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清晨,林平平还没睁开眼就被林大人安排的两个丫头强行从床上拽起来梳妆打扮,冯氏所赠的宝石头面首饰不要钱似的往她脑袋脖子上扒拉,挂得像棵珠光宝气的圣诞树,对着铜镜一照,还以为哪家珠宝展示台成精了,吓得林平平赶紧把脑袋顶上这些玩意儿给摇下来,脂粉也懒得上了,就这么素颜朝天地上了马车。
大京书院在京城十里外,原是太宗皇帝的避暑行宫,后来直接改了形制,直接批给了大京书院使用,因此书院占地面积格外广阔,且富丽堂皇。
这几日汇聚了来自全国各地慕名而来的考生,因此此时,京城通往城门的各大道上都被考生们的车马堵得水泄不通,京城本地的考生有了经验,从来都是天光未破便启程,以免时候拥堵赶不上考试。
坐在车上的林平平还有些昏昏欲睡,如果可以,她都恨不得直接堵在路上宣布弃考,可惜林大人一早怕她打什么歪主意,特特派了自己身边的两个丫头婆子随车看着她。
林平平一看这四个人虎背熊腰,肯定是七街八巷十菜场、刀光剑影中磨砺出的泼妇强者,都是惹不起的角色,只能乖乖缩在车里,求祖宗保佑自己能安安稳稳地把这玩意儿混过去,当一个无人知晓的同知家小米虫,一辈子靠着丰厚的嫁妆好吃懒做混吃等死。
想什么来什么,路才走到一半,自家这辆年久失修慢得像是得了风湿关节炎的马车不知怎么的,猛地发出一声嘎吱的悲鸣,狠狠晃动了几下才堪堪停住。
林平平立刻吓得跳起来,预感自己好像开启了什么了不得的剧情。
“这是谁家的马车!你们都不长眼睛的吗!我可是锦衣侯世子!”一个听着就十分盛气凌人的少年声音传来,吓得林平平虎躯一震,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黄金穿越定律?
行车遇路霸,出门遇纨绔,被欺遇贵人,各个是霸总。
林平平颤巍巍地掀开较帘往外看去,是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生得十分俊俏,锦衣华服,手持一根倒刺鞭子,神采飞扬。
长相约莫七分,只能是个男三号。林平平心里暗搓搓下了个定论。
男三号眼尖,一眼就瞧见了鬼鬼祟祟躲在帘子后偷窥的林平平,想着林平平绝对是被他英俊的外表所震慑,春心萌动,不由得有些小得意,高傲地仰起头用鼻孔对着林平平:“马车上的是谁!撞到了本世子,还不速速下来赔礼道歉!”
男三号心里想着,马车里绝对是一位娇娇怯怯十分害羞的大家闺秀,被他这样一说,一定会激起她的自尊心,不服气地跳下马车职责他无礼,两个人就此结下不解之缘,在某个灯会上再次见面,他叫她“娇气鬼”,她喊他“坏痞子”,两个人在互相敌视中渐生情愫,最后还要遭遇家族反对,私奔不成,历经艰难万险最终走到一起,成为京城百姓口中流传的佳话……
想到这里,男三号的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个邪魅狂狷的微笑。
林平平不知道眼前这个自恋狂已经给自己和他脑补完了一出狗血言情情感大戏,她一听少年自报的名讳,立刻吓成狗,这可是个惹不起的爸爸。
老实巴交的车夫闻言怒道:“我家马车走得这样缓慢小心,怎么会撞到人,分明是你自己突然间从路旁冲出来,自己撞上的!凭什么要我家小姐道歉!”
男三号听闻马车里果然是个世家小姐,登时眉毛一挑:“就凭我是锦衣侯世子,我要她下来道歉,她就得下来道歉!”、
这明摆着就是中二病不讲理了。
一心想着不惹麻烦的林平平闻言,二话不说掀开娇帘走下马车,毫不犹豫地给少年四十五度鞠躬,态度犹如上坟一般虔诚恭敬,为了让这个少年赶紧放过自己,还挤出两滴堪比鳄鱼的虚伪泪水:“对不起,这位爸爸,是我错了!请原谅我!”
“嗯?!!!!”
男三号愣住了。
说好的娇嗔跺脚指着他的鼻子大骂无礼呢?说好彼此看不顺眼却在某日花灯会上回眸暗生情愫呢?
这个满脸写着狗腿、道歉宛如上坟的女人是怎么回事?
这和话本里写得不一样!
“哦豁——”
逐渐围过来的吃瓜路人见林平平真的像男三号鞠躬道歉,发出一声惊叹,随即都鄙夷地对男三号指指点点起来。
林平平不知道的是,鞠躬在本朝是个极重极重的礼,盖因本朝最喜欢吹捧纵然断头不可弯腰的所谓气节,让人鞠躬道歉就基本和胯,下之辱在这里基本就是一个意思。
其四周的人见少年仗着自己身份尊贵,仗势欺人,只因为一件小事竟然让一个柔弱的姑娘忍着屈辱的眼泪弯下骄傲的背脊,老百姓又最是有仇贵心理,登时都替林平平抱起不平来。
“哎呀世子就了不起了,世子就可以不讲理了?我怎么没听说锦衣侯家姓荀呢?”
“这还只是个世子,什么时候要是继承了爵位,那还了得!”
