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良久,安定子卯先说:
“小人在安定府上监狱里发现的这个人,没有档案,老狱卒也都不知道的,应该是在安定王府还没有成立的时候,那些个部落联合抓捕关押的一个野人。”
“长着王爷的一张脸。”满襄白练着接嘴。
“这个时候,距离王爷失踪消息传来,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这一个月,小人们尽己所能,能让安定大部镇定平常,但是王府内部分崩离析之势已经无法遏制。”
“如果安定王府自己出了乱子,那么安定政权也可以说就此消亡?”
“这是其一满小姐。也有征战,也有赋税,也有宗教——满小姐,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保住西南的安全,是安定府上的本分,但是安定府本身保住保不住,才是王爷忧心的问题。”
安定子卯慢慢吸一口气,说:
“您可能也知道满小姐,满泗四处封国封土外姓王都是上一代皇上的事了——确切地说,主持这件事情,也就是外姓王势力的最终归属,却连先皇也不是,而是故去的芳华皇太后——是先太子的母亲。”
“公子是说现在当政的小皇帝,以前并不是——”
“没错……十年二十年过去了,以后也不会有人知道的。可这十年二十年才能把皇上手里的土地百姓安定下来,外姓王们可是在满泗的四周扎下根来,从皇帝的角度来看满小姐,您我都知道,这不是个说法。”
“这都理解吗这不是……公子心怀大义,又奈何来找小满,妨碍国家的计划?”
满襄白逗安定子卯。
安定子卯笑了(温顺无害),递了那么一个无奈的眼神:
“满小姐,人活一世。小人从小没有亲人,是王爷收留得来的这么一条命,是安定府上的长辈们看护着长大的,安定府,就是小人的家——乱世之中,满小姐,一个安定府上集结的人来自天下每一块土地,并无国家可言——子卯粗浅,只想着自己,想着自己还能有一个残缺不全的家,让小姐见笑了。”
这小兔子。
安定子卯收了笑接着说:
“皇帝自然不会跟四方的王爷拼战,损满泗力气——也就是这样,趁着四方封国这眼看着都迎上了成立十年的日子,今年中秋节金八月,皇上邀请四方封王进京,共述衷情,满小姐,这是一个口子。无论王爷能不能从那一道鬼门关下来,他得先活着到那里不是。”
“公子对公子家王爷真残忍——这是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吗?”
满襄白顺着安定子卯的思路,想着自己就是那给人重伤不知身在何处的真王爷(如果这个王爷是假的,不过现在是不可能了),自己的部下却舍弃了自己,想想都肝儿颤。
“王爷临行之前给小人安排的,就是‘保护安定’……小人跟了王爷那么多年,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安定子卯的声音是越来越低的,显然他对他这样的做法也是不能忍受的。
“而且他是对的。”
满襄白绝对没有安慰安定子卯的意思,但是她就突然那样说了。
“……您说的是,满小姐。……但是,说实话满小姐,小人到现在还不能相信,为什么这个男人会是王爷……不敢相信……他不是应该在南溪战场上吗?”
“小满不仅仅知道,小满还知道为什么公子不相信这男人就是安定王爷。”
满襄白笑了,她现在愿意说话了,
“您是花了一些功夫隐去了他手脚上镣铐的伤痕,又给了足够的时间锻炼他的肌肉,用来抵消困于牢狱致使的肌肉萎缩,使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一直练武的人,王爷的身份。小满最开始的时候只知道,这男人不会是自己坠下山崖的,这是因为他保护自己的工作做得太好了——小满是指肢干都有骨折,而重要的地方一点点伤害都没有这一点——您要是护着头,很少就会有人管那心肺脾胃,您要是想着哪一侧身子着地,断一手一脚几根肋骨足矣,这种伤害,看起来十分惨重,也十分人为。”
“小姐说的是,小人还是有些顾虑,是把他层层包裹之后推下悬崖的。”
安定子卯带着一些叹服的意味,爽快地承认了。就是这样的镜头让满襄白不寒而栗。
满襄白又有新发现:
“按照公子的‘有些顾虑’,您当时还想了其他的一些什么东西?”
