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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介绍

燕归看着那半枚龙纹佩说道:“当年薛姨拼死护我出宫,将我藏在安全之地只身引走追兵,没多久就有一位夫人寻到了我,她拿着薛姨的半块龙纹佩,说她是薛姨的挚友,受她所托护我周全。”…

免费试读

早春二月,?山冬雪未融,突如其来的疾雨卷起雾雪泥重。

林间椴树覆白,簌簌风雨狂落,一匹疯马驮着人闯进来时撕碎了雪中宁寂。

陈兰桡还沉浸在被人绞断喉咙,拼命不能挣脱地窒息,下一瞬整个人就直接被掀飞了出去。

辔绳割破了手指,身子重重摔在雪堆里,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就一路翻滚着朝下坠落。

“呼!——”

小腿狠狠撞上乱石,耳边风声刮脸。

陈兰桡疼得险些晕厥。

她挥舞着手抠住最近的乱石,胳膊被石壁刮出长长血迹,等身子砸在斜坡的杂草丛里狠狠撞了几下,这才堪堪攀住那石缝稳住了身子。

兰桡大口大口地喘息,那临死前被绞断脖子的窒息,混杂着浑身刺骨的疼痛,满是茫然地望着高处被砸断的树枝。

身下是茫茫雪林,远处还隐约有马儿的哀鸣声。

这里是……

?山?

她居然回来了。

回到十五岁时灵云寺下意外毁容的时候。

这一年庶姐陈姝兰刚入府里,就以身世凄苦惹得阿兄偏宠怜惜。

陈姝兰一掉眼泪,就勾得自小疼她的表哥,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将她捧在手心里。

只因她跟陈姝兰起了争执,本是她至亲的三人将她抛在了杳无人烟的荒林里,让她跌落雪崖,断腿毁容。

冷雨淅沥砸在脸上,鲜血滚进眼中刺的瞳仁生疼。

陈兰桡死死咬牙想要爬上去,可身子一动便朝下滑落。

她满是绝望。

才刚回来,难道又要死了……

“刚才好像是这边的声音,咦,这里有匹马……主子,要去看看吗?”

“看死人?”

“……也是,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人怕是早死了……”

陈兰桡听着斜坡上那模糊声音仿佛要走远,顾不得重生的惊喜和恍惚,用力抓着手下乱石嘶喊出声:“上面有人吗,救命!救救我!!”

上面瞬间安静,没多会儿探出个脑袋来。

“呀,这命可真够大的,居然还活着?”

陈兰桡隔着雨幕根本看不清楚上面的人是谁,只能瞧见他身上蓑衣。

她连忙哀求:“这位壮士,我是陈国公府的二小姐,铖王妃是我姨母,我伯父是中书侍郎陈鸿,求壮士救救我,我府中必有厚报。”

她一张嘴雨水就混着血淌进嘴里,呛得她身子摇晃。

上头的人惊讶:“主子,是陈国公府的小娘子。”

“陈家的人?”

先前那人声音如玉石轻击,“带上来。”

“是。”

斜坡上那人领命纵身而下,本就松动的碎石因他扑簌直落。

陈兰桡吓得慌忙闭眼,手中摇晃惊叫着掉下去时,被人用力抓着就拎起来转身便朝上跃去。

那人轻功极好,转瞬便到了实处,待到脚踏实地站在雪林之中确信自己得救了时,陈兰桡双膝一软就跪坐在地上。

她眼膜上覆着血,眼前一切都是泛着鲜红,抬头便朝着眼前的马车说道:“多谢壮士相救……”

“壮士?”

