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砾一路紧追急赶,奈何胯下老马后劲不足,一连追了两个时辰,还是不见连初晓踪影。心头不觉一空,当真一如那时对上连初晓无所甚有的眸子时的感觉。凡尘俗扰,一无所系。
当下软了缰绳,任由老马信步往前慢慢踱去,就这样,不知不觉已经是天光大亮。李砾哈了一口冷气,抖了抖羊皮罩衣身上的碎冰屑,始才觉着一丝暖意。想来,这样行了一晚,竟然未被冻死,足见有幸。顺着朝起的霞光望去,厚重的城墙盈然在前,竟是到了永平府城门下了。李砾望着那城墙,心头霎时一明,当下豪气顿生,张口啸来:“山河表里灿斑斑,千秋遗胜迹,万国发惊叹。尧阶三尺胡途断,凤舞龙蟠蹁跹,万里连云坦道宽。”负手一挑,将那背囊中的卷轴取了出来,在手中打了个旋儿,朗声道:“漪涟之识,徒奈何江河浩瀚,万古洪荒;然,蚍蜉之勇,当骋自性,傲立天地;后世纸书,空碑论则,必有定识。”言毕,仰天一笑,马腹一夹,向那永平府行去。
急行一刻,终到城墙下,陡见那熟悉的青骢宝马,李砾当下长呼:“小师父,小师父!”
连初晓闻言一回首,见着满面豪情的李砾,心中暗忖:“这人气势端地与昨日大相庭径。”也不应他,只将青骢勒了停下,待得李砾近前勒马,才问道:“有事?”
李砾瞧她无干无系的神情,不由一叹:“这女子美貌异常,性子却是佛性蒂固,五行有识,怕也奈何她不得。”心中虽然通透,但要张口言些理由,顿时有些语结。
“小可…小可…”他一连几个‘小可’,着实缓不过神思,顿时一张白净脸涨得通红。
连初晓知他气势虽易,实则根底未改,便瞥开了眼,望着城墙上‘永平府’三字淡然道:“你要进城?”
李砾情急之下连忙点头,却瞧连初晓已经转了视线,便缓了一口气,平了平心绪道:“小师父也要进城?”
“我只是路过。但有一事不明,是以不想就此匆匆误过了。”连初晓一沉吟,还是将话讲了出来。
李砾闻言心中似闪过什么,兴致陡生,“小可不才,敢问小师父有什么不明之处,言将出来,且看小可能否帮上小师父的忙;若帮得上,且算小可略表谢意,帮不上,就只能叫小师父见笑了。”
“谢倒不必,你本与我不相干。”顿了一顿,连初晓道:“我在官道上见那建与山峦之间的石筑与这城门颇有相似,我在城外兜了一圈,皆尽瞧了,除了几座稍小的箭形石筑几里相隔,与那山峦石龙相应之外,并没有特殊。可是为何这里要四方围之,那山峦处却如龙卧之蜿蜒?”
李砾吃了头一句,心头没来由一梗,瞬间又想到她本是出家之人,如此言语也是应理,便强自忽略了过去。想来,若非她这一不明,流连城外,恐怕自己是再也遇不上这人,心头不免再次庆幸。再听到后来,却是越听越喜,只当是天赐知遇,一时竟激动得有些颤抖。待得连初晓发问,他便兜了马转到连初晓之前,颤声道:“小师父若要知那因由,且随小可进城一看。”
连初晓瞧他神情,眸光瞬间一黯而过,浅言道:“好。”当即催马与着李砾并辔进了这永平府。
时逢早市已开,菜市商铺都已端了架势,兜引行人。街上人流颇众,老少妇孺,村夫莽汉,一应了然。连初晓骏马尼衣,身旁又伴了个俊朗书生,有心之人皆当她是哪家名庵暗访之士,莫不暗自惊叹;有那愚信之人,竟自在一旁合礼作揖,只盼得心诚,得佛祖庇佑。连初晓自将这些看在眼底,瞥了一眼李砾,只见他似是感应般望来,笑着微微颔首。当下也不言语,只随了李砾行举,看他如何揭这一场因由。
行得市中,李砾扫了几眼,瞅得间颇大的酒楼,便兜了马朝那行去。连初晓自然随行,近了酒楼自由酒保吆喝一声,满脸堆笑地迎了过来,“客观是要吃酒呢还是住店?”
李砾一笑朗声道:“先吃酒,住店再看。”将马缰丢与酒保,回头问连初晓:“小师父的宝马可有特别吩咐?”
