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七仙院儿的,在他落到夏宸音手上时,身体便又昏睡了过去。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现在的意识,非常清醒。
一步一印,肉垫上松松软软的感觉,让秦沅忍不住在眼下这片红色的土地上多踩了两下。
耳边有风呼啸而过的声音,风中夹在着带有丝丝腥味的水汽,抬眸,目光所及是一河川,河水暗红涌动,分外渗人。
河边有一个身穿红色古袍的男人,正打坐休憩。
咕噜咕噜!
不知过了多久,河面开始不停地冒泡,秦沅下意识地趴到河边,注目观察,不晌,从河面下跃出一条黑白两色的鱼儿。
秦沅仰头观之,鱼儿身形线条流畅,灵巧可爱,有着长长的鱼鳍和鱼尾,像金鱼,但比金鱼更仙气。
小鱼儿在水面翻腾跳跃,似乎心情不错,随着鱼尾摆动,河中冒出一堆骨头和类似水草之物,从秦沅上方,挨个飞到红衣男子身前。男子被溅了一身水,面上却无丝毫怒意。
待河中不再有东西飞出,红衣男子方才睁眼,袖袍一挥,将眼前堆积如山之物送回河中,只留下了一根骨头和两根水草。
骨头晶莹剔透,如冰玉;而水草柔软洁白,如蚕丝。
红色的光自男人掌心而出,包裹住骨头与水草,不稍片刻,再见此物,已是一只外形十分美观的毛笔。
这不就是冒出一缕烟让他昏迷的那只笔吗?秦沅心生好奇,想要走进再仔细看看,却突感一阵眩晕,脑海里瞬间如走马灯闪过无数陌生的画面。
“啊,疼!”
“还知道疼就证明人没事儿。”老鬼放开秦沅的尾巴,打着哈欠,“你最近状态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随时都能睡死过去。”
“因为感觉身体被掏空啊……”秦沅眨巴眨巴眼睛,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七仙院儿了,“主要是用术法实在是太费体力了。我们怎么回来的?”
“你觉得呢?”老鬼冲他翻了个白眼,除了夏宸音,谁能把他们送回来?
“哈!提到大画家,差点儿忘了一件事!”在自己熟悉的沙发上磨了磨爪子,忽然想起什么事情,急忙蹭蹭蹭地跑回自己房间,叼了张画纸出来。“老鬼老鬼,你快过来帮我看看!我刚才梦到了一个很神奇的地方!”
“什么?”
梦里最后是一张古画,应该算是山水画一类。
长期练习画符,秦沅现在已经能很稳当地用猫爪子握住毛笔,三五两下将梦里的画面勾了个大概。
老鬼看着面前歪歪曲曲的线条,不知该从何吐槽,干脆伸出爪子,指着其中几条波浪线,“这是什么?”
“河!红色的,咕噜咕噜的,想在想想还挺像火锅的!”
“这个呢?”
“桥,我也不知道什么桥,这旁边还有一块大石头。”
“你还看见了什么,通通说出来。”
“啊?老鬼你咋了?”突然严肃的话语,让秦沅心里一颤,见其沉默不语,只能自己继续描述,“有个红衣服的男人,河里还有一条鱼,嗯……上游好像还有一个很高的树。”
“还有呢?”
“没啦!”秦沅趴到老鬼面前,脑袋搁在自己交叠的两只爪子上,瞪着大眼睛与老鬼对视,“你知道这个地方?哦~该不会是你以前待的地方吧?”
“是。”老鬼将画纸费力地团成一团,推到垃圾桶旁。
“真的假的?”我只是随口一说,秦沅起身,帮他将纸团叼进桶里。再有,说话就说话,为什么要扔我的画,“所以,那个地方就是酆都?”
“嗯。”
“那画里那个男人是谁?”
“鬼王。”
“阎王爷?”
“不是,别再问了,你最好把这件事情忘掉。”老鬼叮嘱道。
“有这么严重吗?我只是做了一个梦而已。”秦沅拍了拍老鬼的背壳,宽慰道,“放心吧,老头儿之前不是说过吗,鬼差已经不能找到你啦!”
“你!算了。”老鬼躲开秦沅的爪子,准备爬回自己的鱼缸里,他需要冷静一会儿,“你这个梦,最好不要让夏小姐知道。”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秦沅被老鬼盯得有些发毛,他竟然从一只乌龟眼睛里看出凌冽,不得不应声道,“好吧,我知道了。”
不知道是戳到了什么心事,老鬼潜到鱼缸底部,沉默不语,开启自闭模式。
“嗯,话说,你自己一直强调是从酆都逃出来,还总是说酆都鬼差们的各种坏话,倒是从没听你提起过,酆都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啊?”秦沅在沙发上扑腾了半天,实在忍不住再次开口,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一个落寞的背壳。
“老鬼,老鬼!”秦沅扒到鱼缸边上,伸出爪子去戳他,声声唤啊声声唤,“老鬼啊~你到底咋啦?”
