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窗外风景灵秀,安宁静谧。茶楼内推杯换盏,心灵沉浮。
赵清懿端正坐着,手指在上了年月的红木桌椅上轻轻划过,于刻意做旧的厚重桌面上,感受到了时代变迁,沧海桑田。
伴随着馥郁芬芳的茶香,一缕缕热气升腾,将桌边的鲜花氤氲在朦胧的水汽里,虚虚实实,如梦如幻。
赵清懿从古色古香的室内陈设上收回视线,闭眼倾听着旋律美妙的轻柔曲乐,悠悠端起胎厚型古的黑瓷碗,递到嘴唇,深嗅,轻抿,茶香沁入咽喉,忧愁烦恼顷刻消散。
她放下瓷碗,郑重地道了声,“好茶。”
坐在她对面的张弘源却紧皱眉头,“这茶碗怎么黑不溜秋的?为什么不用紫砂杯?或者是白瓷杯?这家茶楼玩什么名堂?”
赵清懿心情不错,笑着耐心讲解,“因为宋朝的茶汤色泽鲜白,用黑瓷碗盛装对比明显,更赠品茗雅趣。”
“你最近上什么补习班了?”张弘源盯着杯子里渐渐消散的点点梅花,啧了啧舌,“这就是传说中的茶百戏?我听说你也会?”说到后一句,猛然抬头,眼睛里带着惊讶。
赵清懿微微点头,通过屏风隔断间的缝隙,望向合奏曲乐的三位男女,纤长的五指配合着音调在桌面上轻弹,好似山泉叮咚,韵味十足。
“看来我对你了解得不够深入啊。”张弘源盯着她的脸,目光愈发灼热,忽然问:“你还想不想接那部戏?”
“别卖关子。”赵清懿正自听曲品茗,好不惬意,不想跟他废话。
张弘源为之气结,又见她与自己隔桌而坐,心思却全在别人身上,便直截了当地开始讲解那部戏,只为把她的注意力给扯回来。
“我这次帮你接了一部都市戏,是你最喜欢的那种灯红酒绿、挥霍无度的潇洒生活。你在里面要表演的内容,就是买买买,今天逛街买普拉达、路易威登,明天就飞去米兰的kiton总部定制服装。”
赵清懿略微想了想,好像前身确实很喜欢这种角色,但她还是追问了一句,“怎么?‘我’创建了一个商业帝国吗?”
张弘源摇了摇头,“没那么麻烦。那种电视剧多烧脑啊,现在的年轻人可不喜欢看。”他说得口渴,端起黑瓷碗呷了一口,但觉茶香醇厚,回味悠长后,他又猛灌了一口。
“那‘我’为何如此有钱?”赵清懿的注意力又放在了面前的花篮上,就是不看坐在对面的大帅哥。
宋朝文人有四雅,点茶、焚香、插花、挂画。
萃红酒楼既然是以“宋”为主题,又极力再现了一个情调优雅、氛围安闲的“醉乡居”,自然少不了插花这种艺术。
赵清懿看着看着,忽然发现花篮内的搭配有点不太对劲儿。
若是按照宋人习惯,既然选用大朵蜀葵做主花,配花最宜选用含笑和萱草,怎可用木槿来替代?
唐朝插花讲究一个富丽堂皇,但宋朝却以清疏为主,更重视内涵,而非形式,同时能够体现插花者品德节操。
蜀葵花大色艳,用含笑、萱草等配花衬托环绕,才能体现精致的审美情趣。蜀葵跟木槿组合,那不就是争奇斗艳吗?
赵清懿看得入神时,屏风外突然一片哗然。
张弘源讲戏的声音顿时戛然而止,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不由得嘴角一咧,“终于来了!?”
紧接着,一声声或热情或崇敬的招呼声就传了过来。要么是某位大导演的名字,要么是某位大明星的名字,偶尔还会传来一两声传媒集团执行总裁的名字。
赵清懿大惑不解,看向眉飞色舞的张弘源,轻声问:“外面在干什么?”
后者毫不掩饰自己的得瑟,“今天可是风云际会,圈内大佬都来捧场。作为金牌经济人的我,也毫无例外地收到了请帖。你跟着我混,算是沾到光了。”
赵清懿微垂眼帘,“原因?”
“翠红茶楼试营业,我们都是来捧场的。”
“老板好大面子。”
“嘁,天大的面子,到现在为止,我都不知道茶楼老板的真实身份。”张弘源神色淡定地说了句大实话,尔后分辨出了某个粗豪的嗓音,便像猴子一样蹿了出去。
赵清懿喝光了碗中茶水,想叫服务生续杯,却听外面声音吵闹,间或有几个十分耳熟的名字传来,她不愿跟人寒暄,便安静坐着,继续看隔壁桌的花篮,这一看之下,不由得扑哧笑出了声。
茶楼内多用屏风隔断,每个区域内放有两张茶桌。置于桌面的花篮则分别插着不同的鲜花,只是插花者把主花和配花搞反了。
张弘源忽然兴冲冲地跑了回来,端起瓷碗想喝茶,却见茶碗已空,学着前人风范大喊了一声小二上茶,便咧着嘴笑,“成了成了,我帮你谈成了。”
赵清懿皱眉,“什么事?”