雕纹铜壁赤木,窗牖探出支手来。

陈兰桡看到那帘子掀开后露出眉鬓刀裁,崖岸清隽的侧脸,瞳孔猛缩神情呆滞。

血红的天,血红的地,血红的车舆。

还有。

燕归…

陈兰桡脸上瞬间惨白,怎么都没想到救她的会是燕归的人。

燕归本是内侍监出身,是宫中宦官之首,因得安帝宠幸掌管京畿军马大权,手中握着人人皆惧的黑甲卫,专门替安帝铲除朝中怀有异己之人。

凡被他盯上的从无好下场,死于他手中的更是不知凡几。

朝堂上下人人视他为奸佞阉党,可奈何他权柄滔天,哪怕皇亲权贵见他时也得低头唤一句“燕督主”。

燕归为人冷戾,手段狠毒,无亲无故没半点牵绊,可上一世他却成了她那外室女出身的姐姐陈姝兰最大的依仗。

陈兰桡脸色惨白地死死垂着头,想起她被陈家关起来的那些年,偶尔听看守她的人闲谈说起的事情。

他们说,燕督主认了陈姝兰为义妹。

他们说,燕督主颇为照拂这个妹妹。

有燕归震慑,无人敢轻视陈姝兰。

京中人人都因为这层身份将陈姝兰捧了起来,哪怕这个外室女明面上只担着庶女的名头,却过得比公主还要尊贵。

陈兰桡永远都记得她在?山上摔下断崖毁了脸后,因为“嫉恨”陈姝兰,被陈家人困在府里多年,陈姝兰却嫁给了她青梅竹马订亲多年的陆执年。

他们成婚那日,她好不容易趁着混乱逃了出来,却在门前撞上了站在自家兄长陈瑾修面前,一身鹤氅的燕归。

“她是?”燕归神色冷漠。

她的长兄陈瑾修满脸嫌恶:“府里的疯子,惊扰了督主。”

“既是疯子,就看管好了。”

只一句话,她被强行抓了回去。

那天夜里她就被人活活勒死在了屋里,死前只听到身后那人阴森道,

“谁让你去惊扰你不该惊扰的人。”

……

白绫绞断脖颈的窒息让她呼吸急促起来,她仿佛看到自己歪着头颅瞪大了眼,死不瞑目。

陈兰桡仓惶想朝后缩,却冷不防撞上沧浪的腿。

沧浪见小姑娘冻得脸色惨白,捡起伞朝她斜了几分:“陈小娘子没事吧?这么大的雨,这地方又偏僻难行,陈小娘子怎么一个人来了此处?”

陈兰桡垂眼遮住惊慌:“我不是一个人来的,是随兄长去灵云寺上香。”

“上香?”沧浪惊讶,“这里离灵云寺可远着呢。”

陈兰桡害怕燕归,也不知道他跟陈姝兰此时是否已经有了牵扯。

她不敢提陈姝兰的不是,只小心翼翼措辞:“我兄长他们有急事先回京了,让我留在寺中晚些来接我,是我任性跟了出来才迷了方向……”

“说谎。”

马车上的人冷淡开口,“上香有官道,下山亦有,国公府女郎出行仆役成群,就算任性离寺,也断不会独自驭马到了这里。”

“我……”兰桡瑟缩。

“是谁派你来的。”

京中人人皆知他每年今日会上?山祭拜,这女子说是去云泉寺,走的却是他上下山的小路。

他近来在查一些往事,攸关京中几大世家的利益,也触碰到了不少人的痛脚。

他与那些人朝中争锋多年,狗急跳墙想要他命的也不是没有。

是谁家探了他的行踪,以陈家女郎的名目过来,想要兵行险招近他的身?

燕归眸色冷戾:“老实招了,留全尸。”

陈兰桡顿时惊慌:“我真的是陈氏女,我没有骗贵人,我只是一时迷路才到了这里……”

燕归垂眸看着地上吓得发抖的小姑娘。

稚嫩如花苞的脸上满是刮伤,一双杏眼哭起来时红彤彤的沁血,蜷缩成一团像极了受伤的小兽,他却毫无怜悯,“杀了。”

“小白眼儿狼,想害我家主子?”

刚才还满脸关切的沧浪一把就掐住她脖子。

被勒死那瞬间的恐惧袭上心头,陈兰桡伸手抓住车辕扑腾在地:“督主饶命!”

“哦?”

车舆上似是冷笑,燕归居高临下,“不装不识得本督了?”

明明只是轻飘飘一句,兰桡却觉得下一瞬就会被扒了皮:“我无意欺瞒督主,只是刚开始没认出您……”

“现在认出来了。”

“我…”

陈兰桡头皮发麻。

燕归轻笑了声:“怎么,怕本督?”

他褪去戾气像是脾气极好的人,可兰桡却是喉间绷紧:“没有,我只是听人说督主喜静。”

“哪儿来的谬言。”

燕归像是听到什么有意思的话,撑在窗牖边薄唇轻翘,

“本督最喜欢热闹,特别是活剥人皮时,血肉翻滚混着求饶的惨叫,悦耳动听至极,那皮子自头顶而下,一整张剥下来,甚美。”

“……”

见她血色全无,燕归哂了声,眉眼骤冷,

“把她扔下去。”

山雨瓢泼,落在屋顶淅沥作响。

屋中烛火明亮,摇曳着晃出床上那张苍白的脸。

……

“兰桡,你要让着兰儿一些,她身世凄苦,以前又过得不好,你金尊玉贵多年,要有大家风范容人之量。”

“兰桡,兰儿只是不懂京中的规矩,她不是有意冲撞你。”

“兰桡,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兰儿已经让着你了,你为什么还要咄咄逼人?”

