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介绍
主角叫程少商凌不疑的小说叫做《星汉灿烂》,由佚名写的小说,讲述了:萧夫人一句话逼退妯娌,便静静站到一旁,不再言语。倒是一直扶着哭哭啼啼的董舅母的新妇董吕氏飞快抬头看了萧夫人一眼;谁知萧夫人仿佛侧颊生了眼睛,一转头正对上她的眼睛,深深看了她一眼,似有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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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座泥砖所砌的一层建筑,通体呈一字型,均匀的横向分为三间,正中是厅堂兼人多时的饭堂,两头俱是居室,俞采玲就住在东厢这一间。居室很简单,黄泥敷粉的墙壁打磨得干净光洁,地上砌了一座大大的方形火炉,似是陶土所制,外形古朴,不过取暖效果尚可。接下来,饶俞采玲素来镇定,也差点吓昏过去——
屋内没有床架凳椅,只靠屋内里侧以光漆木头在地上如阶梯般筑起一层平整的木地板,占了整个屋子三分之一大。在上头铺上一层被褥算是床具,旁边几个小小的圆形棉垫充当座椅,另一个小小的方几作进餐饮浆之用。俞采玲看过几部黑泽明的老电影,觉得颇像贫瘠的古代日式室内构建。
十几天前刚醒过来时,她除了头痛欲裂,首先便是被这猜测吓到再度昏过去,恨不得再死一次。实则她老家那1800线的江南小镇环于山坳之中,百里不同音,千里不同言,统共见过两个千辛万苦跋山涉水而来的鬼子。还是后来在外头大城里做工的年轻人回家说起,才知道那般形容打扮的是鬼子。老里长很是义愤填膺地说了一番话,遂令乡民们以后再遇到,定要在相赠的地瓜红薯萝卜干中下些耗子药才是。可惜再没鬼子来过,耗子药也没用上。
直到建国后政府开山劈坳,修路铺桥,广钻隧道,老家才渐渐形成一个四方山村之中唯一一个小镇。
“女公子,该饮药了。”一个中年妇人端着一个粗木方盘进屋,转身对身旁举着重重棉帘的小女孩道“阿梅,把帘子放下,外头冷”。
俞采玲忙回过神来,端正的坐好(其实是跪好),那妇人将方盘放置于案几上,盘中是一大一小两个陶碗,大碗里是热腾腾的汤药,小碗里是三个小蜜饯。俞采玲举起陶碗默默一口饮下,顿时苦涩盈满口腔,实是比敌敌畏还难喝,诚然,她并没有喝过敌敌畏。
然后她拈起糖渍的蜜饯慢慢含着,一边打量跽坐在对面的妇人。这妇人叫俞采玲唤自己为苎,俞采玲实不习惯用一个字来唤人——因为这会让她想起镇上多功能综合性发廊的老板娘嗲嗲的呼唤她n个姘头时的统称——却苦于不知当地风俗不敢乱叫,前日才听阿梅讲左邻一个做噩梦胡言乱语的孩童被巫士灌了一壶符汤险些去了半条命,是以只能含糊过去,谁知道后来才晓得她的确唤妇人为苎即可。
妇人苎脸方身壮,神情肃穆,身着一件灰白色的麻布短裾深衣,自膝盖以下露出裤管,想是为了做活方便,不似自己,虽也不见半分丝帛,但厚实的棉布深衣足足绕了腰身一圈,长及脚背,至于旁边的十岁小女孩阿梅衣着就更简单了,直接一身棉衣短谒,露着厚厚的花布棉裤满院子乱跑。
十几日前,俞采玲半昏半醒的躺在褥上,眼皮似有千斤重,只听见一个尖利的女声正在叱骂:“……你这无能的蠢妪,我家女君给你这个差事,你竟怠慢至此,小女公子若真有个好歹,将你全家都喂了狗也不及!”然后一个嗫嗫的女声道:“当初是你叫小人别理睬她,任她叫骂人摔砸就是,犯了过错在这儿受罚的,先杀杀性子再说,谁晓得就烧了起来……”尖利女声道:“混账,她再有过错,也是主家的女公子,轮得到你轻忽!”
