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琴这段戏结束后,紧接着便要拍摄王氏被册封为皇后的镜头,诸位剧组成员已经开始忙碌起来,华丽的“宫殿”,转眼已被拆解得七七八八。
红烛熄灭,明灯高悬。
赵清懿怔怔望着被场务撤下去的古琴,心里面好似丢了什么东西一般,空空荡荡的。
她转世重生于现代后,虽然已经接受现实,也逐渐适应了当今的生活节奏,但还是会有一种很严重的割裂感埋藏于心。
桃园虽好,非是吾家。
她不喜欢被围观,也不想成为舞台中心的主角。
可她刚才弹琴时,已是到了浑然忘我的地步,似乎从每一段旋律、每一处起伏、每一个音节间都感受到了前世的点点滴滴。
仿佛她又变成了备受宠爱的长福帝姬,生于深宫,安枕无忧。
若是再让她弹奏一曲,只怕她会沉沦其中,永远也跳不出来了。那么,这两个价值八千元的戏份,也会变得跟她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是以,她为了不再重拍那段戏,便出声打断了姜钬在美妙乐曲中的倘佯。
她现在唯一想要做的,便是买一张属于自己的琴。于无人相伴时倾心弹奏,于寂静长夜中回味前生。即使在此生此世找不到一个交心的朋友,但若有古琴、狼毫相伴,也可欣然度日,从如花似玉,至皓首苍颜。
姜钬还在等着她的回应,却见她双目怔怔,遥望着那群抱着电影道具、在黑暗中出出进进的剧组成员,不由得郁闷之极。
“电话?有没有?”他已是丧失了耐心,抬手在赵清懿头上的九翚四凤冠上揪了一下,脸上却伪装出一丝浅浅的笑。
赵清懿回过头,迎向他的双眼。
明晃晃的灯光打在姜钬的背上,使其立体感鲜明的五官埋进了一片漆黑的影子里,更衬得眸光深邃,格外明亮。
赵清懿仅是跟他对视了一秒钟,便很随意地说出自己的电话号码,然后在姜钬掏出手机记录的时候,已是洒然转身,步伐轻快地走向化妆间,只余一个窈窕纤细的背影,在姜钬的视线里越来越小,却在心里面变得越来越大。
姜钬存号码时,指尖在“名字”处犹豫了一下,最后添了三个字:大熊猫。
第二个镜头,是赵匡胤建立宋王朝并且称帝后,召集满朝文武举行大典,所以需在场外拍摄。
这段戏,对赵清懿来说十分简单。
她只需要从乾元门行至大庆殿前,展现出一个皇后该有的样子,便算完成任务。
但在导演及其他剧组成员心中,这段戏却绝不简单。
只因平民女子,很难展现出皇后威仪。哪怕赵清懿经过化妆和服装的修饰后,已是让他们看到了好似与生俱来的矜持高贵,但在数十个衣着华丽的宫女陪伴下,在文武百官的眼前穿行而过,还是很难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母仪天下的气度来。
简单点说,就是站着不动当模特行,走起路来若是个罗圈腿或是习惯性弯腰驼背,那这场戏就算玩完!
是以,剧组成员再次为她捏了一把汗。
赵清懿领着一众宫女,在门楼处静静等着,只要姜钬饰演的赵匡胤讲话结束,镜头就会切到她这一边,把她走向大庆殿的仪态给拍出来。
若是拍摄电视剧,这场镜头可能会分开来拍。先拍赵匡胤讲话,再拍孝明王皇后入场。但电影不行。
偌大一个宋朝皇宫,已是殿里殿外张灯结彩,文武百官肃穆以待,万千军马列阵助势。如此大费周章,岂能重来一遍?
所以说,群演们都是打扮好了在太阳底下晒着,若是有点戏份的演员发挥失常,连续NG,不仅劳神劳力,还要支出很大一部分群演的薪酬。
这个镜头,任谁都希望能够一次即过!
宫女们在等待的过程中,耐心不足,争先恐后去找了个阴凉所在,躲避着火辣辣的阳光,赵清懿却泰然自若地站在指定位置上,如泥人蜡像一般。
没过多久,赵匡胤演讲的部分已是拍完,副导演遥遥地给了个手势,东倒西歪的宫女们立刻围在赵清懿身旁,动作慌乱,脸红气喘,惹得副导演横眉冷眼。
随着一声“开始”,板面红漆,黄铜做钉的大门被士兵推开,赵清懿饰演的孝明王皇后,缓缓走出乾元门,走向位于高台的赵匡胤!
她甫一出场,文武百官、列阵将士便齐刷刷地望向她。
镜头在数个关键角色的表情上不断切换,导演坐在监控器前频频点头,暗赞大家的表情很到位,心想着李溪莛这笔钱没白花。
可身后不断传来的吸气声,却让他心中烦乱,想回头训斥,却又为了这部戏的完整度勉强忍了下来。一直到镜头切换到孝明王皇后时,他才想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那些扮成文武百官的群演并非演技高超,身后的场务助理也不是牙疼鼻炎。只因赵清懿盛装出场后,竟让人心生出一种时空错乱,煌煌大宋在这影视基地里卷土重来的离谱错觉。
赵清懿头戴着八宝金凤冠,肩披着云霞五彩帔。高簪珠翠,鬟堆金丝,更衬得她雍容华贵,面莹如玉,恍若孝明王皇后再生般,令人心生惊艳的同时,却又肃然起敬……
在赵匡胤册立琅琊郡夫人为皇后的宣告声中,赵清懿在这部影片中的戏份,以一种毫无争议的表现完美谢幕。
只是,当群演散场,剧组成员收拾片场道具时,她却失魂落魄般驻足在“大庆殿”前,看着面前楼宇的飞檐宝顶,久久不能回神儿。
“嘿,发什么呆?”
耳边响起一记颇为玩味的笑声,将赵清懿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转身,看了姜钬一眼,一言不发地走向化妆间。
姜钬在她身后大喊:“是不是喜欢这种感觉?等我电话,下部戏还跟你做搭档!”
赵清懿猛然一顿,思绪翻涌,心潮澎湃,她深呼吸了数次,才僵硬地转回身,努力使自己的兴奋不会流泻到声音里,缓缓道:“好,一言为定。”
话音未落,便转身而去。行走之态,略有几分惊惶失措。
她如此表现,倒不是因为喜欢上了被所有人注视的感觉,也不是被姜钬那张俊俏的脸蛋给迷住了,只是因为,她爱上了演戏。
惟有在这个被现代化技术制造出来的虚假世界里,她才能找回几分昔日荣光,才会从格格不入的现实世界中抽离出来。
哪怕只是几分钟,哪怕只是一瞬。她都会心满意足……
至少,在演戏的过程中,她还可以借助虚假的表象,让自己心生出仍在宋朝生活的错觉。
镜头不多的演员都是现金交易,她离开片场时,把手揣进洗得发白的牛仔裤里,指尖感受着钞票的厚度,竟潮起一种小女孩不谙世事般的幸福感和满足感。
上一次,由于只演了最后的镜头,所以四千元片酬并没给她带来多大的触动。但这一次,却是她完全通过个人的努力,赚来的第一笔钱。
她把装着钞票的信封捂在胸口,想到终于可以买一张古琴时,便痴痴地笑了起来。
“瞧你那德性,没见过钱啊?”
她抬起头,看清说话之人的容貌后,不由得皱了皱眉。
那位身穿白衣,坐在改装悍马车内的年轻男子,竟是害前身服毒自杀的经纪人——张弘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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