……

陈瑾修护着梨花带雨的陈姝兰:“陈兰桡,是你自己胡闹才摔下山崖毁了脸,是你做错在前才害得你自己受伤。”

“要不是你先打伤兰儿,我们怎会一时气愤离开,你要是乖乖回了灵云寺,又怎么会滚落高处落得这般地步?”

“这两年为了你的脸,兰儿四处替你求药,亲自取心头血为你调养身子,她恨不能以身替你弥补你,你还想要怎么样?!”

谢寅满是心疼地望着陈姝兰,扭头对着她时皱眉嫌恶:

“表妹,你以前最是懂事的,兰儿温柔善良,处处都为你着想,你为何要一直与她为难百般欺负她,你怎么变成这种恶毒的样子?”

陆执年神情冷漠嗤笑:“她本就心性歹毒,脸丑心更丑,她一心针对姝兰,闹得阖府不得安宁,让满京城都看陈、陆两家的笑话,她这种人还不如当初就死在了?山上。”

陈老夫人满是失望:“兰桡,你好好反省。”

陈兰桡残了腿,满面脓疮。

她看着他们一个个离开,拼命地哭喊着说她没有,她没有欺负陈姝兰。

可那房门依旧砰地关上,所有人都不要她。

他们都不要她了…

……

床上的女孩儿紧闭着眼脸色苍白,昏睡中依旧泪水涟涟。

她像是困缚在噩梦里,一边哭一边呓语着“阿兄”。

帮着陈兰桡换了衣裳上好药,从里头走出来的秦娘子忍不住说道:“督主,这小娘子是谁家的姑娘,也不知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梦里都一直在哭。”

燕归手指捻了捻,给吓狠了?

“她伤得怎么样?”

秦娘子说道:“身上都是擦伤倒是不怎么要紧,就是那手上指甲翻了盖儿,我瞧着都疼,而且小娘子脸上被树枝刮了几道,伤口有些深,本就冻着了又混了垢泥,怕是会起脓疮。”

“好生照看,不许留疤。”燕归交代。

秦娘子颇为稀罕,她认识燕归好些年,他可从不是个怜香惜玉的,抱着那女娘回来就已经稀奇,如今还关心人家落不落疤?

“怎么,办不到?”

“哪能,督主放心,有我在,自会保着小娘子貌美如花。”

燕归睇她一眼,径直转身就绕过屏扆走了进去。

床上女孩儿盖着锦被,身子却格外单薄,细白的手指上缠着裹帘包着伤口,脸上还挂着泪珠。

燕归坐在床边瞧着小姑娘委屈的梦里都在哀泣,指腹蘸了蘸她眼角挂着的泪水,脸上弥漫霜色。

这惊恐的样子,可不像是被他吓的。

之前她说,他“们”欺负她……

“沧浪。”

沧浪走???了进来。

燕归冷声道:“让人去查查陈家那边,看陈家的人往日是否委屈了她。”

“那今日灵云寺那边……”

“也一并去查。”

沧浪还没应声,跟着他一起进来的缙云就忍不住眉峰微皱。

他伸手拦了下沧浪,朝着床上躺着的人影看了眼:

“督主,您近来在查漕粮祸首,此事与京中几个世家关系颇深,陈家的人与崔、陆二氏都走得极近,突然命人查他们,恐会惊动了那些人。”

“无碍。”

燕归眼尾凛厉地抹掉指腹泪迹,“陆崇远老谋深算,漕运上下早就打点干净很难找到线索。”

“我本就打算寻个借口找他亲近的人开刀,若被他察觉我找上陈国公府正好,打草惊蛇让那老家伙动一动。”

缙云问道:“那陈小娘子…”

“先留在这边。”

“督主!”缙云不解。

这陈兰桡是陈家女娘,又与铖王府牵扯颇深。

铖王妃极其护短,督主将陈家女娘留在这里万一被人察觉,那陈家和铖王府非得找他们麻烦不可。

缙云委婉说道:“督主,陈小娘子云英未嫁,留在这里于礼不合。”

“本督是个太监,有什么礼?”