……俞采玲又昏昏沉沉睡过去,只觉得有人在喂自己汤药,彼时她求生意志正强烈,便努力吞咽,恍惚中又听见那尖利的女声笑着道:“……我也不瞒你,这是个烫手山芋,轻不得重不得,如今病成这样更没人肯担责了,你倒好,这几日一径央我……”
随后是妇人苎温柔却缓慢的声音,她笑道:“女公子不是病成这样,这好差事也轮不上我,我只盼着让主家念我些好,待来日我家阿梅阿亮也有个前程。”然后是一阵听了哐啷铜币的声音,是那尖利女声满意道:“也行,你既然认下这差事,就好好办罢。”而后离去。
逻辑学几乎满分的俞采玲同学哪怕烧熟透了也能推理出来,自己这个身体应该是某个古代贵族之家犯了过错的一位小姐,目前正在乡村受罚,之前照顾的人不尽责导致小姑娘生病高烧而死,于是便宜了自己。
当第一眼看见妇人苎时,俞采玲以她那十分浅薄的古代知识分辨,只盼着她身上穿的是辫子朝的旗装或露胸脯的唐装——她完全不介意嫁个半拉光脑袋的老公或者冬天冒寒露沟子啊!可惜,她全不认识这种深衣是古代什么时候的穿着。俞采玲垂头丧气了三天,直到第四日养好了身体跟着阿梅去看了回新娘送嫁才忽的高兴起来——自然,彼时阿梅全不知平时郁郁寡欢的女公子怎么无缘无故开了怀。
妇人苎也在打量俞采玲,为着病愈,医工已是下足了料的,这般苦涩的药汤便是自己来吃也要皱眉,可小女公子除去头一回喷了,之后次次都是一口仰尽,一声不叫苦,那咬牙抿嘴的样子很是倔强硬气。自己也算寡言了,没想这小小女君更寡言,除了与阿梅还多说两句,常常整日郁郁不发一言——怎地跟外头的形容全然不同,苎有些疑惑。
吃了汤药,圆脸阿梅偎到俞采玲身边,讨巧的说:“女公子,今日外头暖和,咱们去耍耍罢。”俞采玲也跪坐的烦了,颔首答应。妇人苎笑道:“晒晒太阳也好,不过今日护卫不在,你们不许走远,叫阿亮跟着。”
俞采玲奇怪的看了苎一眼,这妇人寡言,今日不但话多了,居然还允许她在没有成年男丁陪同下出门去玩。
阿梅朝母亲扮了个鬼脸,连忙服侍俞采玲穿好翘头厚底棉鞋,然后裹上厚厚的大氅,两个女孩高高兴兴拉手出去玩了。
走到屋外,俞采玲长长吸了口气,迎面一股冰雪之气,胸内的炭火气尽消,满是清新冷冽的气息,抬头望这北方乡野的天空,方觉得小学时念的蓝天白云不是假话,看那高高阔阔的穹苍,干净得好像清凌凌的冰水一般,俞采玲便觉得十分畅快。
再回头看这座小院,宽宽的篱笆绕着房屋远远一圈,虽是乡野小屋,也盖得屋顶高耸,里面三间屋子都是宽阔高旷,没有半分畏缩郁郁之气——这么高大宽敞的屋宇,全不像倭国气概。
俞采玲满意的点点头,一边拉着小阿梅一边领着个七八岁蹦蹦跳跳的小男孩就要出院子,却见远远两名短打穿着的骑士飞驰而来,伴着泛起积雪和点点尘土,眼尖的阿梅忽道:“是阿父,……还有阿兄。”随即扯着嗓子摇着手臂大叫:“阿父!阿兄!”
