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介绍
我到底错在哪里?!我直直回望他,手里的劲更添了几分。大殿里一时很安静,春桃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小心翼翼退到一旁跪下。一个小太监闯进来打破了这场无声的争执,我认出来是李七月身边的小夏子,「皇上,皇贵妃娘娘熬了莲子羹,请您过去用膳。」我骤然松开手,赵衍顺势抽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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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格来说,我是继后。
前任皇后因为不信邪非要给李七月立规矩,上任第二天就被打进了冷宫。
而我,懂事。
赵衍暗示过我,只要我一直懂事,整个孟家都会平平安安,我这个皇后也能当得长长久久。
我能当上皇后,最主要的原因是李七月不想当皇后,她嫌管的事太多,烦。
李七月请安来晚了,是赵衍亲自陪着来的。
她那张小巧的脸半隐在银狐毛边里,露出一张嫣红似花瓣的嘴,眼眸里波光流转,像一只慵懒高贵的波斯猫。
我穿着的这身秋香色忽然就被衬托出十分老气。
就像我这个人,处处束缚在规矩里,读着《女诫》长大,做一分端十分,挑不出错,问题是,赵衍最不喜欢我这样的老古板。
他喜欢李七月,长得好看,脑袋也灵光,堪称惊才绝艳。
没有人知道她那些奇思妙想是从哪里来的。谁能想到可以用一些长点和短点来加密军中情报,谁又能想到在水中加入一些气体会让冰水更加解渴。
听说她常常做一种叫做「瑜伽」的东西,这让她气色极佳,单是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做,她的气质就胜过旁人三分。
最近她被养得愈发娇了,站也没有好好站,半倚在赵衍怀里,腰线凹下去,不堪一握。双膝微微一弯,算是行过了礼。
我还没说什么,赵衍已经先开了口,他说皇贵妃昨天累着了不舒服,要先回去休息。
皇帝都这么说了,诸位嫔妃自然没有异议,又或者,她们早已见怪不怪。
后宫早就是一潭死水了,没有人再心存幻想,前皇后是个例外,她是死水里不甘心硬要蹦跶一下的那条鱼。
结果撞得头破血流。
真要说起来,其实我不恨李七月的,虽然她夺走了皇帝的全部宠爱。即便赵衍没有专宠她又怎样,皇帝只有一个,他的爱像泥点子一样四溅出去,谁能多分着一星半点呢。
这就是帝王之爱。
李七月只不过比我们这些人更幸运罢了。
我只是觉得难过。
我才十八岁,这一辈子,已经可以一眼望到头了。宫墙外的天,我没有机会再去看,只能在这宫墙里等着皇帝垂怜,然后日渐老去。
先帝爷赐婚后我曾经远远见过赵衍一面,他穿着明黄色服饰,身高腿长,相貌英俊,站在人群中很打眼。
「这便是我日后的夫君了,」我扯着帕子想,「我们会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再后来我听到了赵衍和李七月的佳话,他们是打猎时遇见的,听闻那位李小姐,三箭齐发,硬生生从赵衍手里抢走了那只他原本志在必得的獐子。
她是农家女,穿的是最普通的粗布衣裳,扎着最简单的麻花辫,阳光撒在她身上,散发出惊心动魄的美丽。
我那一点未出阁少女的旖旎心思被七月烈日焚尽,但彼时我是很有志气的,我不屑和农家女争。赵衍不爱我,不爱就不爱,我也不想插足别人的爱情,我可以学管家、看账本、学着打理内务,等我老了,我还可以辅佐皇子皇孙,开创千秋伟业。
