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宗,毛笔买完了。下一个买什么,古琴?”
男子出了店门,沉重的脚步声在青石板上迅速远去,好似一刻都不想多呆。
赵清懿皱了皱眉,有种想要吐血的感觉。为了不再撞见那个男子,她在润斋笔阁中闲庭信步,把墙壁上的字画、货架上的毛笔都看了个遍,才转身去拿那支早已相中的长锋狼毫。
虽然质量稍差,但也是同类中的绝品,而且价格低廉,与长锋纯狼毫差了个字,却差了一千多元。
省些银子,给母亲陈雅买些日用品吧。
赵清懿如是想着,又走到了放置宣纸的柜台,脚步略微一顿,稍显犹豫地踱过精品区,走到了紧挨着收银台的普通宣纸区。
收银员刚刚送走上一位顾客,与漂亮窈窕的赵清懿相隔不远,便抻长脖子微笑道:“你好,想练什么字,我给你推荐推荐。”
柜后老人忽然咳了一声,收银员脸上微红,不等赵清懿说话,便讪讪地把脖子缩了回去。
赵清懿没理会他们,直接挑选了一摞熟宣,手指抚在被鹅黄色渲染出沧桑感的纸面上,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款款行至柜台,掏钱付账。
收银员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无事可做时便刷剧看剧,眼见赵清懿有点眼熟,又搭讪道:“用宣纸书写太浪费,要不要再买点毛边纸,又便宜又能练字……”
话未说完,就被柜后老人踢了一脚,“小姑娘,若是有了好作品,可以来我这装裱,价钱公道。”
赵清懿闻听此言,淡漠的表情上才涌现出一丝波动,再次扭头看向墙上的字画。
那些作品在她眼中大多粗糙不堪,但装裱得却高贵华丽,若忽视字画本身,只看色彩绚丽的锦缎镶边,随风飘动的惊燕彩带,倒也十分顺眼。
她忽然想,父皇遗世之作,也会装裱得如此华丽吗?
柜后老人见她的注意力全放在裱褙上,对那些临摹名家的字帖国画浑不在意,便又哑着嗓子补充道:“若是有好的作品,我也可以帮你出售。”
赵清懿终于有所动容,她挑了挑眉,随手指向其中一幅罗汉图,语气淡淡地问:“那幅画多少钱?”
老人那双粗糙削瘦的手掌颤了颤,语气郑重道:“清朝恒轩先生的真迹,算是本店的镇店之宝,恕不能卖。其他临摹字画,数千到数万不等。”
那副罗汉图看起来用笔简洁,但极为传神。非个中翘楚,完全看不出里面的门道。
赵清懿淡淡地哦了一声,道:“看似信手写来,用笔单一,实则嬉笑怒骂,呼之欲出。若是增加笔端变化,使其层次分明,各极其妙,就会成为万中无一的绝品了。”
老人听到前面几句话时,腰板不由得挺直了几分,但听到后面几句评价,便像是被抽走了骨髓,一下子瘫了下去。
赵清懿明褒实贬,把他的心都说凉了。
年初花大价钱从拍卖会上买来的罗汉图,本想着能让笔店蓬荜生辉,却被一个小姑娘轻易点出弊端。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恭候佳作!”
赵清懿哪里知道这其中曲折,当面点评,已是诚意十足,岂会过多关注对方的心情?
她微一颔首,从容出门。
收银小伙一脸懵比,待赵清懿走远,才鼓起勇气道:“老……老师,我好像在电视剧里看过她。现在龙套演员的文化品味,都这么高了吗?”
老人正愁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当即横眉怒目道:“龙套个屁!就那风姿气度,哪个制片方瞎了会让她演龙套!?”
“或许……或许另有曲折。”收银员喃喃道。
老人沉吟许久,微眯着眼睛道:“我在这个店里呆了六十年,不可能看走眼。等着瞧吧,她还会来。”
赵清懿在太平古街上走了一刻钟,才找到写有“扬州古琴专卖”的乐器店。
她在店内兜兜转转,这里瞧瞧,那里看看,很想买一张古琴回去,却在价格面前望而却步。
随便一张采用了老杉木的精品古琴,都要三千元以上,还没有古琴桌凳赠送,需要另行购买。
她刚收到的片酬不过四千元而已,全部花在古琴上,以后的吃穿用度怎么办?全靠母亲陈雅吗?
前身可以,但她不行。
陪着她的导购员耐心不足,见她光看不买,眼里已是闪现出几分鄙夷,站立等待时,开始不断地轻轻跺脚。
赵清懿身为大宋公主,又深受徽宗疼爱,与其他八十多个兄弟姐妹的待遇截然不同,她还真没有为钱发愁过。
如今看着饱满圆润的琴额,细节精致的冠角,心里像是有只小手在拼命抓挠着,想放弃,却又不甘。
导购员终于忍无可忍,努力堆起笑容,语气却生硬冰冷道:“那边有便宜些的古琴,三百到八百元不等,质量也不错,倒也能用一段时间呢。”
赵清懿徐徐收回视线,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心中感慨道:前身一直想攀高结贵,便是不想面对这种目光吧。
“算了。”她幽幽一叹,“有长笛吗?”
导购员的脸色彻底垮了下来,没好气地道:“长笛在入口附近。”说罢转身即走,去迎接下一位客人了。
赵清懿自嘲地笑了笑,心道:“看来,我得赶紧脱贫呢。”
她很快便挑拣了一支长笛,稍微试了下音,感觉效果不错,正待付账时,眼前光线陡然一暗,好似有什么东西遮住了背后的灯光。
坐于柜台后的女孩脸上微红,眼波流转,声音甜腻腻地问:“先生,您选好了吗?”
随后,一只白皙的手掌探到眼前,将线条流畅的古琴置于柜台,“别打包了,快点结账,我着急走。”
赵清懿心头一震,两眼发直。
“他大爷的,可算买完了,最好的古琴,打折后两万六,能满足您老人家的品味不?”
男子将电话捂在耳旁,身形矫健,步履如飞,好似卸下了肩头重担,就连声音都变得柔和了许多。
直到他走远了,赵清懿才十分不舍地收回视线,心道:那张琴古朴高雅,神韵十足,只怕在宋朝也是凤毛麟角。若是能置于身前,尽情弹奏,该有多好?
“哇塞,他好帅哦,你刚才也看到了吧,那张脸,那双手呦……”
收银员犹在一脸花痴地看着男子远去的方向,全然忘了赵清懿还是等待结账的顾客。
“我看的是琴,不是他。”赵清懿幽幽一叹,把钱拍在柜台上,拂袖而去。
公交车站离古街很近,赵清懿拐进一条胡同,再从停车位中穿出去,便能搭乘来时的那辆公共汽车。
只是,当她快速走出胡同,路过一辆银白色的豪华轿跑时,耳边突然响起那记十分耳熟的嘶沉嗓音,她心中叫苦,正要躲避,突然打开的车门便撞在了她的手臂上,吃痛之下,新买的长笛自空跌落。
从车里钻出的男子闪电般横跨一步,弯下腰反手一捞,却没来得及抓住长笛,便用指尖把长笛弹到了跑车车座上。
赵清懿下意识地瞥了进去,但见竹质长笛紧挨着做工精湛的扬州古琴,粗糙丑陋得像一条遭人嫌弃的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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