的棋子,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我感觉这重迷雾逐渐在破除,开始显露真相的冰山一角,“想办法绑了阿平。”

秘书一愣,“阿平?”

我才想起来这件事是司机一手操办的,我说,“让司机来一趟。”

司机在当天下午赶到医院,他直接告诉我没必要绑阿平了。”

他递给我一摞相片,我接住,当我看清上面什么内容,瞳孔骤然涨大,照片中阿平戴着鸭舌帽和墨镜,举止神秘鬼祟,他前脚走出红月茶楼,后脚尾随离去的男人正是冯斯年。

拍摄时间是林宗易出事前的傍晚,也就是三个小时后,林宗易被困河子沟的盘山公路,车毁人亡。

我找司机索要打火机,他递给我,我接住,对准相片的一角压下,火苗吞噬了冯斯年的身躯,也吞噬了这场不可告人的阴谋。

司机盯着沸腾的火光,“太太,咱们不保留证据吗。”

“证据。”我仿佛入了魔,四分五裂的火焰跌入我更加猩红的眼底,“冯斯年在江城只手遮天,证据又算得了什么,他有华京,有上面的后台,有殷家做靠山,这份权势可以否决所有事实,也可以伪造真相。”

司机说,“但车祸发生在渭城,不属于冯斯年操纵的范围,他无法搅弄风浪。”

我轻笑,擦掉眼角渗出的泪,“渭城天高皇帝远,江城的警方哪会尽力,渭城本土的警方对林宗易背景一无所知,还不是要交回原籍,兜兜转转始终处于冯斯年的监控下。没准一番调查后,定义为意外,就此结案了。”

盘山公路雪后结冰难行,以致车祸频发,在渭城这片环山而建的地域本就司空见惯,不受警方的重视,而且现场没有爆炸,报废车辆也检查不出人为毁坏的物证,也许真的是一场天灾人祸。可冯斯年与阿平的会面必有蹊跷,又恰好卡在这节骨眼,林宗易的车很可能被提前动手脚了,算准时间在盘山公路失灵,我见识过他的车技和警觉,他绝对有本事逃出生天,除非车不行了。然而没有指向冯斯年的实际证据,只凭我一面之词,谁会得罪这尊大佛。

相片化为一团灰烬,我扔在地上,许久不语。

司机也明白这里的弯弯绕绕多么复杂,他见状没再多问。

我深思熟虑了一夜,要揭开林宗易出事的庐山真面目,唯有从冯斯年身上凿开突破口,而怎样突破是一个难题。他一旦察觉我在摸查,必定会设置障碍阻挠,因此我不能明目张胆逼供阿平,我要装傻扮弱演可怜,防止打草惊蛇,被冯斯年抹去蛛丝马迹,那林宗易的死因便永远不见天日了。

目前更棘手的麻烦还有殷沛东,他对索文的野心昭然若揭,我必须守住林宗易半辈子的心血,可我这点博弈的手段明显不够看的,惹恼了殷沛东,他要是下黑手,我和孩子的安全就岌岌可危了。

我思来想去,还得千方百计用冯斯年制约殷沛东,他好像并不急于收割索文,十分谨慎观望,具体顾虑什么我不得而知,不过只要冯斯年不与殷沛东一艘船,这事就有转圜的余地。我要弄出更有吸引力的东西,和索文相悖的东西,来吊着冯斯年,他不动,让殷沛东也没法动。

医生早晨进入病房测量血压,我褪下病号服,等他测量完毕,护士又替我输液,我整理着衣襟,问她孩子吃奶吃得多吗。

护士一头雾水,“您不知情吗?您的儿子凌晨被何助理接走了。”

我大惊失色,伸手揪住她褂子,“你说什么?”

何助理是冯斯年的助理何江。

结合前天晚上殷怡提出把孩子送去国外的心思,我脑子嗡地炸了,“谁允许的?为什么没有通知我!”

护士也错愕不已,“的确是孩子父亲派人抱走的。”

“孩子父亲…”我重复了一遍,浑身难以抑制地哆嗦着,“我的儿子没有父亲了,他是遗腹子。”

护士愣住,“那位每日陪伴您的先生是…”

我骤然回过神,一把推开她,顾不上穿鞋,赤脚飞奔出病房。

护士扒着门框大喊,“快拦住2号床!”

闻声赶来的几名护士试图连成一排阻截我,却纷纷失手,我发了疯似的在过道横冲直撞,逐一踹开每一扇门,挨个房间搜索孩子的踪迹,仍旧一无所获,我闯进9楼尽头的育婴室,正在喂奶的护士被蓬头垢面的我吓了一跳,“你…”她认出是我,愈加不可思议,“林太太?”她越过我头顶,此时门口兵荒马乱,乌泱泱的阵仗围堵着,可无人敢接近我,生怕刺激了我情绪,从而酿下大祸。

我跑向第一排靠墙的保温箱,里头空空如也,蓝色襁褓也不翼而飞,我趴在床底,又爬向墙根,甚至没有放过缝隙和夹角,就在我四处寻觅的关头,门外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骚动,围观的人群为一个匆匆到达的男人让路,冯斯年站在极为明亮的一柱光影下,他目光锁定住我,“闹够了吗。”