娘亲听了这一番豪言壮语并没有夸我,她只是摸了摸我的头,说七月暑热,让我先喝两碗绿豆冰再去院子里荡秋千。
大婚那日,娘亲遣散仆人,亲自为我梳妆。
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发齐眉。
三梳子孙满堂。
进轿子前,娘亲含泪把一个锦囊塞进了我怀里。
她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打开。」
李七月怀孕了。
这是天大的喜事,她本就得宠,这下更是流水般的赏赐往她院子里抬。
我去的时候,赵衍正坐在床边,一口一口喂李七月喝安胎药。李七月娇滴滴的,一会要吃蜜饯,一会要水漱口,一会要赵衍给她念话本。
赵衍宠她,当着我这个外人的面,不免有些尴尬,轻咳两声,李七月立时不高兴了,背过身去卷着被子就往床里面滚,赵衍立马放柔了声音去哄。
这样的场景,我再待着也不合适,客套两句,放下送来的玉观音就出来了。
行至无人处,春桃颇有些愤愤不平,她说皇贵妃这是在当着皇后的面炫耀,我叫她不要乱讲。
李七月有什么好炫耀的,皇帝宠她,合宫上下无人不晓。我更愿意相信,这是她和赵衍的相处日常。
下午,娘亲进宫了。
我猜到母亲要来,早已命人备好了她喜欢的君山银针。
李七月专宠日久,如今有孕不能再侍寝,前朝后宫的心思自然活络起来。
这样一想其实我觉得李七月也挺可怜的。她什么都好,就是出身不好。她的平民出身可以让皇帝无所顾忌地宠爱她而不必担心外戚,却也可以让她在最虚弱的时候没有娘家撑腰,多少双眼睛盯着她算计呀。
也不知道她这一胎,生不生得下来。
娘亲还是记忆里的那个温柔的贵妇人,她倒是没有讲子嗣的事情,只一下一下地给我打扇子,守着我喝绿豆冰。
最后还是我先开的口。
我示意春桃出去守着,凭谁也不要放进来。
「皇贵妃生下来的只能算长子,皇后生下来的才是嫡子」,我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我知道自己的身份,让父亲放心吧。」
娘亲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忍,「你历来懂事,晓得这些事情的利害,即便娘不来这一趟,你爹爹也会放心你的。只是……你和皇上成婚已有三年,如果需要的话,娘那里有一些……」
「不需要。」我急忙打断了她的话。
这个话题到这好像就戛然而止了。
拉了些家常,说了些体几话,天色将迟,娘亲嘱咐我几句站起身打算回府。
我忽然抓住她的衣裳道:「娘亲!那个锦囊……我已经打开过了……」
娘亲久久地站立不动,再回身时已挂了满脸泪珠。她紧紧地抱着我,声音像是从残破风箱挤出来一般枯哑。
「瑶儿,我苦命的孩子……让娘再好好看看你……」
赵衍摇头叹气,「在库房,明天告诉管家,让他带你去取。」
是了,太子怎么会在书房放套杂书,等着言官上折子吗?
耳朵烧得都有些烫,我低头应了声是就要走,赵衍忽然叫住我问:「你们女孩,一天天的,都在想什么?不给的时候说不给,为什么给了又要不高兴?」
「啊?」
他又恼道:「我跟你说这个做什么。」
眼前一花,什么东西抛了过来,接住一看,是他把玩了一晚上的那个小东西。
原来是一枚戒指。
「给你了。」他说。
回去睡了一晚上,第二天,我想明白了。
没有什么「你们女孩」,只有李七月。
想来是他们吵架,把李七月不要的东西给我了,气得我直接把它扔到了窗户外面。
可是喝了一盏冷茶,我又灰溜溜地出去把它捡了回来。
白金嵌蓝宝石,真的很漂亮呢,我想。
丢了怪可惜的。
李七月有孕行走不便,赵衍免了她日常请安。
