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道齐国的淳雪宫,见过它的人们都会说是雕梁画栋,人间仙境,因为它本是齐国神工能匠听从君王的命令,依着上古薄卷中对蓬莱仙岛里玉宇琼楼的描述仿照出来的,耗时三十余年建成,可谓极尽齐国人对宫殿最诗情画意的想象。
赵国的宫殿却并非这样,或者说是与齐国宫殿的气势全然相反。赵国的宫殿没有讲究太多繁复的构造,笔直而规整的线条便可理出它的线条,古朴而森严的青铜柱支撑着庭宇,夜半黑暗中散发着慑人寒光,柱子之间也未悬挂着曼妙的轻纱,更甚是连侍奉的宫女也未见身影,只余一名明睿的老太监候命在内,墙上浮刻也未有寻常君王家的歌功颂德和盛世描摹,有的只是无尽的刀枪剑戟间的厮杀和赵国铁与血的历史。
宫殿内,高台之上的赵猷背负着手,虽已年过不惑,可他腰背依旧挺直,一件单薄春衫下的肌肉仍是紧绷,这便是中原大地上以勇武善战威震四方的强国君主。
他的身后是一把高悬的君王之剑,剑柄上包卷的羊皮早已磨损不堪,可见那并不只是具有象征意义的剑,早在几年前,赵国的每一场仗都是它那至高无上的君王持着他的君主之剑,冲锋在军队的最前线,当然自从岳子尧出仕赵国后,那把剑便再无出鞘饮血的可能和必要了。
岳子尧何许人也?纵横天下的名将,誉满赵国的战神,无论是千里探取敌人首级,还是只身闯入万人杀阵,均可全身而退不伤毫发,他如一柄绝世银枪,一旦刺出,万无虚发。
可他不是没输过,只此一败,输尽平生意气,与君王的信任与恩宠。距齐赵交战结束,将近两月,赵王却从未主动召见过他,也不说赏罚,只命他在府中闭门思过。如今,王上终于传他速入宫中,此刻跪在王座之下的他,大概已猜出王上是有何事要告知他。
“齐国刚送来的帖子,春分之日齐王大婚,今日可不就是春分么?来得可真及时。”赵猷挥手抖开案桌上的朱红帖子,“虽说是女子,也是将门出虎女,那熊铮的妹子熊琰明明有着不世将才,却千里迢迢来赵国求签和书,便是存的这种心思,可真让人可惜。不过莫能为己所用,可惜了才好。无论如何,她与孤在赵国也算是有过一面,她做了齐王后,我们应当诚心恭贺才是。”
阶前跪拜的岳子尧默不吭声,良久才复而一拜,“王上,便是如此,西府军力量尚存,熊琰之力尚不可小觑。”
赵猷皱眉看着他,心下一叹,“不是孤责令你,不过是一败,又有何看不开,莫要就此助长他人威风。依孤之见,熊琰轻骑突击,虽有些胆识,但她这一胜,胜得侥幸,更也许此计不过是遵循了兄长遗命。”
“王上……”岳子尧素日向来就话少,现下听着他效忠的君王这般说法,更是不知该说何话。
赵猷看着这个惯于在战场上纵横驰骋,意气风发的臣子此时是如此语塞,不禁爽然一笑,将他扶起,“孤问你,你有没有想过,如你不再是一名将军,你会何去何从?”
岳子尧先是愕然,然后恍惚地想,若有一日他不再是将军,也许,他会回到他曾经征战过的地方,然后一天筑一块墓碑,给那些因他而亡的人,直到有一天,他筑起最后一块墓碑,上面写着他的名字,他这一生,便就算是过完了。
但他面对着赵王,他最后还是没这么说,“若有一日,臣不再是一名将军,那么臣也就死了。”
“说得好!”赵王雄武有力的手拍出几个响亮的掌声,“在孤第一眼见到你时,便知道,你岳子尧是注定要戎马一生的人,而你也渴望着建功立业,一抒平生胸臆,在沙场尽情厮杀,让绣着你姓氏的旗帜插遍你马蹄踏过的每个角落,如今,你确是这么做的。子尧,六年前你来拜谒孤,与孤说的第一句话,可还记得?”