两名骑士到院门前一个利落的勒马,翻身下马,带头那个中年汉子一见了俞采玲便抱拳低头作揖,笑道:“女公子。”后头那个十七八岁的青年骑士也跟着一般抱拳行事。
俞采玲点点头,仰头微笑道:“符乙回来了。”中年汉子抬起满面虬须,开朗的笑道:“女公子出去玩耍吗,适才我看见前头水祠在祭溪神,你们去看看热闹也好。”回头对儿子道,“登,你先别回屋了,一道跟着去。”那青年低声道:“喏。”然后解下辔扣交给父亲,跟着俞采玲一行人踩着咯吱咯吱的薄薄积雪出门去了。
这个符乙是妇人苎的丈夫,原先还有两名侍卫,俞采玲听他们叫符乙为符头儿,便也跟着学了,谁知符乙很是惶恐,死活不肯。头回见他时,她见他与妇人苎举止亲密还以为是妇人苎的姘头,很是八卦了一番,谁知是人家的合法配偶。
出得院去,往西向走了约十几分钟,闻得溪水叮咚及人声喧嚣,只见一条宽约十来米的小溪就在眼前,溪水清澈见底,浅处不过半米,深处也只有三四米,虽只是条小溪,但物产颇丰,一年四季鱼虾不断,很是补贴了乡民的生计。是以在上游不远处的岸边,此乡三老领着众乡民建了一座小小神祠,供奉左右的山林溪水之神,盼着能得神灵庇护,多些鱼虾果蔬。
一看见水祠在前方,阿梅就紧拉着俞采玲往里奔去,掏出两枚五铢钱跟门口的老女巫买了一竹筒的土制香,又跟挽篮叫卖的姑娘买了些俞采玲叫不出名字的果子。倒是那姑娘瞧符登生得俊,朝他扔了个橘子,笑嘻嘻的看;符登的脸顿时比那橘子还红。倒是阿梅笑道:“我阿兄快定亲啦!”俞采玲戏弄道:“既你喜欢他,为何还收我们果子钱?”那姑娘爽朗道:“他人虽俊,但我家里还得吃饭哩。”一众乡民及俞采玲等人均哈哈大笑。
所谓神祠也就是两间堂屋前后叠起来的大房子,乡民们曾见过俞采玲一行数次,只知她是附近大户人家的女公子,便纷纷让开路叫她们进去。前面一间屋堂香烟缭绕,只见高台上立着几座奇形怪状神情狰狞的神像,观音不像观音,耶叔不像耶叔,石像脚处还泼着几滩血迹,一旁是用很大的木盆盛着三五只尚死不瞑目蹬着腿的鸡鸭——俞采玲第n次摇头,这年头神像制作得如此可怖,祭拜方式如此原始粗糙,让信众怎么进入忘我的崇拜情绪进而掏钱掏感情。她恨不能教导这几个社巫制作数尊慈眉善目的神像,再放些花朵金鱼,弄些唱诗诵经的装模作样,保证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广进达三江。
不过这显然只是她一人的想法,周围一众妇孺老幼显然很受用,各个或跪拜或肃立着双手合十念念有词,阿梅赶紧递了几支香在她手中,拉她跪到草席团上。
俞采玲感慨,她上辈子最后一次拜拜还是跟三个室友去爬山,四个小姑娘很虔诚的拜倒在三清神像下,短信妹祈祷这次期末能再拿全额奖学金,博客姐祈求她暗恋的隔壁班帅哥能赶紧跟女友分手然后和自己一见钟情,扣扣希望能提前获得nznd公司的实习机会,她则请求前天刚写的第11版入党申请书能过关——舅舅说,若她入了就给她买台手提本。
祷告再三后,四人一起齐声念阿米豆腐后高高兴兴的出门去玩了,全没注意一旁跪着的老婆婆很奇怪的表情。
俞采玲拜过后插好香,轻叹了一声。从这个角度来看,那次拜拜还是很灵验的,她上辈子是见义勇为挂掉的,倘若没死,还能入不了党?!也不知三个室友的愿望实现了没有。俞采玲深恨自己运气不好,煮熟的鸭子都飞跑了,便严辞拒绝了阿梅叫她进里面一间堂屋去听巫士解说最新传出来的图谶。
上次见那巫士,他还忽悠俞采玲做一场巫事去去鬼祟呢,大约他也听说了俞采玲是叫长辈赶出来的大家小姐。呸,当她是棒槌。她就算有钱,宁可学她那凉薄的暴发户老爹去救风尘,也不用在神棍身上,救风尘好歹能为和谐社会做一份贡献呢。