后宫如冷宫,我每日一睁眼面对的就是一群死气沉沉请安如上坟的妃嫔。说实话我有些怀念李七月还来向皇后请安的日子,她满头珠翠,跟颗明珠似的站在那里熠熠生辉。
看着真养眼呐。
难怪赵衍喜欢。
我摸了摸耳朵上戴着的老气东珠,叹了一口气。
晚些时候去太后宫里送抄好的佛经,没想到却遇到了他们俩。
太后和李七月的关系其实不好,嫌她出身低微,嫌她专宠跋扈,嫌她不讲规矩,跟没长骨头似的,一天天往赵衍身上靠。
李七月才不管这些,太后并非圣上生母。仗着有人撑腰,老太太愈不爱什么,她愈做什么。
她现下就坐得不端正,赵衍轻拍了她后肩一下,她不情不愿把腰挺直,眼里带了点不耐,随手抓起赵衍衣带子上缀着的珠子玩。
赵衍眼神柔和下来,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太后握着佛珠的手顿了顿,眼神扫过我,接着同赵衍说道:「皇贵妃有了身孕,侍寝多有不便,皇帝还是要雨露均沾才好,得了空,可以多去皇后处坐一坐。」
赵衍的目光今晚第一次这才落到我身上。
他生了一双桃花眼,尾睫纤长,本来应该是温柔缱绻的目光,偏偏他通身上位者气派,看什么都是不屑一顾的,这目光只让人觉得薄凉。
我下意识躲了这目光一下,再抬头去,他已收回视线,轻飘飘答道:「儿臣知晓了。」
这下李七月不高兴了,噘着嘴说腰疼,赵衍俯身在她腰上按了两下,柔声问:「可是坐久了?」
这般不避讳,太后脸色也不好,到底想着她有身孕,开口让她先回去休息。
太后收了佛经,似有似无叹了一口气。
「你是个懂事的,哀家看着喜欢,可是皇帝不喜欢你,哀家再喜欢又有什么用?」
「你进宫,已有三年了吧?」
三年……零一百八十二天了。
这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我成婚那天,赵衍坐在我边上,挑开盖头,问我是不是坐着等久了腰疼,给夫人赔罪。
他这句话一出来我就知道自己在做梦。
因为那天,我自己坐在喜床上,等到外面的喧嚣安静下来,等得身上心里一点一点地冷下来,也没有等来我的夫君。
女儿家的事,嘴上再怎么跟娘亲说不在乎,心里怎么可能真的不在乎?
我知道赵衍心不在我这,我也不想同李七月争,可是我这辈子最美、最重要也就是这一天了,怎么能没有人看过,就枯萎掉了呢?
隔着盖头,满目喜庆的红,我问春桃:「他是不是不会来了?」
春桃轻轻抚上了我的肩,似是要安慰。
我把沉重的头饰拆下来,又在腰上按了几下,听见自己的声音很冷静,「那你给我灌个汤婆子,我想睡觉了。」
梦醒之后,我在黑暗里坐起身,唤春桃给我灌个汤婆子。
「娘娘可是说错了,现在是七月啊?」
「我冷,」我慢慢裹紧被子,「真的觉得冷。」
新婚夜我没有哭。
嫁给赵衍第三年,我终于撑不住了。
娘亲给的锦囊里,有一颗假死药。她在锦囊里面写,一入宫门深似海,她和我爹只有这么一个嫡亲的女儿,他们商议过了,如果我无路可走,可假死出宫,孟家安排人在外面接应,从此以后,他们只当我真死了,天涯路远,永不相见。
我把那颗药从枕芯里摸出来,借着月色慢慢打量,只要吃下去,吃下去就可以解脱了,以后,宫墙内的东西,跟我再没有半点纠葛。
我默不作声看了半晌,默默拿起来将那东西一点一点往嘴里塞。
然后我这辈子,遇到最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我没有办法把那颗药咽下去,咬不动,嚼不烂,和着水倒是吞下去了,可它在我嗓子眼打了个转,又被我咳了出来。
「没有用的,你别再吃了。」
一道声音蓦然响起。
是谁在我耳边说话?
为什么……和我自己的声音如此相似?
