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掌柜甫一进永平府人一楼的后门,薛三就迎了上来,略显匆惶,张口对着薛掌柜低声道:“掌柜的,你可算回来了,小姐……”
“进去再说。”薛掌柜晃过薛三,往里见走去,但听身后薛三抖抖索索的声音道:“薇姑娘…怎么了…这是…”薛三这才瞧见乌梅抱着动也不动一脸僵紫的白薇进来。
“人阁现在有人在么?”乌梅低声问到。
“那个…芷姑娘还在…”薛三小声到,指了指楼上。
乌梅听到脸霎时一白,眼睑低垂,将白薇又抱得紧了紧,侧过薛三绕到二楼梯道口,踏步而上。才上了两步,楼道上便蹬蹬地跑来一个人,正是那李砾。
“薛掌柜,您老等等!”言语之间,低头正到楼梯口,撞上了乌梅。
乌梅心中寻思如何对白芷言语,恍惚之间便叫李砾撞了个着,当下惊醒,但瞧是那跟着连初晓的李砾,心念电光闪过,身法微变,错身过李砾之际,足间使了个巧劲,将李砾绊了个趔趄。
李砾‘哎呀’一声,扶着围栏才未免狼狈,转身对着乌梅气急道:“你这人!”
乌梅立时眸中厉色回视顶了回去。
李砾瞧乌梅眼中阴狠,心头一哆嗦,低头便扫到了他怀中的女子的模样,牙关一紧,半个字都再言不出来。李砾心念巨恸,正神弯腰一礼:“对不住,小可未瞧见壮士抱着…”
话未完,乌梅鼻子里冷哼一声打断了他的话,转身抱着白薇径直往三楼去了。
李砾心中更是惶急,但也是顾不得,下得楼来,望着薛掌柜胸前的男童问道:“这男童是那小师父带出去的,掌柜的可是见到过那小师父?”
薛掌柜闻言沉吟道:“客观与那小师父什么关系?”
李砾咧嘴笑了一笑,局促道:“小可与那小师父萍水相逢,一息投缘,结伴而行,也算不上什么关系。到底人是我带来人一楼的,这般不打招呼的去了,总归有欠礼数。”
“那老朽还是奉劝客观一句,还是不要牵涉她的事,小心连命都不知道怎么丢的。待在楼间吃好喝好,尽早回你该去的地方去吧。”
“此话怎讲?”李砾虽然暗吃了一惊,但总也忍不住不管连初晓,不然按照行程昨个儿他就回京去了。
薛掌柜捻须将李砾又上下打量了一番,道:“客观若真不顾惜小命,不妨再等上几日。想来那小师父的良驹还在此间,总归会回来的;若客观等不得,有什么言语便留给老朽,待那小师父回来,老朽必当全然告之。”
李砾瞧薛掌柜言语沉重,便想起那时楼间的斗狠来,一时还真是有些胆战心惊。自己一身抱负未展,徒然丢了性命,如何对得起父亲临死的一番教导。心头思定,拱手对着薛掌柜叹道:“也罢,掌柜的便替我转那小师父一句,‘若有机会,便来京城一叙。’李砾谢过掌柜的啦。”
薛掌柜微微弯腰回礼道:“客观不送,欢迎下次光临人一楼。”
李砾微笑点头,转身去了。
薛掌柜正要转到后间安顿那男童,就听三楼传来桌椅碎裂的声音,薛掌柜眉间一皱,将男童转手给了薛三,“好好照看他。”便疾步奔向了三楼。
薛掌柜方踏上三楼便见当中的榆木圆桌四分五裂,乌梅以头抢地,伏地不起,对着的人正是白芷。
白芷一脸惨白,眉间紧皱,隐忍的眼里充斥着血丝,暗咬着下唇以竭力止住盈眶欲出的泪珠。单臂抱着白薇,短匕透过另一只手颤抖地指着乌梅,浑身亦是隐隐发抖。
“芷姑娘,你…”薛掌柜见状鼻头一酸,忍不住出声唤到,下一句却如何都说不出来了。
这一出声便打破了两人微妙的平衡。乌梅立时哽咽起来,白芷的泪断线般落下。
“乌梅你别跪我,你别跪我……”白芷摇着头,一声咬不住一声地哭着。
她这一哭,乌梅霎时再次跪地叩头,哽咽出声:“芷姐,你打我骂我,甚至一剑杀了我都好,只求你别这样,你别这样…都是我没用,薇姐是为了我…为了我这个不长进的东西,才会…才会……”
薛掌柜看着乌梅不停的叩头,当下喝道:“梅哥儿!”