连初晓闻言眸中闪过不明,偏头望住李砾。
李砾随即明白,道:“小师父的马是宝马,我怕酒保在后面看顾不周,囫囵喂些草料,怠慢了宝马,是故问下小师父。”
“不用,随意就好。”连初晓也将缰绳交给酒保,一双乌瞳却先将这酒楼打量了起来。两尺来宽,纵约五尺的墨扁之上嵌着三个烫金大字——人一楼。
李砾闻言笑笑,却已眼神示意酒保要好生关照,一咬牙,又塞了点碎银过去。心头却思:“反正离京师家中不远了,能遇上她这般人物,狠心花得几两,也算值得。”这边安顿好,李砾一伸手,“小师父,请。”
连初晓正自打量,听得李砾声音,回了下神,便先进去了。
李砾径直叫酒保领着往上走去,到了二楼,酒保一笑道:“看客观也是雅士,这靠窗位置恰还有一位,不妨小的就领二位过去?”
李砾闻言当即道:“我方才已经看过,你这是有三楼的,我就是冲着这点才来的。”
酒保当即一个哈哈笑道:“哎哟,这位爷,您眼力可真是足。不过,小的恐怕做不了主,这三楼一直不对外纳客的,还请爷莫要小的为难。”
李砾闻言一泄气,“也罢,你这就领我们过去吧。”
两人临窗而坐,就听酒保又道:“客观要点些什么,我们这南北菜都有大厨掌勺,要不小的给您配几样尝尝?”
李砾一听这酒保言语心底就忖道:“这人一楼果然是南北名店,一个酒保就般熟络商贾之理。”
“不了,先来一壶梅花酿,一碟卤猪舌,一碟酱烧豆腐,一碗面就好。”李砾一方面是要故意寸这酒保,另一方面虽然因为心情舒畅,想要大快朵颐,但是顾着口袋里的银子,只得稍作场面。果见那酒保,眼中闪过一丝鄙夷。当下也不点破,转头问着连初晓道:“小师父要吃点什么?”
连初晓自落座就一直望着窗外,听李砾问话,便转过头对着酒保道:“两个馒头,一碗清水。”
酒保初见这貌美尼衣女子,秀发未渡,身旁又跟着个年轻的俊哥儿,只当是不谙世事被拐骗出来私会的男女,定有油水可赚,哪知两人一前一后只将他凉了个底朝天,一番殷勤算是白搭了。当下冷哼道:“小师父如此来什么酒楼啊,直接扣了廊坊街大户人家的后门,讨碗水喝不就成了。”言毕,转身去了。
李砾闻言颇恼,但见连初晓又径自别过了脸望着窗外,一时满楼喧嚣也似听不见了般宁静,不由得也顺着那目光瞧了出去。
这一眼望去,皆尽将永平府一干建筑尽收了眼底。廊檐屋舍俨然有序,筑法颇精,当下也顾不得其它,细细地瞧了个透。
好半响,那酒保端了酒食送了过来,李砾这才与神游里回过来。却瞧连初晓不知何时已经转了眉目,瞧着自己。当下嘿嘿一笑,倒了一盏梅花酿,先自饮了。这才道:“在小师父面前饮酒,可有亵渎佛祖之嫌呢。”
连初晓道:“不妨。自性成佛,又何须戒律严身。”
李砾闻言一鄂,忽而拍掌一笑:“好个自性成佛!那么,这酒,这肉,小师父岂不是也可饮得,吃得?”
李砾一寸即悔,但见连初晓已然伸出木箸,夹了一片猪舌放入嘴里,慢嚼咽下,又将那壶梅花酿举出斜倾,酒香顺着一缕清流没入连初晓口中。
李砾看着顿时目瞪口开,直到连初晓安然将酒壶重新放回李砾面前,“这就是酒肉,我知道了。”
李砾回过神来,节舌道:“小师父,可真是出家弟子?”
连初晓初尝酒肉,肉倒无妨,这梅花酿却是入口虽香,酒韵浑足,她本想用内劲化去,不想却提前催开了酒意,一时便冲上了面颊,晕红一团,端地娇艳万分。
李砾却是心头古怪她这摸样,暗忖:“梅花酿何时这么快就上脸了?”