我战栗着扭头,他逆光而立,那样冷静又寡淡的神情。

我大哭着扑过去,像遭遇了太久囚禁,终于释放出笼的野兽,尖锐的牙齿用力咬他肩膀,我用了十成力气,感觉到牙根发麻,一厘厘嵌入他皮肉,嗑在坚硬的骨骼,我依然不死不休,持续咬着,越咬越凶狠,越咬越失控。

冯斯年没有制止,他任由我发飙,我已经完全丧失理智,抡着胳膊厮打他,“你还我儿子!他是我和宗易的儿子,你凭什么决定他的去留!为了讨好殷怡,你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窝囊废!”

冯斯年扣住我,我上半身动弹不得,急促呼吸着,“你们生不出孩子,就要剥夺我儿子,你们丧心病狂!”

他面无表情,“继续。”

我绝望抽搐,“你和殷怡活该断子绝孙。”

冯斯年闷笑,“谁告诉林太太,我会断子绝孙呢。”

我眼眶内像下了雨,涌出一行又一行,坠落他手背,一泻成河。

他抬起我整张脸,“不要诅咒我断子绝孙,假如应验了,我也会拉林太太一起,让你哭得比此刻难受。记住,你儿子在我手上。”

我在这一刻极其清晰凝望他,他的眉眼轮廓如此幽深,如此熟悉,我想起婴儿白嫩清秀的样子,接连后退着,直至撞上一堵墙,退无可退。

我抽搐得更厉害。

好半晌,我平复下来问他,“你想要什么。”

冯斯年不疾不徐反问,“你说呢?”

我看着他,他饶有兴味也看着我。

对峙之中,冯斯年忽然一拉,我整个人猝不及防扎进他怀里,他薄唇挨着我耳畔,嗓音带笑,“林太太别自作多情,你不值这个价。丈夫横死,睡了你这样的寡妇,我嫌晦气。”

他眼中投映着我失魂落魄的面容,惨淡到血色尽失,脸型无比削瘦,他半个巴掌便轻易覆盖住。

我吼到喉咙嘶哑,反复质问他究竟要什么,也未得到他任何答案。

冯斯年看了我片刻,再次摁在怀中,护士还在一旁发呆,助理示意她,她立马领会,走到育婴室的后门背对这边。

何江说,“冯董,近期在这家私立医院生产的上流人士不少,最好低调些。”

冯斯年没回应,他臂弯夹住我走出育婴室,将我软禁在病房里。

闹也闹了打也打了,局面无济于事,我索性不再哭,更不再吃喝,就像半死不活的植物人,成日躺在床上睡,对外界的一切充耳不闻,一滴水不进。护士想尽办法诱哄我吃饭,我也无动于衷。

冯斯年起初还算有耐心耗着,耗到后来,眼见我越来越虚弱,他开始强行喂食,米饭不咽,就喂米粥,粥再不咽,就灌汤,我牙关紧闭,一双晦黯空寂的眼睛瞪着他,不肯屈服。

他冷笑,“不张嘴是吗?”

我倔强至极。

冯斯年粗鲁掰开我唇齿,我舌头拼命抵挡他灌下的鸡汤,汤汁沿着嘴角又流出,我的无声反抗彻底激怒了他,他命令医院给我输营养液和葡萄糖,翻倍的剂量,可挂水我照样拔针,稍不留意便拔掉,护士不得不寸步不离。

我绝食到第三天下午,病房外突如其来爆发拳打脚踢的斗殴,伴随拳头击打血肉之躯的闷钝声,紧接着门被大力踹开,一个男人杀气腾腾蹿进房间,我惊慌坐起,迎着一束炽白的灯光,当我看清男人是谁,我顿时愕然,“程泽?”

他气喘吁吁,手里还抓着淌血的木棍,棍子头儿断裂了一截,上面血迹外溢,他同样没好到哪去,颧骨肿了一块,衣裳也撕破,“韩如卿,我带你走!我的车在花园,我们回昌城,冯斯年的势力伸不到昌城,那是我们家地盘。”

我懵怔了一会儿,上下打量他,“你受伤了?”

他放下翻卷到手肘的袖口,遮住皮开肉绽的小臂,“不碍事,我能扛,他们更惨,我带了散打冠军,我妈的贴身保镖。”

我坐着没动。

我没反应,程泽急了,他上前拉我,我甩开他手,“程泽,别掺和我的事了,冯斯年比你想象中心狠手辣,你不是他对手,玩不赢他。”

林宗易城府那么高深,尚且搭上惨痛的代价,何况程泽,他在冯斯年的棋盘上,稚嫩到过上一回合都费劲。

程泽非要拉我,我几乎招架不住他,“韩如卿,我爸是程威,华京还指望我爸赏饭,我怕冯斯年吗?”

我比程泽看得透局势,使劲往外推他,“你小瞧华京了,程氏倘若在江城,兴许冯斯年早就吞了。”

程泽躲开我推搡,“韩如卿,我是男人!我还保护不了你吗?”