缙云顿时一噎。

燕归见他模样嗤了声,拿着先前从陈兰桡颈上取下来的半截玉佩扔了过去。

缙云连忙接住:“这是…”

“薛姨的龙纹佩。”

薛……

缙云猛地睁大了眼。

燕归看着那半枚龙纹佩说道:“当年薛姨拼死护我出宫,将我藏在安全之地只身引走追兵,没多久就有一位夫人寻到了我,她拿着薛姨的半块龙纹佩,说她是薛姨的挚友,受她所托护我周全。”

“若非那位夫人暗中庇护于我,将我送出京城,我恐怕早就没命。”

那年他才十一岁,骤逢大变还伤了眼睛,性情也变得阴暗不定,可那位夫人却对他却极为包容。

他眼睛有很长一段时间都看不清东西,却记得那夫人亲手做的梅花酥,记得她小心翼翼替他上药时的温柔。

后来见他整日郁郁不肯说话,那小院里多了个叽叽喳喳连话都说不囫囵的粉团子。

燕归垂眼瞧着床上的人时,眸中寒霜消融了些。

她小时候脸圆圆的,身子圆圆的,短胳膊短腿儿,走路时像只胖鸭子。

他不说话时,小姑娘就缠着他小嘴叭叭。

明明口齿不清,他也不曾理会她,可她总喜欢挤在他身旁不停说着。

从阳光真好,草儿真绿,小鸟飞过来了,能一路说到阿爹替她摘了梨子,阿娘做的点心真甜,阿兄给她扎了纸鸢。

他没回应过她,却喜欢她口中的热闹。

等他眼睛能够视物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粉团子撅着屁股趴在他身边,瞪圆了杏眼跟只笨拙的小狗儿似的,鼓着脸替他吹着手上已经结痂的伤疤。

燕归还记得他走的那日,奶团子抱着他的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眼泪泛滥的能把人都给淹了。

时隔十三年,她居然还是这么能哭。

燕归低笑时,如春风舒缓了眼尾凛厉:

“那时候为保周全,那位夫人从未提及身份,也没打听过我是谁,回京之后我寻过她,只是那时住过的地方早就荒废,周围荒无人烟,也无人知道当年往事。”

却没想到,会意外遇到那个小娃娃。

“小海棠……”

他记得那位夫人曾这般唤她。

床上的人似乎听到有人唤她,眼睫颤着像是要醒来。

一只劲薄修长的手隔着锦被轻拍了拍她,像是得了安抚,她再次沉睡过去。

燕归冷言:“好好查一查,看陈家是怎么薄待了她。”

缙云和沧浪都是听出督主动了气,不敢言声连忙领命。

一夜大雨,天明见晴。

山下雪气消融,拂柳嫩芽初现,偶有翠鸟轻啼飞过,划破晨起宁静。

一抹阳光挤过牖边落在陈兰桡脸上,惊得她迷蒙醒来。

嗅着浓郁的药香,陈兰桡望着头顶麟吐玉书的雕纹,有一瞬间不知身在何处。

“醒了?”

一道冷冽声音传来,如同坠入湖面的石子,也唤醒了陈兰桡昏迷前的记忆。

陈兰桡猛地坐起身来,顾不得疼痛就扭头看向仙鹤屏扆外,隐约见到那边那道颀长身影放下手中卷籍,起身朝着这边走来。

燕归见小姑娘吓得脸苍白,抱着被子瞪圆了杏眼,他停在扆旁说道:“小心手。”

陈兰桡一哆嗦:“别砍我手。”

燕归:“……”

扑哧。

秦娘子端着铜盆过来时听到里头动静顿时笑起来,她瞧着脸皮绷紧的燕归,那边小姑娘对他如狼似虎,她憋着笑绕过他走了进去:

“娘子别怕,我们督主不吃人,你别听外头人传他有多凶,其实他心地善良,温柔极了……”

陈兰桡更害怕了。

燕归见她抱着被子缩成一团,绷着脸快被吓晕过去,他睇了眼秦娘子:“不会说话就别说。”

“那还不是督主吓着人家。”

秦娘子性子爽朗,丝毫不惧冷脸的燕归,

她笑起来眼角堆起细纹,放下铜盆就凑到陈兰桡跟前,“好啦,别害怕,阿姊与你玩笑的。”

秦娘子覆手将陈兰桡绷紧的指尖从被子上拉开,

“你这指头上伤得不轻,虽然上了药,可新肉长起来之前还是会疼的,这段时间别用力,别碰着水,还有你脸上的伤。”