“……回小姐,小人是十侍卫中惟一一个跟随王爷的贴身侍卫,对王爷的音容笑貌,行为举止实在是再熟悉不过,而且小人尤其敬佩王爷通身的气质,满小姐,不瞒您说,小人第一次在牢里见到这人,就被惊到了——不仅仅是这与王爷相差无几的面孔,还有那种气场——一种很难说清楚,但是确实存在的。小人当时就有些心动,但是还是……现在是小姐告诉小人事实了,小人心中,十分愧疚。”
满襄白转过头去,不去看那小兔子哀伤的一张脸——这小兔子,表情太丰富,情感太丰沛,如果不是她满襄白,换另外一个少女,这就要嗷嗷嗷地把这一个生活改写成那些个恶俗的风月小说。她得端着,从见面算,故事才说到第几回啊。不,这不是重点。
她说:
“小满之所以能说王爷是王爷,一,公子也知道王爷和白氏家族的故事,是白氏宗族对王爷的监察的严苛程度,让小满不敢不考虑;二,两个方面,王爷到底是真的疯掉了,还是装成疯掉了,而这两个的模糊条件就是——”
“王爷对他自己的名字有反应。”
安定子卯说出满襄白想说的。她接着说:
“王爷的名字,特别是白山方言说出的王爷的名字,对安定的百姓来说是陌生的。如果说,这一位和王爷没有任何关系,那么,他自然不必要对王爷的名字有所反应——小满能近距离观察,看那是一个辩识性的,而不是听见什么其他的声音,好奇的看过去。也就是说,这个人,不能说和王爷没有什么关系;
如果说这是王爷假装的,那么这个情景就十分没有道理——凭着安定王爷的聪明劲儿,怎么会在这么一个时候就漏了馅儿呢;我们说这是王爷计划里面的,在这个前提里公子带着王爷的事情也在王爷的计划内,那么他是知道,在戒备森严的他的老家里,只有他的贴身侍卫,与他有纠缠的亲人还有小满这样的,根本不打算向外界透露这种事情的陌生人,他要露,露给谁看?”
“小满没法子,小满也没有证据。小满很多的时候没有法子也没有证据,只能靠小满一个脑子在这里想。小满就想,在故事的背后,可以有很多很多的真相,但是真相或许能慰藉心神,结局却还是要我们自己来书写。
“现在公子要的,安定需要的,可以说就是在八月节之前一个正常的,朝廷认可的王爷,这就决定了,现在公子所需要的,也就是这个男人无论是谁,他都要成为正常的,安定沽云。不知道小满说的,公子是否认可。”
安定子卯认真听着,有些愣神,也有一些,现在站在他眼前的就是那一个,踏出安定城门之前最后转身,叮嘱他的那个男人,那个感觉。
他说:
“小姐说的是。”
“公子同意就好——小满也告诉公子小满想做的——立刻马上,小满尽自己最大可能,把‘王爷’身上的疯病破除:如果说,‘王爷’是王爷,恢复神智之后交由公子,让整个西南心安;如果说,‘王爷’不是王爷,小满也只能为公子消除此人记忆,制造一个王爷的替身,用以防备真正的王爷八月之前不出现时,安定面对朝廷,能够有些周旋的余地。”
安定子卯被满襄白感动了,这也达到了满襄白的预期设想。子卯眼睛里亮闪闪地,看着满襄白,让满襄白错觉她自己到底是为什么想帮助他的。他深吸一口气,深深鞠一躬说:
“子卯定会回报小姐。”
他改掉了自称,这是强调是他一人,而不是作为安定的属吏想要报答满襄白的恩情的。这让满襄白很不舒服。满襄白让他出去,这两天安心等待。安定子卯答应了,最后说:
“小姐帮安定大忙了,子卯现在就是小姐的人,有什么吩咐一定要嘱咐子卯,有什么事情只管让子卯去做——小姐想出来小姐想要什么之前,子卯的性命一定是小姐的。子卯——”
“好了,好了,下去吧。”满襄白受不了这种说辞,挥手赶安定子卯。一般来说,敢向别人许诺自己的性命的,性命一定紧紧地抓在自己的手里。安定子卯也知道,再说就没意思了,只得又鞠一个躬,退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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