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客,莫回头。”
冥冥之中,他看到了一望无尽的黑水。
时念九又一次重复地站在这里。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心情如何,只是觉得自己很累很累。
他恍惚间有听见一道略带沧桑的声音,却是寡淡:“从死亡的那一刻开始,你就踏上了彼岸无法回头的道路。”
无数次了,只要他一闭上眼就会堕入无边的臆想,锉得他精神大败。只是这一次,不像先前那样,他几乎是刚合上眼就清醒了。
有什么粘稠的东西滴在他脸上,体积很大,而且臭得令人作呕。立马将他拉回了现实世界。
他睁开眼,就恍惚看见两排两排利齿,只是快要超出他的视线范围,叫他看得有些不大真切。正对着他瞳孔的赫然是一个水滴状的肉瘤,红色的,还裹着一层亮晶的液体,像是果冻一样。
时念九蓦地惊醒过来。
冷汗出了一身。
那哪是什么肉瘤?那是怪物喉咙里的小舌头,他的脑袋几乎是整个放在它嘴里了。
就在时念九以为自己要人头落地时,一道铃声像是破灭燃眉之急的一捧水。
只见伪人兽的脖颈上用红色麻绳勒了一个金色铃铛。铃铛虽小,声音却响,犹如天籁。像回廊里的踏步声,回声环环,叠叠婉转。又像是汪洋中的一叶扁舟,船头挂着的铃铛,一声声,激荡着灵魂。
铃声一响,时念九还来不及向后退,伪人兽整个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拖走。它狰狞着脸,浑浊的瞳孔死死盯着时念九,恨不得一口把他的脑袋咬下来,自然不是甘愿退开的,一口利齿闸刀样咔咔开合。
再说这样拖拽的方式,也不是它自己能够办到的。
尖利的爪扒拉着,留下可怖的抓痕,却对压制自己的力量完全无能为力。
“人类……卑劣自私的种族……”它不甘地发出咆哮,含着极大的恨意。
时念九被他这样的怨恨之意钉在当场,大气也不敢喘一声,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发生。
站在伪人兽身后,男人居高临下地望了一眼,食指竖起,向旁一滑,干脆就让它哑了声。
他面容清贵,透露出一股骄矜之气。银眸落在跪扑的怪物身上,也没有波澜,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时念九一想到刚在整个脑袋在别的生物嘴里就如至冰窖。他发现自己常年扣锁握绳,从不会犹豫的双手竟然在不断地颤抖。
他整个人都在颤抖,深陷在恐惧中。
他年纪轻轻,纵然常年喜欢在悬崖边追求刺激,却也不能在死亡面前镇定自若。
房间里两头伪人兽,一头倒在地上,蓝色的血流了一地,已经毙命。还有一头像狗一样趴在地上。
数量不对,时念九的太阳穴突突猛跳,心急火燎地喊道:“还有一头!”
他想到一头猛兽在闹市可能造成的后果,心脏就猛然揪了起来,一起身才发现腿上剧痛,跌坐了回去。大腿上一道七八厘米长的伤正簌簌往外冒着血,和蓝色的液体搅和在一起。
时念九疼得咬紧后槽牙,只能暂且晾着自己的伤,对着仍旧无动于衷的男人生气,这家伙不知道一头异兽会掀起多大的风波么?哪怕只是被目击到都可能会变得非常麻烦,更不用说要是有人被它伤害了……
“卫禊!”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
眉清目秀的青年发怒起来,眼里像是烧起两把火,刮刮杂杂,熯天炽地。
可惜那个叫卫禊的好像天生长了一副雷打不动的样子,冷漠地说道,“不必担心。”
时念九疼痛地想要呻吟,此时却被怒火压制说,只是刚要开口,他就听见顾白立同别人打招呼,便又探究地看向卫禊。
来的不止他一个人?
他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听见什么东西悉悉索索地掉了一片,接着就是顾白立中气十足地一句破口大骂,几乎要冲破天去,暗暗觉得不对劲。转眼便看到顾白立出现在门口,一只手里提着个塑料袋,装着盒饭和泡面,还有一只手拿着险些断成两节的白色铁盒子。
顾白立充满怒气的脸在看到时念九的狼狈时一顿,立马换上了错愕和担心,却没有停止骂人,手上的东西置气一摔:“我新买的Xbox!你大爷!”
大约是他的大吼大叫刺激了野兽的神经。它突然暴起就冲了顾白立扑了过去。
伪人兽的嘴巴长得极大,奋力拉扯着它的咬肌,几乎绷出了血,一张血盆大口只把时念九看得头皮发麻。他之前在它嘴里待过,怎么不知道它一张嘴该有多么的骇人?