寒毛根根倒竖,一股凉意顺着脊梁骨往下蹿,我想要尖叫,可是就连尖叫声也被那股神秘的力量扼杀在喉咙里了。
「不用害怕,孟瑶,我就是你,另外一个世界上的你,我不会伤害你的。」那声音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我来这里,是阻止自己曾经犯下的错。那不是假死药,而是实打实的毒药,我劝你还是别吃了。」
黑暗中,那颗药丸滚落在被衾上,黑色外表流淌着暗红色的光,透露出不寻常的色泽。
怎么可能呢,娘明明说……她怎么会害我。
似乎知我心中所想,那声音继续道:「你娘不会骗你,可你爹呢?孟相纵有通天的本事,还能为了你去挖帝陵不成?嫔妃自戕,助你假死出宫是杀头的大罪,为了一个不听话的弃子,你爹就算不替自己考虑,也得为家族考虑,你说他会怎么选?」
它说的句句在理,我无法反驳。
这件事,风险极大,确实变数太多了。
不然为什么从古至今,那么多红粉佳人在后宫孤独终老。我孟瑶何德何能,能做那个万中无一。
心凉了半截,我问它:「你怎么知道?」
那声音惨笑一声:「因为我吃过,你要是不信,可以拿这颗药去喂别的东西,看看到底是不是毒药。我说过,我就是你,另外一个世界的你。」
原来,家里留的最后一条退路,也只是谎话。
冷汗浸湿里衣,我明明在发抖,却又不觉得冷。全身的血液都往怀里那个汤婆子那里涌,过了好一会儿,我遮住眼睛,用手压住流下来的泪滴,问它:「那你来做什么?」
「我死过很多次。不单是吃过娘给的假死药,我试过很多种死法,你之前说的辅佐皇孙开创盛世那种死法我也试过,那一回,我还养了几个面首,听着很不错吧,」它低低地笑起来,像是想到什么荒唐的事,「可是最好的年华不在了,做这些事情又有什么用,他们在背后,都叫我老妖婆。」
「我来,是想问问你,反正不管怎样都要死,你愿不愿意好好的活一次。」
房间里安静下来,我能很清楚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过了不知道多久,我问:「怎么做?」
它满意地一笑,我感觉有什么看不到的东西轻轻拥住了我,「你听说过那句诗吗,就是那句……开到荼靡花事了?」
折腾了一夜,第二天也是按时醒的,卯时要给太后请安,这是雷打不动的规矩。
天气闷得要命,一丝风也没有。七月骄阳火球似的挂在天上,云彩都被烤化,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张开双臂任由春桃给我系上扣子,有日光透过窗棂上的菱花直直刺进来,打在脸颊上,热辣辣的,晃人眼睛。
我刚想抬手挡一挡这刺目的白光,没来由的心尖一阵刺疼,刹时天旋地转。
爹爹说我懂事,肩负家族兴荣。
太后说我懂事,她看着喜欢。
赵衍说我懂事,可以做他的皇后。
好像夸我孟瑶最好的形容词,就是「懂事」,我不喜欢这个词,我不想,做一只,锯了嘴的葫芦。
后脑咚一声狠狠磕在床沿上,我听见春桃一声惊呼,有宫女打翻了水盆,珠帘掀起来又落下,不断有人进进出出,珠子撞得噼啪作响。
所有人都在为我忙慌,剧痛袭来,我心头莫名涌起一阵报复性的快意,原来这就是万众瞩目的感觉,你们这些人,终于,注意到我了是吧。
眼帘沉重地阖上,遮住了刺目日光。
这些年好累。
让我歇一歇。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一阵风吹醒。
外面的日头依旧毒辣,一道影子落在我身上,我眯着眼睛努力辨认了许久,最后从那片明黄衣角上分辨出来,原来是赵衍。
然后什么东西就扑到我了身上,一女子夹带哭腔的声音响起来,「娘娘,你终于醒了!」
「春桃……什么时辰了?」
「回娘娘,现在是辰时。」
哦……辰时,请安来不及了。后脑嗡嗡的疼,我嘶了一声,伸手想去碰。
一股力道牢牢擒住了我那只想去碰伤口的手,赵衍立在床边上,把我的手往被子里塞。这样近距离看,他可真好看呐。他的袖子贴了一点在我脸上,带着股淡淡的栀子味,让人心旷神怡。
这是李七月宫里种的花,她从不用熏香,只用正值花期的鲜花。
她总是那么特别。
「别乱碰,太医刚给你包扎好。听宫女说,你抱着汤婆子睡觉,这么热的天,真是胡闹。」
可是我冷啊。
你不知道我有多冷。
我在被子里,反手握住了赵衍的手。
赵衍身形顿住,眸子垂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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