“我替你上了药,等伤口结痂之后再用些我调制出来的玉容散,保准让你半点儿疤痕都不留下。”

陈兰桡有些无措地看着笑盈盈的妇人。

燕归淡声道:“秦娘子是蜀地程氏的传人,医术极好,太医署的人都不及她。”

“督主别夸我,夸了我出诊也是要收银子的。”

秦娘子笑着打趣了一句,才话音一转,“不过陈小娘子长得好看,药钱倒是能免了,要不这小脸花了得有多少俊俏郎君捶胸顿足,阿姊可舍不得。”

陈兰桡脸皮发烫。

她能感受到秦娘子身上散发出来的善意,许多年不曾有人心疼过她美丑。

哪怕只是玩笑话,此时握着她的那双指尖粗粝的手却也让她格外安心。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呐呐:“谢谢阿姊。”

秦娘子格外受用:“有你这么个仙女妹子,我可占了大便宜。”

陈兰桡抿唇轻笑,颊边露出浅浅的梨涡。

……

象首铜炉里烧着火炭,屋中暖和不见春寒。

秦娘子颇为话唠的拉着陈兰桡与她说话,或是笑容安抚人心,也或许是燕归只走到屏扆旁的四足长榻上坐下,未曾试图靠近。

等秦娘子替她重新上好了药后,陈兰桡小脸上总算有了些血色。

她嘴唇依旧苍白,青丝垂落在身后,卷翘的眼睫扑扇着时,微微红肿的眼睛里也有了神,不再像是刚醒来时无措。

等秦娘子退出去后,屋中只剩她和燕归二人。

陈兰桡小心翼翼地抬眸。

对面的人一身玄色锦衣,墨簪挽发肆意,褪了初见时的冷戾,神色疏懒地斜靠在榻边。

明明是个被人唾骂的奸佞阉党,手段狠厉无人不惧,可他身上却没有半点宫中那些内侍身上的阴柔之气,反而眉目舒朗如玉泉落于山涧,浑身上下藏着一种难以捉摸的凛然贵气。

或是察觉到她在看他,他剑眸轻抬。

陈兰桡连忙一缩,垂眼低头抓着被角。

“秦娘子的话忘了,手不想要了?”

见她下意识缩手,燕归似轻叹了声,“怕什么?”

见女孩儿不出声,他说,

“?山上你出现的太过巧合,我近来又犯了不少人的利益,京中人皆知我每年此时会去山中祭拜故人,你又吞吞吐吐说不清楚缘由,我只将你当成了那些人派来的刺客,才会险些杀你。”

“如今查清,自不会伤你。”

他声音依旧淡淡,可与山上动辄要人性命不同。

陈兰桡虽然还是怕他,也记得自己昏过去前骂了这人,她抬头小心翼翼地道:“那督主可以放我离开了吗?”

“你想走?”燕归看着她。

兰桡呐呐:“我一夜未回,府中会担忧……”

“陈家并没人去过灵云寺找你,至今也无人知道你险些丧身在那林中。”

手心猛地收紧,兰桡脸上一白。

“你跟陈瑾修一起去灵云寺,他却将你一个人留在那林子里,与你同去的有你的表哥谢寅,有你青梅竹马的未婚夫陆执年,可他们都只记得那个哭哭啼啼的庶女。”

“他们昨日回城之后,就哄着那庶女去了珍宝楼买了首饰逗她开心,后来还去游湖泛舟,没有一个人记得你在城外一夜未归。”

燕归不是愿意将腐肉留在体内的人,自然也不想叫小孩儿自欺欺人。

“昨夜山中大雨,若非我凑巧路过,你早已经摔死在那雪坳里。”

“你那兄长明知山中危险,可回城到今日都没出城找过你,就连陈鸿和陈老夫人也毫无察觉,你那个婢女倒是想要来找你,却被陈瑾修以冒犯了那庶女为由打了几板子。”

“你确定你要就这么回去?”