“仗着自己家族显赫,就这样欺负一个可怜的小姑娘,世风日下哦……”
“看把人家小姑娘吓得,呸,这也配是个男人?就会欺负一个小姑娘……”
众人的指指点点叫锦衣侯世子也不由得涨红了脸,恼羞成怒起来,一双眼恶狠狠地等着眼前抹泪的少女,心道,自己可没有叫她要行如此大礼赔罪,此女真是心机深沉,一定是故意坑害他,让他丢进脸面,真是蛇蝎心肠,最毒妇人心!
这样想着,锦衣侯世子眼中林平平这张清秀单纯的脸也变得面目可憎起来,这个女人存心要他丢人,他也不会让她好过!
看样子,这个女人必然是要去大京书院赶考的……
锦衣侯世子刻意轻柔了声音道:“我只不过是同你开个玩笑,你怎么当真了?”
林平平听得这话,立刻顺杆子往上爬,狗腿谄媚地抬起脸笑道:“那既然这样我们就化干戈为玉帛,友好地……”
“啪”——
带着倒刺的鞭子在林平平话音还未落下的时候就猝不及防地狠狠抽在林府的黑马上,黑马吃痛地悲鸣一声,撒开梯子拖着马车一路横冲直撞地狂奔而去……
林平平呆呆地看着自家马车化作一阵疾风消失不见,愣在当场,车夫和丫头婆子在一旁急得跳脚却无计可施。
锦衣侯世子得意洋洋地瞥她一眼,冷冷丢下一句:“我看你要怎么爬到大京书院去,哼!”
说罢跨上自己的白马,绝尘而去,没有看到身后的林平平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
林平平没有想到竟然能在半道上就遇到这样的神助攻,没了马车,等她真的诚心诚意爬到大京书院也早就失去了考试资格,真是瞌睡就送来了枕头。
“小姐,这可如何是好?”小丫头芷晴忧心道,“府里就这么一辆马车……”
是啊是啊,可真是穷酸。林平平美滋滋地想。
李妈妈也皱起眉头:“若大庭广众之下拦车同行,也着实有失风度……”
“却是如此。”林平平故作严肃道,“我们不能这样做。”
李妈妈狐疑地瞥她一眼,只感觉林平平怎么看怎么像幸灾乐祸。
“请问,这里可是出了什么事情?”一个娇俏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林平平一转头,竟然是一个长相十分甜美可爱的小丫鬟,一袭水色衣裙,仔细一看竟然还是江南进贡的云光锻,这是何等样的人家居然能让下人都穿着特供宫中使用的云光锻。
李妈妈立刻恭敬起来,谨慎地同小丫头屈膝一礼,随即才道:“我家小姐的马车坏了,现如今不知该如何去往大京书院。”
“原来是这样。”小丫头点点头,便旋身跑回自家马车旁,林平平好奇地看去,见只是一辆黑檀色的马车,没有任何出彩的装饰,甚至可以说朴素至极,小丫头往车里人说了几句话,那马车便缓缓朝林平平身边走来,待到靠近了,林平平竟然闻到一股奇特的木香,竟然来自于马车车体,显然这辆马车没有外表看上去那样简单。
马车里的人到底会是谁。
小丫头小步走到林平平身边,也不问林平平的身份,便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请这位小姐上车,我家郡主正好也要去大京书院,小姐不妨同行。”
“郡,郡主?”李妈妈吃了一惊,连说话都有些不利索起来,“冒昧请问姑娘,马车里的是哪一位郡主?”
这话其实问得有些多余,先帝不过五十逝世,圣上与其兄弟尚且壮年,子女亦都尚且年幼,而到了能够入学院年纪的,只有一个,就是先帝的长孙女,圣上同母兄弟靖亲王之长女。
小丫头却没有介意李妈妈的失态,只是平和道:“我家郡主,封号荣华。”
果然是荣华郡主!
圣上对这个侄女恩宠至极,亲赐其封号为荣华,江南最富庶三郡划作其封地,如此恩宠甚至胜过自己的亲生女儿,纵观后宫,纵然是皇后所出长公主亦不能与其争锋,甚至有传言道,若荣华是圣上亲女,或许有可能封作女太子。
其身份尊贵,可见一斑。
李妈妈不等林平平说话,立刻激动得千恩万谢起来:“没想到能在此地遇见郡主,实在是我等三生有幸,多谢郡主援手,解我小姐燃眉之急,改日定然登门致谢……”
“李妈妈,麻烦别人好像不大好……嘤!”林平平话音未落,腰上就被人拧了个托马斯回旋,回头对上丫头地狱恶犬似的眼神,只能哭唧唧地被扶上了马车。
刚坐进马车里,一抬头,林平平便愣在当场。
这是一张没有办法用笔墨形容的脸,清冷如天上皎月,但一抬眼却温润如三月之春风,她满头珠翠,华服织金,但这些夺目华丽的配饰却不能夺去她半分颜色,只要一见到她,所有的金银玉石锦绣明珠,都会在一瞬间失去色彩。
啪嗒……
哈喇子砸在手背上,林平平这才惊醒过来,涨得满脸通红,却还舍不得移开眼睛。
荣华郡主却没有看她,也不在乎她用这样赤裸又火热的眼神盯着自己,兀自闭上眼睛,好似根本没有睡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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