“那个女二号的戏啊!一集三万块,你一共出演了十集,三十万!”
这时,茶水已经续满,张弘源也不嫌烫,猛灌了一大口,继续道:“关键不是钱的问题,而是这部剧里的配角,大多是演技精湛的老戏骨,有他们去给主角当绿叶做陪衬,你就当个花瓶在里面吃吃玩玩,就能轻松把钱给赚了!只要你这次表现好了,以后的戏能给你接到手软!”
赵清懿满腹疑惑,“那个角色如此挥霍无度,到底是何背景?”
屋外猛然传来一声大笑,“李先生,怎么不让王姑娘出来露个脸啊?”
“她身体不舒服,在隔间睡觉呢。”
“你小子就知道金屋藏娇,忘了大家是干什么来的?”
“王婧蓉也是圈里的奇人,一年时间便能发展到如今地步,出来给我们几个老骨头上一堂课,也让我们长长本事!”
“是不是现在谱儿大了,请不动了啊?!”
也不知是谁喊了句,茶楼内顿时没了安逸宁静的氛围,吵吵嚷嚷的声音已是把悠扬的曲乐声都盖了过去。
王婧蓉可以说是一夜成名,有人羡慕,自然就会有人嫉妒。
“这回可有意思了!”张弘源腾地站起来,抛下句“那是一位被地产商大老板包养的漂亮女人”,便再次冲了出去。
红木雕花屏风能为赵清懿隔出一片天地,却不能为她隔断嘈杂的人声。
也不知她是嫌外面太吵,还是对角色的背景感到不满,竟然站起身就要走,但行出两步,又回头看了一眼两篮插花,犹豫了片刻,还是折了回去,将两只花篮摆到一起,抽出蜀葵花放在桌上,再把另一只花篮里的金雀儿和野蔷薇拿了出来,放入木槿花的篮子中。
两只花篮的主花、配花一对调,立时感觉协调了许多,也令这处隔间显现出了几分优雅格调。
随后,她又忆起王婉容的独到手法,将花朵按娇艳程度和大小之分层叠排列,俯仰呼应,主次相从。
于优雅之外,又多了许多柔美浪漫。在这片古色古香的小小天地里,竟有一种喧宾夺主之嫌。
“今天还真是没白来!”张弘源像地鼠般又从哪个耗子洞里钻出来,笑道:“三分钟后,王婧蓉下来弹琴!”
“她很厉害吗?”
“据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赵清懿淡淡地哦了一声,在心中暗道:夸大其词。
“把头发梳理梳理,我带你去见导演。”张弘源笑盈盈地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好似邀功一般。
忽然,他睁大眼睛看向桌上的花篮,感觉那些花朵好像突然间变得线条柔美,娇艳欲滴,比之前好看了十倍不止,但他又说不出哪里产生了变化。
“你弄的?”他问。
赵清懿点了点头,端起茶碗,沉思片刻,红唇微启,道:“那部戏,我不……”
话未说完,屏风外忽然响起一记柔柔怯怯的嗓音,“有人看见弘源了吗?他叫我过来的?”
张弘源脸上一红,急促道:“我朋友叫我,先走一步……哦,你刚才想说什么?”
赵清懿挥了挥手,“无妨,你去忙吧。”
温馨舒适的小隔间里,又剩她一人独坐,清茶两杯。好似花香有灵,感受到了这里的空虚,竟变得愈发浓郁了起来。
赵清懿闲坐片刻,便竖起衣领,快步走出隔间,又沿着墙角沉默无声地下了楼,在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聊天的圈内大佬旁经过,垂首低眉,谁也不看。
走出了茶楼,在观海路上行出很远,脑海里嗡嗡作响的声音才平息下来,悠长地叹了口气,“应酬也是一门学问。”
她前脚刚出茶楼,王婧蓉就出现在大堂中,一言不发走到琴桌旁,即兴演奏。十指轻灵飘逸,琴声宛如天籁。
一时间,不管是名导还是影帝,不管是制片方大老板还是金牌编剧,都停止了攀谈,侧耳倾听,静立凝视,端茶而忘饮。
与此同时,赵清懿已是坐上了摇摇晃晃的公交车,听着海浪翻涌中的那几声清脆鸟鸣,烦乱的心绪才渐渐平息。
王婧蓉奏完了一曲,在李溪莛的陪伴下,在掌声雷动的欢呼声中,款款走向二楼,离开了众人视线后,她柔声埋怨,“下次别叫这么多人,好吵。”
李溪莛笑道:“应酬是门学问,你需要学习,而不是抵触。”
“我知道你八面玲珑,但给茶楼空间装饰氛围时,能不能请一个专业的团队?”
“您又对哪里不满意?”
“插花师是哪个?你的相好?”
“姐,咱能把这事忘了不?”
“忘不了,等宾客散去,我会把花篮都拆了,重做一遍!”
李溪莛哭笑不得,正要转身下楼桃之夭夭,去陪来访宾客,眼角余光却瞥见王婧蓉脚步一顿,站在后窗隔间的屏风旁,两眼发直。
半晌,才听她一字一顿地问:“何人曾在此处饮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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