燕归的话如同???刀子,刺得陈兰桡惨白着脸难受地喘不过气来。

陈姝兰入府之后,她处处不如意,每有争执时她总会因为陈姝兰跟阿兄吵得天翻地覆。

昨日是她母亲冥诞,她特意跟阿兄他们一起去灵云寺上香。

原是约了谢寅和陆执年一起外出散心,顺道缓和跟阿兄之间的关系,可她没想到阿兄居然会带上了陈姝兰。

她本就极为厌恶陈姝兰这个外室女,更不喜阿兄跟她亲近,一路看见谢寅和陆执年也处处关照她,甚至为了那个外室女忽略她时,她心中憋了一肚子的气。

等上山之后陈姝兰“不小心”打翻了她母亲的长明灯,将她母亲的福祉毁了一地。

她所有怒气就都爆发出来,气急之下给了她一巴掌,陈姝兰就哭着跑了出去。

陈瑾修满眼焦急骑马在林子里将人追回来,表哥谢寅和陆执年也拖着她过去让她跟陈姝兰道歉。

陈兰桡自然是不肯。

她又没错,她凭什么跟陈姝兰道歉?

陈兰桡口不择言骂了陈姝兰几句,陈姝兰就哭哭啼啼说要回安州。

陈瑾修当时便大怒斥责她毫无教养,没有女子谦顺之德,说她欺辱身世可怜的陈姝兰,毫无半点容人之量。

她赌气与他吵了起来,他就叫她滚回灵云寺去自省,而本该护着她的谢寅和陆执年也皱着眉头说她太不懂事。

他们几人只顾着去追哭的梨花带雨的陈姝兰,将她一个人留在了白茫茫的林子里。

上一世她在林中迷了方向,天黑后马儿受伤摔下了陡坡。

她没有这一世的运气遇到了燕归被人救了上来,而是摔下去滚进了深不见底的雪窝,直到第三天早上才被过路的农户发现。

昏迷不醒地送回京城时,瘸了腿,毁了脸,身子骨也被彻底冻毁了。

陈兰桡呼吸时都带着怨恨:“她不是庶女。”

“嗯?”

“我说,陈姝兰不是庶女,她只是个身份不明的外室女。”

她想起上一世回去后她满是怨憎,姨母也因她受伤气得发狂。

陈瑾修他们刚开始还心怀歉疚,跪在她面前哭着说对不起她,陈老夫人和陈鸿也重重罚了他们,说会将陈姝兰送走。

可后来姨母出事,陈家对她的态度就变了。

他们开始劝她放下过去,劝她怜惜陈姝兰凄苦,他们心疼陈姝兰替她取血求药的大义,喜爱她轻言细语的温柔,而因毁容断腿困在后宅,又失了至亲姨母性情大变的她,就成了人人厌恶的存在。

最初的争执,次次摔门而去。

她的不甘和怨愤就成了他们眼里的“不懂事”,后来她看明白了陈家凉薄,只想要远离他们,可他们却一个一个的来指责她,说她出现在外面会连累了陈姝兰的名声,让陈家遭人耻笑。

他们断了她跟外间的联系,取走了母亲留给她的东西,将她关在废弃的院子里不见天日。

她脸上起满脓疮,苟延残喘地留在那房中“自省”。

外间陈鸿高升,陈瑾修名冠京城,陈姝兰更拿着她母亲留给她的东西成为人人称羡的才女,连陆执年都为她悔婚对她倾心。

陈兰桡满腔怨恨无处发泄:“她说她是我父亲年轻时在外的风流债,是我爹养在外面的外室女。”

“祖母他们说此事传扬出去会让陈家名声有瑕,我阿娘也会被人嘲笑,所以才对外说陈姝兰是我母亲身边良奴所生的庶女。”

燕归眉心皱了起来:“他们说,你就答应了?”

“所以我蠢。”陈兰桡红着眼。

燕归被她这话说的一堵,见小姑娘垂着脑袋露出个发璇,隐约又见了眼泪,他叹了口气尽量声音低些。

“庶女还是外室女先不论,你确定她是你父亲的血脉?”

陈兰桡抬头。

“你父亲与你母亲极为恩爱,你母亲诞下你后伤了身子再难有孕,当年京中多少女郎痴迷你父亲风采,竞相求嫁,愿以平妻贵妾之礼入陈家替他绵延香火,都被他出言拒绝。”

“他要是真贪女色,何至于养个遭人不耻的外室?”

陈兰桡睁大了眼:“可是三叔和大伯都说……”

不。

不对。

陈兰桡陡然白了脸。

她隐约记起陈姝兰刚到府中的时候,三叔是直接将人送去大房的。

当时大伯母脸色极为难看,祖母也对她十分厌恶,府中只是将人安置在偏僻小院里,才会让她误会以为她是哪家前来投奔的亲戚。

是后来过了几天,三叔才突然说她是父亲年轻时在外留下的血脉。

陈兰桡隐隐察觉自己被隐瞒了什么,用力咬着嘴唇,气得浑身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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