“保护我?”我扼住他,一根根掰开他五指,手腕从他禁锢下摆脱,“你戏演过了,昌城那些虎视眈眈你地位的人,不是傻子,你要学会收场和适度,不然不可信了。”

程泽先是一愣,旋即明白我的意思,他面色铁青,“你认为我在演戏,利用你演戏?”

我别开头,“你走吧。”

程泽全身发抖,“韩如卿,你把我的感情当什么了,一文不值的戏?”

他气急败坏拖拽我的工夫,我听到走廊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顷刻间我所有动作凝滞住。

我毫无征兆地放弃挣扎,程泽以为同意跟他走了,他大喜过望,“韩如卿,我们马上离开。”他搂着我转身,在他面朝大门的一霎,他动作也顿住。

冯斯年身姿英挺伫立在那。

他单手解开纽扣,裸露着锁骨和一寸胸膛,酒红色的丝绒衬衫散发出迷惑人心的光泽,他显得越发干净白皙,那种清清冷冷没有半分瑕疵的白皙。

冯斯年目睹这一幕的纠缠,似笑非笑询问程泽,“程总是来道贺林宗易喜得贵子吗。”

程泽隐约发僵,一时没出声。

冯斯年翘起右腿坐在沙发上,焦糖色的西裤裤筒板正笔直,裹住他修长紧实的腿,他漫不经心摇晃着,锃亮的皮鞋戳点着大理石砖,哒哒的声响,响一下,气氛便诡异一分。

程泽故作镇定开口,“林宗易车祸身亡的消息,我听说了。”

冯斯年若无其事摩挲腕表,“不设葬礼,不受吊唁,程总如果有心吊丧,过几日我代劳在宗易生前的住处上柱香。”

程泽说,“韩如卿丧偶,她跟我回昌城。”

冯斯年笑了,“嗯,可以。”

程泽觉得太顺利了,他拧眉。

我却在这时从他掌中抽离自己的手,程泽下意识捏住,只捏了指甲盖的边缘,刹那脱手。

他垂眸看我,我回避他眼神,一声不吭。

别说程泽没能力带我走,程威根本不可能放任他蹚这趟浑水,即使程威不管,我也不会走。

我的丈夫和孩子,一个死于非命,一个下落不明,这么大的谜团与牵扯,我怎么甘心远走高飞,又为何远走高飞。

我的退缩被程泽当作是畏惧冯斯年,他急火攻心,“冯斯年,程氏能捧华京,也能栽华京,栽得重不重,取决于你放不放人。”

冯斯年脸上淡淡的笑意敛去,笼罩一层寒意,不加掩饰的威慑的寒意,直逼程泽,“程公子准备用程家压我吗。”

程泽攥着拳,“我爸对你客气,我不客气。”

“哦?”冯斯年挑眉,“程总打算对我如何不客气。”

程泽垂在身侧的双手紧了松,松了又紧,他迈步冲上去,冯斯年这方的保镖立刻按住他,而程泽带来的四名保镖中,为首一个男人五大三粗,体魄精壮得很,他发现程泽落于下风,二话不说直捣黄龙,压根不理会保镖,当场逼近冯斯年。

对方腕力极大,出手生风,剐蹭过冯斯年的太阳穴,这一招如若命中,不伤残也昏厥。

男人手距离他半尺之隔,带出的风力迅猛,冯斯年涂抹了摩丝的短发分明硬挺如刺,也被男人冲击得一颤,千钧一发之际,冯斯年反手一擒,正中男人的咽喉,他臂长,力道也发狠,肩腹肌肉在擒住对方的同时鼓胀暴起,像山丘间结实连绵的峰峦,男人由于窒息皮肤涨红,脖子也紧绷,一条条筋脉在皮下盘错狰狞。

冯斯年一手控制男人,一手摸烟盒,叼着焚上,他只吸了一口,随即把燃烧的烟头塞进男人鼻孔,男人烫得嚎叫,趁他分神,冯斯年脚下利落一扫,下一秒程泽身边最重量级的保镖向后仰倒,摔地的巨响震耳欲聋。

冯斯年这副皮囊何其俊美斯文,下手稳准狠的程度令泽有些出乎意料,他本能退后一步。

冯斯年掏出方帕,慢条斯理擦拭着触碰过保镖的左手,“程总,你似乎忘记一件事了,索文的工程未必能进行下去,到时你父亲只会求着我接盘,解他的困局。程氏的实力确实不在乎赔几亿,可程威在乎开垦项目的资格权,程氏今年一共申请十一个项目,其中已有四个烂尾,而昌城给企业的上限是每年四个烂尾,索文的工程哪怕是大坑,程氏也要硬着头皮干。”

冯斯年噙着一丝笑,起身走向程泽面前,拍了拍他手臂,“年轻人,应该沉得住气,掂清自己的分量,不要自讨难堪。”

程泽拳头握得嘎吱作响。

冯斯年不紧不慢系好崩开的袖扣,他最后望了我一眼,从病房离去。

程泽这场闹剧过后,直到我出院,冯斯年再没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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