它一跃而起,立马就和顾白立一个大壮小子平视了。他被吓得动弹不得,时念九一颗心也一下子提到心眼,几乎要蹦出来。
这时,一个女人从顾白立身后闪了出来,一手挡在他身前,抬起头和伪人兽对视着,竟是不进也不退的模样。
系在脖颈上的红色麻绳像是自己有意识般,向前一寸,就收紧一尺。伪人兽跃得极猛,碗大的脖颈生生被勒成腕粗,堪堪死在那女人脚边,离顾白立也十分近。
暴毙就要电光火石间,前一秒张牙舞爪,下一秒已然没了呼吸。
庞大的躯体直接砸在下去,地板发出嘎吱一声,像是表示它也承受不住了一般。
顾白立一脸余惊未定,腿一软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被勒得青筋暴起、眼球爆出的头颅正和他阴阳相隔着大眼瞪小眼,顾白立嘴唇不住地颤抖。
时念九一张脸涨得通红,也顾不得腿上的伤,连忙扯下就近的床单把自己盖严实。他不觉得自己的身材拿不出手,但不是个喜欢裸奔的。身上还套了一个攀岩安全带,腰带接连着大腿的固定带,并且非常荣幸地透露出非常浓厚的变态倾向。
他在男人面前没有多大顾忌,但是拉不下脸面在女人跟前失礼,现在只想找个洞钻下去。
那女人望过来,时念九虽然心中安慰自己方才异变突生,她也不一定就注意到自己了,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尴尬,面上的红退了几分,却还是被出口的言语出卖了:“六月,咳咳。”居然能被口水呛住。
六月身材娇小,过来的时候被顾白立挡了个结实,三点一线,因此时念九之前没看到她。
她的刘海非常长,几乎把眼睛遮没了,瓜子脸,皮肤白皙,穿着一件印花的白色T恤和一条宽松的牛仔裤,这幅典型的软妹打扮,娇靥可人,披散着头发,又直又柔的刘海挂在额前,就像一个人偶娃娃。只是神情淡漠了些,但和卫禊不一样,她的面无表情透漏出一种不入世事的天真烂漫。
六月听到时念九的叫唤,只是粗略地瞥了他一眼,神情并没有异样,接着便走到了卫禊身后。
两人显然是从属关系。
卫禊穿了一件袖子宽大的衣服,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银色的瞳不知什么时候化为黑色,像牛犊的水眸一尘不染,不食烟火。
六月不看时念九,倒是卫禊看了过来。
时念九触到那一双理所当然的眼眸就怒气中生,他原本不该卷进这种事情中,却硬是被一把推了进来。这两人的出现,显然是来了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知道他们的目的,因此也知道他们把他当诱饵,却没有半点愧疚。
顾白立终于缓了过来,爬过来摁住时念九的伤口,刺痛激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受伤的毕竟是自己,他自然清楚,粗略检查是一道不严重的伤口。虽然长得略显惊险,但是并不是,开放性伤口也很容易清理和包扎。但是处理不当仍会发生危险。
时念九的伤口留了很多血,顾白立才会扑过来帮他摁住:“你认识他们?”
他语气肯定,时念九也并不打算隐瞒,坦荡地点了点头。
顾白立顿时脸色难看,到底是成年的男人了,就是他素来阳光,眉宇间要是染上戾气也是狠得吓人。
时念九有些吃惊于他的脸色大变,但是一想到他以为自己要被咬下脑袋,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
他当然能理解人在卷入死亡时的怒意。
顾白立粗喘着气,显然非常生气,但是碍于和他之间的关系又不得不忍下来,“时念九!你给我讲清楚!”
“我等等和你说,先找他们算账!”时念九义愤填膺。比起顾白立,他不仅被看光光,还受了伤,这笔账肯定要讨回来。
顾白立被夹在中间,并不是太了解情况,但是第一时间站在室友的立场上,对他们横眉冷眼。
卫禊像是没有看见他们的怒怼,只是清冷地瞟过一眼,转身离开。六月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顾白立怎么可能会让他们走?他想追上去拦人,被时念九死死拉住。他脸色不愉,想要甩开他,但时念九咬定了不放手,他素来是个冷静的人。之前差点被整死,但是一看到卫禊、六月双双出现,便知道现在的局面是他们所预想的。
既然他们特地来一趟,就不会空手而归。如果只是为了扫尾工作,大可用更加利落的手段,或许还可以避开顾白立,赶在他回来之前就处理好了。
他们之所以要让他生出险境,还要让顾白立亲眼目睹,就是为了逼迫他。
大动干戈就是为了要整他?
时念九一想到这些,就气得磨牙。他不甘被算计,却又无可奈何。
他脱下身上的装备,用纱布把伤口包扎了起来,穿上了干净的衣服。
“他们俩什么人?”顾白立问道。
时念九心烦意乱,“不知道。”
“哎!”顾白立一手拎住他的衣服,“你现在去干嘛?你先和我说这什么玩意!”他扫过地上的东西,依旧是惊恐。长那么大也没见过这么恶心的玩意儿。
时念九心急地要和卫禊他们撇清关系,连忙推搡着顾白立,好像这样就能停止他不断发问:“你别问了,我回来再和你说!”
“不行,你现在就解释清楚!”顾白立语气加重。不是他胆子小,谁见了这种只活在科幻电影里的怪物不害怕啊?
时念九一边敷衍着,一边向前走。顾白立原本是能眼明手快地拉住他的,但是时念九蹲下伸手扯住了那枚金色的铃铛。红色麻绳勒得极狠,时念九只是轻轻一碰,都还没使劲,脖颈上的肉居然像煮透的烂肉那样,一丝丝分了开来,涨得和开花一样,崩掉的血管像皮筋一样弹出来,溅了时念九一身血。
他闭紧眼睛,愤愤忍下,抬手擦掉脸上的血。
他觉得恶心,却并不是不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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