“一岁时受了戒,长了十六年,就在尼姑庵里待了十六年,算不算出家?”连初晓一旋眸光将李砾从头到尾的表情皆尽收入眼底,嘴角乍然沁出笑意来,弯弯而起。
李砾本再要斟酒,方捏酒壶,被她这眸光一扫,顿时因她此时无方的美艳,一惊而起,不想座椅一拌,手中酒壶不稳,就跌落下去。
踉跄站稳,就见连初晓一手倒勾酒壶,清清梅花酿再入连初晓口中。
李砾瞧了半响,知这女子此时放性而为,定是因为压抑太久,当下也不再言语,只闷头吃食,再也不敢去看她摸样。
“我什么都没见过,这些屋舍,这些人,还有酒肉…”连初晓晃了晃手中的酒壶,似是有些得意。
李砾闻言忽然心底觉得一酸,可是对上连初晓的眸子,却分明感觉了她并不是在抱怨。
“你很在意那些屋舍。”连初晓话锋一转,人却是支了下颚,顺着窗外的屋舍望了去,不时地晃晃手中的酒壶,有一口没一口地往嘴里倒着。
李砾知她想法,便接了话:“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这里要围之,而山峦之间却是距险蜿蜒么?”
连初晓淡淡‘嗯’了一声,又送了一口酒入喉。
“其实都只有一个道理,不过分了大小而已。这永平府四郭保的是这永平府郭内百姓,而那山间巨龙,却保得是这昭朝半壁江山!只不过朝中无人,借了千秋恩泽,却不思进取!”李砾论及心头之痛,不由愤然拍案。
连初晓眸中迷蒙,但见李砾神情愤慨,不由一笑而道:“那你想怎样做?”
闻言,李砾埋头一叹,忽而又再抬头道:“此次回京,李砾打算再上书一次工部梁尚书,若然再不得引见,那么小可只能往北,效仿郦伯,游遍万山,将所经所历,所观所察,编纂成文,以期再有《水经注》之二。不求留名,但求一世心安尔。”
原来这李砾自幼出身于工匠之家,其父李泰隶属昭朝工部宫匠,自当今圣上于十五年前登基,改年号后二年随迁帝都于北京,一直参与京师修葺完善。待到三年,因其于工部侍郎梁文翰意见相左,故而被罢,自此一直郁郁,病痛缠身。到前年,看看渐渐完善的京城,心志不得伸展的李泰叫李砾扶他到城外高处一观。
纵眼望去,内城在北,外城在南,内城四方为正,外城径长宽短,略呈椭圆,暗合了天圆地方,而南天北地,又契合了阴阳之理。继而从外城永定门起,皋、库、雉、应、路五门直抵正阳门;从位于中轴的正阳门左右分起,宣武门对应崇文门,三门占据内城南线,东西两线从南到北则分别是朝阳们对应阜成门,东直门对西直门,到北线就是德胜门,安定门,亦是一轴对应南二门。外城东西各有广渠广宁两门,南永定门左右分为右安左安二门。如此,纵观内城外城,自然合了帝京九五之尊的古制。
过正阳门的中轴继而向北,贯穿内城,皇城,禁宫,以中轴对称的宫殿,御苑,城门,角楼,寺坛,尽显庄严瑰丽;棋盘式的街道则显现出规格严整的治世,奇异的胡同却令观者不觉颠沛,鳞次栉比的合院让人但求一舍安尔
李泰瞧到此处,顿然悔矣,惨然对着李砾道:“砾儿,知道为父为何要予‘砾’字与你么?”
李砾本性聪慧,只是这些年因李泰心志郁结,无心教导,待长成今日,不免有些软弱。此时闻李泰问之,心头寻思一番便油然明了,却不敢直言,嘴角一嗫喏:“孩儿不明,还望爹爹教诲。”
李泰听他如此言语,不免又叹了一口气:“这帝京原是在前朝北都废墟上筑成。如今瞧来,哪有一丝颓败之象。”李泰推开了李砾搀扶的手,上前几步,迎风负手而立。“砾,本为无根小石,但经人手,一可成为这辉峨帝京必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亦可成为断垣残璧之下随风而化的无名之土。”
李砾闻李泰言语苍凉,不由轻唤了一声:“爹。”
“你要成为那种‘砾’?”李泰不应,再次问到。
李砾看着李泰的背影,经久不语。
