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长生睁开眼,看到熟悉的木质横梁,翻过身来,是自己熟悉的硬板木床和被褥。
自己回到镜湖边的木屋里了?房间里都是一些自己熟悉的瓶瓶罐罐,桌椅上还有自己儿时顽皮刻着的乌龟。
他赶紧起床,推开木屋的门,屋外是漫天风雪。
风雪吹拂,他也未觉寒冷,这么多年来,都是穿着一件旧衬皮衣。
是阳哥把我送回镜湖了吗?他是怎么治好我的伤的?
我好不容易才从这长白山走出去的,唉,阳哥又把我送回来,看来我是得一辈子都对着这漫天永不停息的雪了。
司徒长生踏着雪走出去,快走到了镜湖边时,他忽然觉得有些不习惯,“对了,我的青阳剑呢?”
青阳剑从小到大都剑不离身,师傅说过,既然我喜欢剑道,那这把剑无论去哪我都得带着,把他当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可我却越来越觉得青阳剑更像是我的一个朋友,一个伴我漫漫孤夜的……
朋友。
走过一片青松,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戴着斗笠,穿着蓑衣,手里握着长长得竹竿,正垂钓镜湖。
儿时,师傅去世之前,他就是在这镜湖边附近练功,师傅就坐在镜湖上一颗长满青苔的大石头上垂钓。
“宇儿,不可顽。吾辈修道,修心唯上。这凡间武学之马步,乃炼心之基。再偷懒今晚的雪鲷鱼就没有你的份了哦。”声音缓慢而严厉,自前方垂钓的背影处传来。
司徒长生闻言,如遭雷击,这是师傅的声音!?他始终忘不了师傅的音容面貌,师傅的声音他一听到就忍不住想哭。
“师傅!!”司徒长生带着哭腔朝镜湖边跑过去。
“师傅,我要吃雪鲷鱼!”司徒长生跑到一半,忽然听到一旁传来奶声奶气的孩童的声音,这声音.……
“那你就乖乖扎好今日的马步,别以为为师背对着你就不知道你在干嘛了。”
司徒长生转头,看到镜湖边那颗长满青苔的大石上,站着一名白嫩俊俏的孩童,他双脚缓慢分开,略宽于肩,采半蹲姿态,有如骑马一般,而那青阳剑正平放在孩童扎着马步的大腿之上。
他哑然,此时才醒觉,这是在梦里。
师傅早就已经,走了.……早该意识到这是一场梦了。
因为那个扎马步的孩童,就是他自己。
但此时他虽然意识到这里的一切都是一场梦,但不管怎样,都舍不得让自己醒过来。
师傅,是他从小到现在,唯一的亲人,虽然对他特别的严厉,但他总是能从他的目光中找到慈爱的光芒。
师傅走后,多少次孤独地在长白山镜湖边练剑,打坐,都会突然出神回想起往日令人怀念的画面。
那天夕阳西下,司徒长生记得自己如往常般练完剑,回到木屋,以为马上就可以吃上一碗香喷喷的雪鲷鱼汤了,可是一推开门却发现灶台的火都还没开,风雪从屋外争相涌进这狭小的木屋里,吹得石台上的瓦罐摇摇晃晃。
床头上师傅盖着单薄的灰被子,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屋内被涌进的风雪侵染得如屋外一样寒冷。
司徒长生使劲把两扇木门合紧后,身后传来一声微弱而熟悉的叫唤:“宇儿,来,来为师身边。”
这声音极为虚弱,听得司徒长生一阵心疼,快步走到师傅的床边,忙问道:“师傅,您饿了吗?今日徒儿给你做饭好不好?是不是进来时风雪跟了进来,冷着您了?徒儿这就给您添被。”
“宇儿,我想跟你说两句话,你凑近点为师。”
司徒长生预感到一丝不妙,手指不自觉地捏紧床沿,把头凑近师傅的嘴边。
一双颤抖的手,慢慢爬上他被风吹得扑红的脸颊,粗糙而温暖的大手轻轻地摩挲着。
“师傅!师傅!”年幼的司徒长生倏地眼泪止不住的流,情绪激动的问:“您别吓我,您别生气,我会很听话的,求求您不要离开我!”