却听白芷凄声道:“薛老,我不怪他,是对头来到凶狠,白芍也受了伤,我只怕乌桕乌药也不成事,已经给‘四伯’着了书,这时大概已经到了京里。昨个儿午时我让白芍扮作小姐,已经让她们三个先从小道走了,能不能引开敌人,就看她们本事了。”
“芷姑娘,你这样做怕是有些不妥吧?”薛掌柜捻须皱眉道。
白芷正了正声音续道:“对头若有心,我没跟她们一块走,自然知道这是调虎离山之计,小姐根本就没走。如此一来,对手自不必耗得心力去追白芍她们。能保得三人,不是很好么?”转首望住薛掌柜,眸间一片决意,“我在此,就是等你们回来。有薛老坐阵,白芷自忖能挡上一挡。”
薛掌柜闻言摇头道:“芷姑娘应该是与对头交过手吧?”
白芷点头道:“伤白芍那人是个使双锏的青年男子,伤了白芍后,似另有事情,再没出现过。我猜现下掌局应是另一个妙龄女子,这也是我仗着薛老您托大的缘故。那女子鞭法暗器都很独到,且暗器喂毒,小姐被她一记花梨擦到了小臂,虽然解了毒,我还是后怕。这些年,身子本就愈来愈差,这回吃了毒,恐怕还是伤到了筋骨。”
“芷姑娘不必多虑,‘四伯’既然到了京城,想来北方之物已经到手了,接下来只要再取到西方那物事,小姐肯定会没事的。”
“但愿如此。”白芷转了个身,将白薇放到了床上,“薛老你还是先去见见小姐,若白芷置法有何不妥,定然要告之白薇。事关小姐生死,我们这些小辈不成事,务必请薛老多费上几分心才是。”
薛掌柜将白芷转过来的视线深瞧了几眼,微微点头道:“梅哥儿,你给我起来!”
乌梅闻言却是不动,薛掌柜见状,将视线投到了白芷身上。
白芷暗叹口气道:“梅哥儿,你起来,待此间事了了,你想跪倒什么时候就跪倒什么时候,便是跪死了,我也绝不会拦你。”
乌梅听毕,直起身就对上白芷那双眸光灼灼的眸子,“乌梅谢芷姐成全。”
薛掌柜示意乌梅先下去,自己跟到门口,复又回首道:“芷姑娘,你别太伤心了。”
白芷点头不语。
白芷听二人离得远了,目光这才转回了白薇的脸上,看着白薇因中毒僵紫的脸,泪霎时就止不住了,心中念闪:“从小到大,这一模一样的脸何时有过这样的颜色。”撕裂般的疼痛充斥着胸腹,紧紧握住白薇冰凉的手,反是让白芷更加痛上加痛。指尖抚上白薇冰冷的脸颊,一遍一遍,除了心疼还有悔恨。“你很想我,是么?”将白薇的手抚上自己的面颊,轻声续道:“那你为什么不亲口告诉我,就像两年前那样,十四岁生辰的那晚,你亲口在我耳边讲的那些话,你亲口告诉我好不好,好不好,小薇…你这样不言不语,那里算得有诚意,又叫我如何信你…自小,你都让人不省心,你知不知道,每次最担心你的都是我,都是我啊…你起来好不好,起来好不好…”
白芷恸哭地倒在白薇身上,听不到一丝的心跳,也听不到自幼时六岁起白薇时常蹑手蹑脚的蹭到自己身边的声音,心中始才信了这个从小就黏着自己,逗自己开心,也与自己斗气的妹妹再也不会醒来了。“我这次再也不装睡了,你就可以好好地在我后颈将小乌龟画还给我了。你的画从小就画得好,肯定能画出一只很漂亮的乌龟的,是不是?”