依旧毫无回应。
“算了算了,晚上给祖师爷供奉的时候,你自己就出来了。”秦沅甩了甩爪子上的水,三两步跳出客厅,翻过围墙,欲寻夏宸音了解张桐的事情,毕竟这个关系着他的香火。再者,韩政虽然被抓了,也不知道其余孩子们的情况如何。
可惜隔壁屋中空空荡荡,连一直窝在房间看小说的敬叔也不见了。
“咦,还没有回来吗?”秦沅里里外外追着自己的尾巴窜了两圈,差点儿撞翻夏宸音晒在院子里的画,“就这么摆着,也不怕下雨?”
见天色昏沉沉,似是山雨欲来。秦沅纠结半晌,决定帮忙把画架全部搬进去,还在心底没脸没皮地自我夸赞了一番,“我真的是太善良了。”
夏宸音的画没有多余的色彩,就是一只炭笔,勾出黑白灰,活灵活现,画技真的没话说。但是这个人只画鱼,各种各样的鱼,河里的、江里的、海里的、天上飞的……
天色渐晚,秦沅收拾好一切,老鬼依旧在自闭,夏宸音亦未归。
秦沅在围墙上,与蔷薇花们扑腾了片刻,决定往山上一探。
城隍庙的香火逐渐多了起来,秦沅已经不用每日完成三个请愿来维系自己的生命,就张桐这件事,估摸着能让他把寿命续到明年。
“还真个藏东西的好地方。”秦沅关上地板,将石像重新推回原位,顺手举起自己的爪子,留下一个奇异的法阵。
端坐在蒲团上,秦沅晃悠着自己的尾巴,盯着白色的石像不知在思考什么,右眼纯黑色的瞳孔晕开,宛若一汪深潭,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抱歉啦,大画家。”
“阿嚏。”
“需要把空调温度调高一些吗?”白千里跟在夏宸音身后,负责记录如何修复旭日中学众学生灵魂的方法。
“不必。”打喷嚏,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奇怪的体验了。夏宸音脑中不知为何闪过某只白毛,“我有点儿担心我的院子。”
“啊?”
“无事,我们继续。”绝大部分师生的情况不算严重,就用普通的养魂术便可以解决。但张桐以及他的同桌等人,是连肉体都被吞噬殆尽的,现在只能抢救回一缕残存的怨气,“这些怨气容易形成怨灵,造成不必要的麻烦,你们要么将其直接毁掉,烟消云散,简单方便,要么找个修为高的和尚,超度净化。”
“又请和尚?”卫词方一进门,就听见继小鱼影失踪后的又一个噩耗。
“嗯?”夏宸音见他面色为难,不解,“有何问题?”
“我们部门每年的费用,基本都用在请和尚!”卫词抓了抓自己的一头杂毛,心力交瘁,接过白千里手中的记事本,“天师不行吗?”
“我不会。”其他天师会不会我不知道,反正我不会。
看着夏宸音一脸冷淡,卫词知道这件事儿在她这儿算是没有后续了,“行吧,最后,咱们去看看那个姑娘。”
昏暗阴冷的病房内,铁链与床头铁栏杆摩擦咔咔作响。
床上之人拼命地扭动着身子想要挣脱束缚,喉间发出嚯嚯嚯的声音,痛苦万分。眼眶中暗红色的血液沿着笔杆往外滴落。
“她就是当年诬陷韩政的那个女学生,叫文莺。”卫词解释道,“当时高三,想走艺术道路,一是喜欢,二是文化成绩不行,但因为家中传统观念以及金钱等原因,得不到支持,是韩政费尽心力说服其家长,并自己资助了这个孩子的大学学费。”
“嗯。”夏宸音一边听着,一边开始着手处理文莺身上的各种伤口。
“原本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卫词道,“可惜,文莺的家庭条件算是华国下游水平,艺术学校的所有浮华的东西都太吸引人了。后来在她室友的介绍下,认识了一个金主,金主大概图个新鲜,对她极好,文莺的性子便开始变得愈发自大傲慢。等金主腻了,接受不了现实便去找其理论,却被以极其恶心的方式侮辱了一番,最后崩溃自杀。”
夏宸音手下动作很快,插在文莺身上的各种利器被一一取下,现在就剩脸上丑陋的缝线了。
“这件事原本和韩政没有任何关系,但文莺自杀之前写了一封遗书,将所有问题都扣在韩政支持她走艺术道路的头上。”卫词的口气显得很无语,“反正就是如果当初她自己参加高考,走了正规文化大学,后面就不会有这些事儿发生了……关键是文莺的家里人,也是这个脑回路!到韩政的学校去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文莺那个金主也很乐意将黑锅甩出去,所以最后的结果就是韩政身败名裂,不得不到偏僻的旭日中学任教。”
拆掉缝线,修复伤口,露出文莺原本的面貌,是张清秀可爱的脸。
“韩政用怨气凝结成实体,复活了文莺,目的是为了折磨她,并且将旭日中学打造成一个绝对没有任何杂念的学校。估计也是因为这件事的影响,让他对高考如此执着。”见文莺状态被安抚下来,平静地睡在病床上,问道,“现在她这个样子,非人非鬼,我们杀不了,也不可能一直关着,除了请和尚,还有其他解决方法吗?”
“往上送。”
“嗯?”
“你的上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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