“大家都说里面那位巫士可灵验了。”阿梅扯着俞采玲的袖子道,俞采玲板着面孔道,“真要那么厉害,达官贵人早请去了,还在这小地方?”其实后来凉薄老爹的生意做大了,也开始相信这些神神道道的,但关键是要找真本事的,免得插错香炉拜错神。
“这可难说,阿母跟我们说,当年给皇帝陛下相面的那位严神仙不肯做官,如今隐居乡野之中,日常只披着皮裘钓鱼呢。”阿梅颇有见识。
符登不满道:“那位严神仙本是经学大师,几十年前做学问已是一等一的了,相面解谶不过是闲暇为之,又不是专做巫士的。”
阿梅只好哭丧着脸答应去溪边玩耍,小阿亮很高兴,俞采玲便拉着姐弟俩出了庙社,往溪水边去。
溪边果然都是孩童少年,嘻嘻哈哈玩的热闹;此时民风古朴,小孩子的玩意不过是拿扁平的石子飞水面,忍着透骨冰凉的溪水摸几只钝钝的小蟹小虾,最奢侈的也不过是用自制的高脚木屐在溪水里踩来踩去玩。看着阿梅阿亮姐弟在岸边嬉戏,俞采玲退了几步,四下探目,只见一处被日头晒得干燥的大圆石,便坐了上去,符登静静跟到一旁,不发一言。
俞采玲瞥了他一眼,苎为人沉着,非有要事绝不多说一句,三个儿女中大约只有符登随了她——也就是说,她打听自身情况的难度非同一般,阿梅阿亮太小答非所问,知事的却又都是锯嘴葫芦,问多了又怕惊动他们的母亲苎。
这是一个很迷信的社会。来这里不过数天俞采玲就发现了。
自己病好了,苎便请了两个巫师唱歌跳舞一番酬神;在院里起一座新的灶间,苎又杀了一头小羊,祭了好几碟果子给灶君;就连前日下大雪,苎都神情凝重的祭了两坛子冬酒,也不知是求雪快停还是下更大点;昨日太阳好,地上积雪渐渐化去好采菌菇野菜了,苎又高兴的杀了一对活鸡活鸭。虽然至今俞采玲还不曾见过有人牲,却也不敢轻易问东问西,最可怜莫过于她现在连这个身子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前方传来阿梅的大叫大笑,好似一个男孩欺负了阿亮,阿梅便从草丛间拾起一块未消融的冰块塞进那男孩后颈给自家弟弟出气,那男孩如虾米般又跳又叫,众孩童哈哈大笑。
俞采玲也笑了,实则她十分感激苎一家。
十几日前她虽昏昏沉沉,但也能感觉出周围环境并不好,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薄棉絮,四周屋子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味道。可自打苎来了之后,身上衣裳被褥统统换了又暖和又厚实的好料子,又找了些乡野妇人艰难地合力搬来一座大火炉烧来取暖,把整个屋子烤得暖烘烘的,打扫数遍后,苎更拿着点燃的艾草把那么大的一间屋子一寸寸熏过,细细检视,只怕还留有细小虫蚁;随后又砌灶堆柴,日日煮汤烤炙给俞采玲补养。如此,她的病才一日好过一日,苎却累瘦了一圈。
不过一场要了一条人命的病哪那么容易养好,尤其在医疗水平低下的古代,便是今日俞采玲心情那么好,还时不时觉得气虚,走路不能快,只能慢慢踱着。为了叫她开心,苎还寻了一辆牛板车,叫两名护卫拉着她和阿梅在乡野走走看看。
俞采玲虽不很懂古代规矩,但也知道大户人家总是府里的仆妇更高级些,但似苎这般严明心细的不凡女子居然只在乡野,这其中绝对有问题。
既来之则安之,人总要先活下去才能想怎样活得好,继而再由背井离乡感到孤独寂寞冷,俞采玲秉性再自私实际不过,伤感细胞几如濒危物种,现在生存且境况不明,哪有功夫伤春悲秋。"
李管妇看看那隐隐闪着火光的炭火,张口结舌——现在她开始觉得粗鄙蛮横的四娘子又熟悉起来了,以前她发脾气打骂奴婢也是这幅样子。不过她以前可从不敢对自己这样呀,生了一次大病,反而胆子大了?