白芷起了身,止住了哽咽,指尖勾勒着白薇的唇线,“生辰那晚,你说得话,我全都听到了。你鬼心机多,想来是知道我装睡,故意说的吧。你的声音都是颤抖的,是害怕吧。这么多年,从小斗大到的你我,应该是彼此了解的,可是我怎么能猜到你对我竟然是抱着小姐对着言家小姐一般的心意呢。你所说的喜欢,你到底明不明白呢,抑或是,你只是徒然羡艳小姐她们之间的美好呢。我记得,那幅画是你偷偷画的吧,那般美好的画,不还是毁了么?那你对我,到底是怎样的心情呢。你还那么小,我怎么能回应,又如何去回应。你我渐渐长大,你看着我的眼神越来越亮,有时炽热得烫人,有时又委屈得让人心疼,我心中惊异,故作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你很难过吧。我知道的,都知道呢。但是我不能不是么,我不能,不是么?”
白芷俯身低头,轻吻到白薇冰凉的额,“可是到如今,我才知道自己有多痛,有多想你再用那温软的凉凉的唇偷偷吻我的唇角。你微颤的唇,正如我因你那样举动而悸动颤抖的心。那时我在想,是不是我也犯了和你一样的错误呢?”
白芷沉吟一阵,轻轻摇摇头道:“不对,是我的错,我该早日认清自己的心的。姐妹也好,同一张脸也好,你是你,我是我。你喜欢我,爱我,怜惜我,本没有错,错的却恰恰是我。没能好好告诉你,我也想要喜欢你,爱着你,更想好好的怜惜你,好好的照顾你,做一个好的姐姐,也做一个好的爱人。这一切,到如今,再说也是无用了。你不会再睁开眼,不会对我笑,对我哭,对我生气,也不会再偷偷地告诉我你喜欢我,就连一句‘很想我’都要托他人之口才能让我听到。这算是你对我的惩罚么?可是我宁愿你活生生的站在我面撒脾气,耍性子……你怎么能狠心丢下我!”
至此,白芷总算大哭出了声,一放心中悲恸,但瞧她紧紧贴进白薇的身子,攥紧着白薇的衣袖,指骨泛白,直恨不得把身子融进白薇的骨脉里去。攸地白芷胸腔一窒,眼前泛黑,竟是晕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芷悠悠转醒,身下冰凉的触感瞬时让她明白身处何地。
白芷直起身,仔细地又再抚过了白薇与自己一般无二的脸颊,“不是小薇你狠心,是我不够好,竟让你一丝顾惜自己的意念都没。既然如此,待此间事了,我随你而去,好不好?奈何桥上你且等我一等,等我亲口回应你,回应你的心意,好么?你不说话,我便当你答应了。我们来拉勾。”
白芷将白薇左手小指勾起,唇角翘起,“这便定了,不许反悔。”眼泪再次落下,落在相勾的尾指上,一下子便凉到心底里去了,但分明又是那般温暖。
楼间忽又传来上楼的声音,白薇便知薛掌柜来了。
“小薇,可能还要再辛苦你了。待小姐安全了,我便带你回阁中,寻一处属于你我的地方,永不相离。”
版权声明:本文内容由互联网用户自发贡献,该文观点仅代表作者本人。本站仅提供信息存储空间服务,不拥有所有权,不承担相关法律责任。如发现本站有涉嫌抄袭侵权/违法违规的内容, 请发送邮件至 87868862@qq.com 举报,一经查实,本站将立刻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