“臣说,天祈山岳子尧,怀有不世出的兵谋武道,亦有征伐天下之心,此生只愿追随雄韬武略的霸主,故来拜见赵王。”岳子尧一字一句诤然有声,回身一拜亦是感悟非凡。“而王上当年的知遇之恩,臣终身诚恐感怀未敢忘却。”
赵猷含笑,未有应答。
“王上,臣,岳子尧就算是今日,仍怀着一颗征伐天下的心啊,只待王上一声令下。” 又只见岳子尧重重一跪,整座宫殿回荡着这有力的一声,似是他的决心。
胶浮清罗冽,喝了那日的离别酒,让他此心更是毅然而决绝。
“好!孤要的便是你这一句,你回府休整三日,便到北疆去吧。”赵猷郑重将他扶起,在他肩上沉沉一拍。
“北疆?王上是要对燕国动手?可我们主军遭受重创,尚在休整,仍无余力去对付燕国。”岳子尧惊讶于赵王的决定,顾不得礼节,直言他的疑惑。
“无妨,有人跟我说,燕国内乱将起,王室衰微,我们何不以襄王清侧的名义派兵驻入燕国,而他也会援送我们足够的兵粮,让我们在燕国得以稳定。”
“不知王上所指是何人,竟如此慷慨,他的话又是否十足可信?”有能力援助赵国粮草的人必是颇有权势的人,而他这么做必是有利可图,那岳子尧思来想去,赵军入驻燕国,是何人得以获利,“莫非是燕国的王族?”
“不,燕国内乱计划得隐秘,尚未有丝毫风吹草动,他们的王又怎会得知。要说那人未卜先知,倒不如说这全是他的谋划,这天下诸国间的变化皆逃不过他眼里,就怕连齐国今日之事,也在他的掌握之中。如今我们虽可与他成为盟友,可往后,他必将是我赵国取得天下,最棘手的敌人。”赵猷想到那个人,眼里满是狠厉。
“竟有这样的人,不知臣是否听闻过他的名号?”岳子尧看着君王的眼神陡然变幻,便知那人在王上心中的是何等分量。
“此人智计非凡,又擅使兵谋诡道之术,可谈笑间将一个小国内耗覆灭,随意一挥亦可使一支万人军队不战而溃,与他相较,熊琰三千轻骑重创万人之军实在是小儿把戏。”赵猷微微一叹,在某些方面,那人实在是个绝世无双的人物,“至于他的名号,他根本就没有名号,他的志向,从来不是当一个长袖善舞的谋士,也不是入幕的军师,他虽不是君王,却也与孤一样,志在做一位丰功伟绩,青史留名的万世君王,所以他所做的那些,便不堪提起。”
“真是如此,此人必是狡诈善变之人,王上何必应允此人的盟约。”若非赵王今日亲口说出,岳子尧实在想不到,天下他国居然还存有如此可怕之人,这样的人,不早早斩除,后患无穷。
“孤的确不信任他,但孤也实是想不明白,他远在西陲,与燕国相隔不止千里,他又有何利益可图,而他给予赵国的,是眼下我们最稀缺渴求的东西,他的条件丰厚,我们没有理由拒绝。”赵猷眼底闪着光芒,眺望极远的地方,“而且,孤收复天下,问鼎中原的脚步不能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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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繁星拥夜,竹炭斑驳。
黑暗中的那名男子,轻轻一笑,亦如明月高悬。房内未点烛火,伶仃炭火星薄薄映着他侧脸,云淡风微。
“燕国的行动可以进行了,我的条件,赵猷他不会拒绝。”他轻呷手中一盏清茶,回望身后红纱帷里的人,“就像你们传说里的王女魃,答应了盘弥雅的条件,得到最渴望的无上尊荣,也带给族人永世的诅咒。”
“数百年前,吾族受盘弥雅大神庇佑,在女魃殿下的统治之下,得以繁盛至今,公子之言实在无稽之谈,公子又怎可比拟盘弥雅大神之万分之一,吾族大神乃世间无上神灵之首,世人皆应敬畏。”纱帷后是一名妙龄女子,声音还略带稚气。
“你们的女王派你来中原,便是为了与我传颂你们的神典?”男子含笑悠悠一句,到让女子一时语塞,抿嘴不欲再理他。
他将一章朱红色的喜帖扔入面前的火盆之中,似是想到什么,悄然一笑,“这是我最得意的棋子啊。”
他望着将那炭火舞得飘摇的细风,痴痴说道,“就让这拨动天下的西风,慢悠悠地,吹向最东边的齐国吧。”
他展开一幅崭新的画卷,里面是一个身着玄甲,腰佩银剑的女子模样,那女子驾着马回首向他微微一笑,似在说着什么。
许久未见,该长大,变漂亮了吧。他嘴里噙着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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