俞采玲看她了一会儿,冷笑着放下手炉,回手插簪,冷冷道:“你再敢跟我多说一句无礼的话,我就跳下车,是死是活都绝不跟你回去。”若她没几分厉害,跟着寡居的老祖母生活的小姑娘没爹没娘,便是有大伯父,也教镇上人欺负死了。
“你,你……!”李管妇楞了半天,原本做奴婢的给主家骂了也是常事,可这四娘子素来是巴结讨好自己的。
正想骂回去,想起眼下的情形,李管妇不由得闭上嘴。
其实前面听到“大病一场险些没命”时她就心虚了,这事原是她的不妥,夫人当初可没叫她送了四娘子的小命。原本夫人预备用几个月功夫慢慢炮制这丫头,先叫她狠狠吃些苦头,再用数月慢慢贴心贴肺的温抚之,好叫四娘子在亲爹娘回来之前彻底服帖了自己,谁知那对头这般狡诈,信中说的还要几月方能返回,昨日却忽带口信说这几日就到。她们顿时措手不及。如今这可怎么办才好?李管妇也有些傻眼。
看着俞采玲倔强的面孔,李管妇只能忍下这口气,暗想着待回去了让夫人收拾你云云。
俞采玲不去管她,自顾自的找了个抱枕靠着假寐,心中想起当日在乡里听见的一桩典故:传前朝某人被豪强所害,仇家知道富贾膝下无子无侄,女儿已经出嫁生子,不由得暗暗高兴,谁知该出嫁女负刀寻仇,终将仇家砍死在都亭之中,然后去尊长跟前认罪伏法。结果该地的刺史太守一齐上表朝廷秉奏该女子的义烈行为,不但大赦放回,还刻石立碑以显天下。
这与她印象中的古代大不相同。
她印象中,封建礼法女子的约束条例那是要一勺给一盆,要一簸箕给一箩筐,大至妇德妇容,小至走一步路要跨几公分说一句话能抬头几寸高,都宛如国际度量衡一般有明确严格的规定,妇女们被管制得毫无生气,跟木人似的。
可在此地,人们的思想心胸似乎都那么活泼自然,很有一种此可彼也可的意味;天下之大,没什么不可以,女儿家贞静贤淑固然众人称颂,但刚烈敢为也一样被人哓哓夸口。
如那秋家,虽然秋大娘子虽然嫁了一回又一回,但因她性子果敢悍毅,不论是两个兄长在外打仗期间,还是落了残疾回家后,每每父母家小受了欺侮,都是她领帮众去争抢打骂,怪不得秋老翁夫妇尤爱这个女儿,一众孩童都服膺这位厉害的小姑母。乡人除了在婚礼上说荤话笑闹,那种好马不配二鞍之类的酸话居然没听到。
结论是,女子温顺和善固然好出嫁,但泼辣凶悍也不如后世那般被人喊打喊杀。
……
仿佛是为了印证适才俞采玲的病情不假,马车行到半途她又发起低烧来,颠颠簸簸之际,将吃了不久的午膳都吐了,吐到最后连胆汁都出来了。李管妇心中害怕,愈发叫驾夫快些赶车,于是好容易到了家府中,俞采玲的低烧成了高烧,头痛欲裂,昏昏沉沉,压根没看清府邸长什么模样,只觉得马车一路驶入宅院。
李管妇急于摆脱这个包袱,眼见到了庭院门口,也不摆谱让仆妇扶了,自行一跃而下,急急扶着扯着俞采玲下车往大屋而去,亏得女孩身量尚未长成,便是背负着走也不费劲。
