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第一人民医院，住院部B栋，十三楼。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说不出的、腐朽衰败的气味。
陆辰站在血液肿瘤科的护士站前，内心一片平静。
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你好，请问沈言在哪个病房？”
护士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
“你是他什么人？”
“……朋友。”陆辰撒了个谎。
护士在电脑上查了一下，指了指走廊尽头。
“1307，单人特护病房。”
“谢谢。”
陆辰迈开脚步，走向那扇紧闭的房门。
走廊很长，很安静。
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响。
一下，又一下。
像是踩在命运的鼓点上。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
是想当面质问那个男人？
还是想看看，能让林晚如此疯魔的人，究竟有何等魅力？
或许，他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自己的人生，被一个素未谋面的“亡灵”搅得天翻地覆。
1307病房的门虚掩着，留着一道缝。
里面有微弱的说话声传出来。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陆辰的心，猛地一紧。
是林晚。
他几乎是立刻就认了出来。
他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没有推门进去，而是侧耳贴近了那道门缝。
“……阿言，你再坚持一下，好不好？”
林晚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哀求。
“我已经找到办法了，很快，很快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永远在一起？
陆辰的拳头，在身侧悄然握紧。
指甲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刺痛。
“咳咳……”一个虚弱的、男性的咳嗽声响起。
紧接着，是一个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嗓音。
“晚晚……别傻了……没用的。”
这就是沈言。
听起来，的确是命不久矣。
“有用！一定有用的！”林晚的声音变得激动起来，“他们说，可以把你的基因复刻到孩子身上。他会继承你的样貌，你的天赋，你的一切！他就是你的延续，阿言！你不会消失的！”
门内的沈言，似乎被她的话惊到了，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你……你说什么？孩子？谁的孩子？”
“我的孩子！”林晚脱口而出，“我怀孕了，阿言！五个月了！”
死寂。
门内，是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陆辰甚至能想象出，病床上那个男人震惊到无以复加的表情。
他也能想象出，林晚在说出这句话时，脸上那种近乎神圣的、狂热的表情。
她似乎觉得，自己正在做一件无比伟大的事。
一件可以感动天，感动地，感动她初恋情人的事。
“晚晚……你疯了……”
过了许久，沈言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难以置信。
“你结婚了？你丈夫呢？他同意吗？”
“你别管他！”林晚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他不同意也得同意！阿言，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只要能把你留下来，我什么都愿意做！”
“糊涂……你太糊涂了……”沈言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你这样……对不起他……也对不起那个孩子……”
“我不觉得对不起！”林晚固执地反驳，“能成为你的延续，是那个孩子的荣幸！”
荣幸？
陆辰再也听不下去了。
他胸中的怒火，像火山一样喷涌而出。
他猛地推开了病房的门。
“砰”的一声巨响，让里面的两个人同时吓了一跳。
林晚惊恐地回过头。
当她看到门口站着的，是脸色铁青、双目赤红的陆辰时，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陆……陆辰？你怎么会在这里？”
陆辰没有理她。
他的目光，越过她，直直地射向病床上的那个男人。
那就是沈言。
或者说，是沈言的残骸。
他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眼窝深陷，皮肤蜡黄，头上戴着一顶绒线帽，遮住了化疗后脱落的头发。
只有那双眼睛，还残留着一丝清明。
此刻，那双眼睛正惊愕地看着陆辰。
这就是……林晚心心念念的神祇？
这就是……她不惜毁掉自己的家庭，也要“延续”下去的男人？
陆辰的心中，没有丝毫胜利的**。
只有一种无边的荒谬和悲凉。
他为了这样一个行将就木的男人，和自己怀孕的妻子闹到要离婚的地步。
何其可笑。
“你就是沈言？”陆辰开口，声音冰冷。
沈言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被一阵咳嗽打断。
林晚终于反应过来，她冲到陆辰面前，张开双臂，像母鸡护小鸡一样挡在病床前。
“陆辰！你来干什么！不准你伤害他！”
“伤害他？”陆-辰看着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现在这个样子，还需要我伤害吗？”
“你！”林晚气得浑身发抖，“你**！”
“我**？”陆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从病床前拉开，“那你呢？你背着你的丈夫，跑到你初恋的病房里，跟他说要用我们的孩子给他续命，你算什么？”
他的力气很大，捏得林晚手腕生疼。
“你放开我！你弄疼我了！”林晚挣扎着。
“疼？”陆辰的眼神更冷了，“你知道我有多疼吗？”
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在林晚和沈言之间来回扫视。
“你们俩，倒是情深义重啊。一个快死了还对别人的老婆念念不忘，一个结了婚还想着给初恋生孩子。你们怎么不干脆一起去死，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殉情？”
“陆辰！你闭嘴！”林晚尖叫起来。
病床上，沈言的呼吸变得急促，脸色也涨得通红。
“不……不是那样的……”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根本没有力气。
“那是哪样？”陆辰甩开林晚，一步步逼近病床，“你告诉我，是哪样？是不是你让他这么做的？是不是你跟她说，你死不瞑目，让她给你留个后？”
“我没有！”沈言激动地反驳，声音嘶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她结婚了，更不知道她怀孕了！”
陆辰的脚步一顿。
他看向林晚。
林晚的眼神慌乱，不敢与他对视。
原来，她连沈言都骗了。
她编织了一个巨大的谎言，想要把所有人都拖进她疯狂的幻想里。
“够了。”
陆辰突然觉得索然无味。
和这两个人再多说一句话，都是对自己的侮辱。
他不想再看到他们。
一眼都不想。
他转身就走。
“陆辰！”林晚追了上来，从身后死死抱住他的腰，“你别走！你听我解释！”
“放手。”陆辰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
“我不放！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
林晚的话还没说完，身体突然一软，整个人向下滑去。
“晚晚！”
陆辰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反手抱住她。
怀里的人，已经失去了意识。
她的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全是冷汗。
陆辰低头，看到一抹刺眼的红色，正从她的裤腿处，缓缓地渗出来。
他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医生！医生！”
他抱着林晚，用尽全身力气，冲着走廊大喊。
尖叫声和慌乱的脚步声，瞬间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病床上，沈言目睹了这一切，他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最终却无力地垂下。
他的眼中，充满了震惊、悔恨，和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走廊的灯，惨白得晃眼。
陆辰抱着昏迷的林晚，感觉自己抱着的是一个正在破碎的世界。
他的心，也跟着一起，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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