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天已经亮了,窗外传来一声鸟的清鸣,晨雾朦胧。
新语恍恍惚惚地做了个梦,梦里满是刀光剑影、腥风血雨,他不认识所有人,甚至不认识他自己。而等他醒来的时候,整好看到黎明时微茫的光亮从窗棂上透进来,梦境远去,他又什么都记不起来。有轻盈的呼吸扫在他的脸颊上,一垂眼便是女子如雪的容颜,靠在床边安静地沉睡。
她是谁?怎么会在这里?他隐约想起些什么,却又什么都捉摸不到,像是雾里看花,记忆在同他捉着迷藏。他发出一声轻哼,头痛欲裂,而口腔里强烈的血腥味让他有一种想呕吐的冲动。
而女子已经醒了过来,长长的睫毛如蝶翅颤动,在她睁开眼的时候他紧紧地闭上了双眼。
夜辰醒过来,而新语还在昏睡之中,外面天光弥散。她站起来,动了动睡得麻木的半边身体,盯着孩子的容颜看了一会儿,那清冷的面容总算是有了一丝变化,最后俯下身将嘴唇印在他洁白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仿佛是一片细雪融化。
她站起来,将袖中的转魄丹放在桌子上,走出了房间。
而等新语睁开眼睛,只看见那淡金色的背影在门口一现而隐,他伸出头摸着自己的额头,那温柔的触感还停留在上面。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哽咽,一滴眼泪已经流出了眼眶。
而夜辰没有回头。
她走出房门,经过太微殿,穿过殿门,迎面而来的是湿润的晨雾,还有那个素衣白裳的女子。
盈月恭敬地行礼,道:“星御使大人请留步,月御使大人有要事相商!”
夜辰脚步一滞,目光扫过女子温和的面容,闪过了一丝异色,她心里没来由的突突一跳,心里隐约有不祥的预感。
她应了一声,跟着盈月往望舒所在的紫微殿走去。
距离神月教三百里外,白月城。
依旧是满世界如水的月光,如同秋千荡漾在碧瓦飞甍之间,又仿佛是尖刀反射的幽光。
宛如巨龙盘踞在南方密林深处的白月城是久负盛名的山城,依山而筑,是整个荆幻的绝险之地,东南有禁谷,谷南又有十二连城;北有泽、渝二川会怒沧江抱关而下,西近华杭。这里地势险要,周围山连山,峰连峰,谷深崖绝,山高路狭,气势雄浑,依山傍水,易守难攻,是神月教最为可靠的天然屏障,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城池巍峨,城墙高数丈,依着陡峭的绝壁,显得更加高不可攀。城下是长蛇般环绕着白月城的护城河,河水深邃,绵延数百里。
白月城是南方密林名副其实的第二大城池,仅次于灵城,无数灵修者在此探寻长生之法,往来的商队络绎不绝,是南方密林里少有的繁华之地。而白月城的力量早就被牢牢地控制在神月教的手中,城中有一支近万人全部是由灵修者组建的军队,战力非比寻常,用以守卫白月城的相安无事。
掌控着白月城势力的是北斗七位祭司中的天枢。
整个神月教的势力大致分为五部分,三御使、一教主及七祭司,分别掌管月晕、日冕、星云、天穹及北斗。北斗属于以分别北斗七星来命名七位祭司,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与摇光。而北斗的特殊之处在于并不像三御使和教主一样,权力被一个人牢牢地紧握在手中,而是分散在七位个人的手中。而年龄尚小的开阳、摇光还依附着星御使夜辰,其他祭司则各自为营,有联合,有分裂。
除开阳、摇光之外的五位祭司并不是一直待在神月教,他们的身份是一个隐藏在阴影中的迷,各自执行着属于自己的任务,有的甚至一辈子都未公开过自己的身份。除了夜辰级别的人,其他人都不知道几位祭司的真正面目,还以为职位常年空缺。
他们又被称为隐藏者。
正因为有了他们的存在,神月教不断壮大的势力已经不满足于被这片深林所桎梏,而如水一般无声无息地渗透到更远的地方,传递着最为机密的消息。
有人说神月教最可怕的不在于宗教对于人心的笼络蛊惑,不在于那些如狼似虎的摘星楼杀手,而属于这些见不得光的隐藏者。他们每每隐匿和现身,都会引起时局动荡变更,宛如石投大海激起千涛万浪。
夜半更深,整个城池在寂静中沉睡,万家灯火寂灭。
幽邃的深巷中,却有人影如鬼魅一般穿梭。
来人的脚步在湿润的青石上急促地敲出回音,踉踉跄跄,四面传来几声稀疏的犬吠。
像是身后有无数恶鬼穷追不舍,遍体鳞伤的男子衣衫褴褛,在深彻的黑暗中奔跑,而下过雨的石板湿滑异常,他脚下一软,重重地跌下去。他脸朝下躺在地上,周围安静得只听得见他似有若无的喘息声,显然已经是强弩之末,许久爬不起来,只得翻过身盯着星辰寥落的夜空。