俞采玲烧得脸颊烫红,心中冷笑:在乡野时每回出门,苎必要等日上三竿晨寒消除才肯点头,出门时更要将她裹得严严实实才肯罢休。可这帮人,就这样将仅着一身曲裾深衣的病孩子从暖暖的车厢里扯出来,急着交差罢了。再要说这所谓叔母有多疼爱这幅身子的主人,她是绝不信的;等以后有机会,非得给这些混蛋每人吃一顿打出出气才是!
好容易半拖半负到大屋门口,只见十几个打扮金贵的妇人站在台阶之上,俞采玲眼前有些模糊,看不大清,想那簇拥在当中穿紫色锦缎裹着皮裘涂着一张大白脸的便是她那好叔母了。一见了这‘好叔母’俞采玲就想笑,倘若李管妇瘦得像根筷子,这‘好叔母’就是另一根筷子,主仆俩站一块儿都能夹菜了。
萧夫人一句话逼退妯娌,便静静站到一旁,不再言语。倒是一直扶着哭哭啼啼的董舅母的新妇董吕氏飞快抬头看了萧夫人一眼;谁知萧夫人仿佛侧颊生了眼睛,一转头正对上她的眼睛,深深看了她一眼,似有深意。
董吕氏心中大骇,忙低下头去。
那边厢,程始还跪着对着程母解释:“……我之前就在信中与阿母说了,舅父手脚不干净不是一次两次了,亏得我就在跟前,能补上的补上,能瞒过的瞒过。可半年前的宜阳之战,万将军在后头养伤,我被调去了韩大将军麾下领兵,我总不能领着舅父到韩大将军麾下去管军械罢。走前我好说歹说,谁知舅父连这几月都忍不过,叫人逮住了!阿母叫我怎办?!难道叫我放过这般大好机缘,不去搏富贵功名,只为着看牢舅父一人?!”
程母一时语塞,她早知幼弟盗窃,不过仗着儿子遮掩一直睁眼闭眼,如今被问及,哽了好半天才道:“那如今你舅父怎办?难道叫他去死?被抄家?”一听见‘抄家’二字,董舅母哭得更大声了,鼻管下拖出两道浓黄,俞采玲恶心不已。
程始很官腔的表示为难:“非是不愿,实是不能。”
一听这话,程母顿时撒起泼来,拿出当年上山下田的健壮臂力和雄浑体魄,一脚踢开地板上原本放俞采玲汤碗点心碟子的小案几,把屋内陈设砸得一片狼藉。又将铁钳般揪住程始的前襟,伴着口沫横飞的又哭又骂:“你这黑了心肝的竖子!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你舅氏去死呀……我,我这就去告你忤逆……”
儿女不孝可以去官衙告忤逆,轻则罚钱挨杖,重则罢官免职——这个馊主意还是葛氏贡献的,这些年程母常用来拿捏儿子儿媳,效果甚佳。
程始努力扯着自己的领襟,恼怒道:“阿母去告好了,国事家事孰重孰轻,舅舅盗窃之罪已经上告,我因为不肯听阿母之命去打点脱罪,这等‘不孝行径’就是告到皇上那儿去也是不怕的。”
程母一个乡村妇人如何知道这许多,只知道‘不听话’就是‘不孝’,‘不孝’就可以告,还一告一个准;现在听来比‘孝顺’更大的还有国家。她没了办法,只能嚎啕大哭,同时倒在榻上,如野猪肉般乱滚一气。
俞采玲看得津津有味,摸着碗中汤药快凉了,赶紧一口仰尽,有戏看,竟不觉得药苦难吃了——谁知却叫萧夫人冷眼看个正着,青苁一直注意着萧夫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正好也看见了俞采玲这般作为,一时不知心中该如何感慨。