司徒长生哭得稀里哗啦,涕泪横流。
师傅的手在他乌黑柔顺的发端轻轻摩挲,像在抚摸最珍爱的宝石。
“宇儿,师傅前半生过得很糊涂,很失败。”师傅开始谈了起来:“虽然一生纵横无敌,但到头来又有什么用?咳咳咳!师傅走的道注定无法得证长生。世间大道三千,一时的功名在数百年后仍是尘土一杯,还是长生之道好啊!”
“为师一身的功力皆用森罗化物功转化传度于你。可延你二十年的寿命,但切勿用之与人动手消耗元气。要用来好好活下去,好好活着。”
“我不要,师傅,我不想自己一个人,不要留下我一个人,好不好,我把您的功力还给您,没有师傅,宇儿怎么活啊?”
“听话!人生在事,生老病死是常态,毕竟长生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罢了!师傅希望你好好活下去,活得开心些,不要像为师这样浪费了大半辈子,追求虚无缥缈的无敌了。”
头上摩挲发丝的温热忽然停了下来。
长白山的风雪越来越大,冲破这破旧失修的木屋,吹乱了屋内所有的瓦罐,碗碟,还有司徒长生悲戚的心。
从那天开始,年幼的他一个人在长白山孤独地练功,打坐,看雪,吃饭,睡觉。
白茫茫的风霜雨雪,成了他的人生常态。
孤独让他越来越专注,因为只有专注才能忘却孤独,才能以孤独为食,享人生之乐。但正因为如此,他才愈加向往繁华热闹的生活,向往从师傅口中得知的江湖恩怨,夜夜笙歌,莺歌燕舞。
剑道一开始是他抵御寂寞的利器,到后来成为了他心中的一种信仰,但是剑道再强,师傅也回不来了。而且就算可以多活二十年,也要终日忍受病痛的折磨与思念孤独之苦。
梦里,湖边那几棵终年难开的冰凌花终于盛开了,花瓣浅黄,上面带着晶莹的点点雪花。
镜湖湛蓝如一面蓝色的镜子,湖水缓缓流淌,那湖边,师傅在低头垂钓,身影随着呼吸而缓慢起伏。
这一切,都是这么美好。
司徒长生干枯悲苦的面容忽然绽开了笑容,嘴角微微上翘,面朝师傅垂钓的地方不疾不徐地走过去。
湖边的水汽充沛,长长的竹竿挂着一根细丝,细丝上绑着一块小木块,在水面静静漂浮。
司徒长生脚踩在湖边的软泥地上,几根干枯枝叶被踩的咔咔作响,他放眼望去这熟悉无比的清澈湖泊,忍不住转头,偷偷打量正闭目垂钓湖边的老人。
老人蓄着长长的白须,侧脸可看到皱纹,看到微突的额头,稀疏的眉毛,眼睛微咪起来一副快睡着的模样,偶尔会皱着高挺鼻梁上的鼻头,那是有鱼儿快要上钩的时候被司徒长生捕捉到的样子。
司徒长生记得,儿时自己总是喜欢摸师傅脸上的皱纹沟壑,总是问,为什么他会有这么多皱纹。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是师傅每天都给自己输注真气,身体失了真气的滋养而迅速衰老。一想到这,心脏就像有一只手在揪着拉扯般难受。
“宇儿,别来无恙啊?”悠然而含着一丝严厉感觉的声音从垂钓处传来。
司徒长生一愣,惊愕转头,看到老人正展颜,慈爱又调皮的朝他眨了眨眼睛。
“宇儿,来,到为师身边来。”老人笑道。
司徒长生觉得如梦似幻,这梦实在是让他幸福的不想醒过来。
他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到师傅的身边去坐定的,一如从前般坐在师傅的左侧。干枯的发丝被师傅的粗糙大手如往常般用力揉搓。
司徒长生舒服的眯起了眼睛。
“徒儿,你受苦了,不过你如今的剑道修为,为师感到很是欣慰。”
司徒长生强忍着鼻头的酸楚,手指捏紧手中的青阳剑,他害怕一旦哭出来,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乖,宇儿哭吧!在为师面前,你永远都是个孩子。哭吧哭吧!”师傅抚住他的头,慈祥地笑道。
司徒长生终于忍不住了,在这寂静又孤美的空旷湖泊里放声大哭,把这么多年来的委屈通通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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