月光却很明亮,倾泻在如波浪般起伏的屋檐上,而檐下的小巷却是最深沉的黑暗,像是无底的裂缝。
却有一缕月光穿透了那深渊似的黑暗,落在那张筋疲力竭憔悴不堪的面容上,依稀可以辨认是一张清俊的男子的脸,有一双清冷孤傲的眼瞳。此刻他张着干枯开裂的嘴,仿佛是即将干死的鱼。
在躺在地上休息片刻,他侧了侧头,将耳膜贴着地面,震动传来,有隐隐约约的的脚步声从穿过了曲折的小巷,直逼近他的耳膜。是追杀他的人。
他的身体当真困顿疲惫到了极点,身受重伤,恨不得就此闭上眼睛再也不睁开,能撑到现在已经是一个奇迹,神明庇佑。
他本从极西之地而来,刚刚出逃的时候,身边还有十二人,而一路上南向而行,穿过黄沙无际的大漠,以最为便捷的路径进入南方密林,东躲西藏。敌人一直穷追不舍,期间多次厮杀争夺,身边的人相继死去,拼死护着他一直往密林深处逃遁。在距离白月城的几十里外,又与追兵展开一场恶战,殊死搏斗,对方也只剩下两三人勉强阻拦。
跟着他的最后一个人动用了禁忌之术,以生命为代价挡住所有敌人,他趁机而逃。本以为进了白月城便可以安然无恙,而剩下的那两个追兵比他想象的还要快,如跗骨之蛆。他进了白月城是夜深,几经闪躲,逃到这所暗巷中,已经是穷途末路。
一直以来都过着这种贴着刀锋行走的生活,在此之前所有的利器都藏在暗中,只不过现在已经暴露在阳光里,刀光直刺眼眸。
已经听得见地狱大门打开的声音,就算是他,依旧感受到恐惧如蛛网一样裹住了他的心脏。
他的手有些颤抖,在衣服里摸了摸,那个用鲜血换来的至宝还顶着他的胸口。而现在,难道他们所做的一切,付出的一切,只是徒劳吗?
他提起最后一口气,艰难地站起来,摇摇欲坠,在黑暗中又向前走了几步,而巷子也到了尽头。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临近,像鼓点一般压在他的心头,他的身体晃了晃,而心已经逐渐冷了下去。
天应该是无绝人之路的吧?
他无力地靠向巷子一边的墙壁,却不知道触碰到的是谁家的大门,门没锁,虚掩着,承受不住他的重量,发出吱呀一声,他便跌进了门内。
凄冷的月光洒满了庭院,他从地上爬起来,刚刚跌下去的一下扯动了他的伤口,剧痛传来,喉头腥甜。他抹了抹口角的血迹,扫了一眼周围,是一个普通人家的院落,房门紧闭,其中的人早就进入了梦乡。他的脑袋里飞快地闪过了一丝念头,下定决心,关上门,虽然心里明白这只不过是拖延时间,但千辛万苦得来的东西绝对不能这样又落回敌人的手中。
而他连站立的力气都已经消失殆尽,就拖着伤痕累累地身体朝人家的门前爬去,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血迹。
夜晚黑到了极点,那残眉似的月不知被哪里吹来的云层藏住了,星也黯淡了。风若有似无地吹着,深秋的寒意已经开始令人畏惧。
脚步声戛然而止,杀意如洪波涌起。
再次出现在巷子里的是两个人,一男一女,一黑一白,仿佛是索命的无常。显然他们就是一直追杀刚才那个男子的人,只是他们实在是没比他好到哪里去,同样奔波劳累又时不时地几场恶战,还得追寻敌人的踪迹,一同来的人只剩下了他们两个,到此时都已经到了极限。
可就算是到了敌人的老巢,深入龙潭虎穴,他们也丝毫没有放弃的打算。不仅是夺取卑劣的偷盗者的人头,还有那惊世骇俗令无数人趋之若鹜的宝物,绝不能落入敌人的手中!
追到这里,却不见了逃跑者的踪迹,而面前已经是死路。活生生的人,怎么会凭空消失?白衣的女子扫视了巷子两旁的房屋,知道他们追杀的人就藏在其中,这个时候却有更为忌惮的人挡在了眼前,巷子的尽头没有一丝光亮,她什么都看不见,却能感受到人的气息。
她和身边的人都是伤痕累累,示威般的杀气如巨浪般压过来,没有得胜的可能。
女子面如寒霜,死死地盯着巷子末端的黑暗至深处,有一双和黑暗融为一体的眼眸与她冷冷相对。
“现在怎么办?”身边的黑衣男子发出乌鸦一般低哑的声音。
对方虽然散发出杀意滔天,却迟迟没有动手,显然迫不得已并不打算动手。
可她却不打算放弃,那个东西对他们至关重要,现在恐怕已经是他们最后的机会。进入白月城,已经是深入敌人的势力范围之内,还是重兵镇守之地,而单枪匹马的两个人可能已经没有了活着离开这里的机会,插翅难逃。唯有放手一搏,找到那个东西,也许他们还有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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