萧夫人沉声道:“阿苎,给嫋嫋裹严实些,领到我屋里歇息。”祖母和父亲打架的戏文总不好让小辈一直看下去。
俞采玲大失所望,却也不敢反抗,阿苎手脚麻利的给她穿外袍裹大氅,一旁的莲房巧菓也七手八脚拎起隐囊靠垫另几匣子零食,三人拥着俞采玲飞快的出了这间屋子,绕过十来步长的游廊,闪身进了另一间屋子。
这件屋子显然也是临时收拾的,屋内布置之简略犹胜自己那间,俞采玲一边啃着蜜饯,一边伸长了耳朵听那边隐隐传来的哭骂声,想象那边战况如何。可惜,她再未遇上今日这般现场直播。
之后数日,俞采玲照旧是吃饭饮药睡觉绕着屋子转三圈,程始和萧夫人似是十分忙碌,一天之中有大半日不在家,也不知在做甚,只有青苁夫人日日来俞采玲屋里小坐说话,询问身体养复得如何了。
青苁夫人相貌只是寻常,胜在眉眼干净柔和,两边嘴角自带笑纹,不笑时看着也像在笑,叫人望之亲近。俞采玲原本以为她是来给自己做规矩的,谁知青苁夫人只是言笑晏晏的拉家常,有时带些俞采玲不曾见过的美味小点心,有时是几枚小巧的玉笄金簪或耳珰,几日下来俞采玲便渐渐收了防备。
“夫人和大人给小女公子带了好些物什,都困在后头大车里了,连拆都不曾,这些日子琐事繁多,待回头安顿好了才好开箱笼。”青苁夫人微笑道,双手交叠摆在膝前,恭身正坐。
俞采玲点点头:“嗯,快要过正旦了,阿父和阿母必是忙的。”
青苁夫人眼中闪了一下,不可置否。
因这日日聊天,俞采玲才知道自己大名原来叫‘程少商’,还有一个孪生哥哥,名唤‘程少宫’,据说原本祖父程太公早已沉疴数月不起,眼看气若游丝了,一听萧夫人诞下了龙凤双生,大喜过望,顿时咳出一口浓痰,居然又多活了大半年。虽说后来还是挂了,但这大半年对于彼时正处于战阵角力要紧关头的程始却是大幸。
世人皆道这胎是祥瑞,音乐家程太公一高兴,就拽了一段文,曰:“吾不意还能见到这俩孩儿。神农之琴,上有五弦,文王增二弦,是为少宫,少商,以此为名罢。”
毫无意外,除去彼时读书在外的程三叔,全家只有萧夫人知道程太公在说什么;也因此,原本预备给新生女孩的名字‘程嫋’就成了乳名。
“兄长们何时回家呢?”程少商笑眯眯的接受了新名字,毫不可惜的弃了俞父起的名字。
“小女公子勿急,实则后头还有好些车马部曲另一些杂物,要几位公子照看,夫人和大人赶着先回来的。”青苁夫人道。
程少商听见‘杂物’两字笑了下,心领神会;同时又有些奇怪,为何程始这一房的人都爱叫自己‘小女公子’,明明自己是这一房的独女,但若要将程家三房都加起来,那三叔母还生有更小的女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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