过了一刻,李泰轻道:“砾儿,你上前来,好好看着这帝京。”李砾依言上前,望着这辉煌帝京,不禁心头豪迈。李泰瞧着李砾神情,微微颔首道:“不管成为那种,必要经人手。当年我一时意气,导致一身技艺无所用处,徒然无成至今。现在想来,朝代更替,人事无常,没有不生不灭的朝,亦没有不生不死的人;而这石砾经万古,错荒流,不论是是石是土,总有一方遗迹,凭后人寄思明理。眼前这帝京,也许数百年之后,会再次化为废墟,但废墟之下的土石,必然留有此方存在过的痕迹,而使土石有这痕迹的,必然是经过人手的技艺。是以,爹爹想,朝会改,人会死,若技艺能流传下去,不论何人手中,总会一代强过一代,也会有比这帝京更为辉煌的存在。”
“爹爹是想要孩儿成为那‘人手’么?”李砾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李泰点点头,“不过,现在的你,仍旧只是一块‘砾’。”
李砾再次望着帝京,心头翻涌,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李泰一观之后,隔了半个月,熬不过病,便逝去了。
李砾整理着李泰的遗物,看着那些发黄的工图,有些格局构法着实令人费解,但若依法而为,不定又比时下的方法好些。
李泰在世,并未多教授李砾一些技艺,只不过偶尔兴之所至,便随手摆弄摆弄,不想让李砾暗地里学了个有模有样。做些个家用器具,还是让李砾颇有得色的。
既然看了李泰留下的工图,李砾便一发不可收拾地钻了进去。一晃过了三月,李砾乌着眼圈钻出了书房,闷到房里睡了一天。直到李母连催了七八次,才起了身用饭。饭桌上,李母忽然谈起最近京里流民多了好多,这下讲者无意,听者有心,让李砾饭顾不得吃,顿时跳将起来钻进书房展开一幅国土图来。当下尽瞧背面鞑靼与昭朝交界之处,又翻了前几朝的国土图细细对比,直到夜半,才亮着眼睛,一屁股坐在椅子里,以指点着图,口中反复吟道:“秦筑长城比铁牢,蕃戎不敢过临洮。”如此嘿然笑了一阵,才趴在桌上沉沉睡了去。
第二日连着七天,李砾都在书房里绘工图。第七日,李砾将所有画好的工图再仔细审视了一遍,然后细细卷好,用油纸包好,就要出门,忽地想起什么,便将李泰的工图也一并负了背上。
李砾出了门,过崇文门,直奔内城工部衙署。门口衙役但瞧一个书生往衙内行来,忙呼喝着询问,李砾说是有事拜访工部侍郎,并拿出画好的工图给两个衙役瞧了几眼。衙役虽然不懂,但看工图标注清晰工整,便明白眼前书生有的几分本事。工部侍郎梁文翰出了名的爱才,当下便明言侍郎大人去了宣武门门外的工房视察去了。
李砾谢过衙役,足下不停,便往宣武门赶去。
待出得宣武门,已过戌时,内城将闭。李砾不由得一急,匆匆赶至工房,就见门前落了一顶朱轿,一梁冠赤罗衣绣锦鸡的长须老者正走出门外。李砾一见,知那定然是工部尚书梁文翰。足下一紧,朗声跪倒道:“草民李砾,有工图承与侍郎大人。”
一干人被这陡然的喝声惊了一瞬,随即有都卫护在梁文翰身旁,喝道:“当街阻拦官驾,已是触犯昭律,来人,将他拿下!”
李砾急忙叫道:“草民并非有意惊驾,实则是想承工图与侍郎大人。时人皆道工部侍郎梁大人爱惜才能,是以,草民才斗胆当街承图,望大人体察。”
梁文翰一听,眸子精光一闪,挥了挥手。随即有都卫将李砾手中工图承与梁文翰。梁文翰一展而开,细细看了一阵,微微点了点头,“好图,好图!”蓦然,梁文翰瞅得图下角署名,眉梢一动,随即平复。
“你是李泰的儿子?”
李砾不知何故,只得属实回道:“秉大人,草民李砾,家父正是李泰。”
梁文翰闻言‘喔’了一声,捻须而道:“那你可知,李泰是被工部罢黜的宫匠?”
李砾闻言一惊,急急跪伏,“李砾不知。”
“那你肯定还不知道,当年罢黜书上‘李泰一族,永不录用’这一句吧?”
李砾只觉天地一旋,浑身冰凉。
梁文翰看他一眼,径直进了轿子,“走吧。”
“大人,这人冲撞官驾,理应问罪。”
“罢了,放他去吧。”
“是。”
随着音落,工图被人扔到李砾面前。李砾心中茫然,一时也不知如何起的身,如何看着那一顶朱轿没入长街的尽头。只那一卷被紧紧攥在手里的工图,是如此沉重。
回到家里,李砾便病倒了。他这一个月本已耗尽心力,如今,再知承图无望,强自支撑的身体便承受不住。病一来,便成汹涌之势。一连半个月,李砾都躺在了床上,不时就举着一只手看着。李母见状,浊泪涟涟,但也不敢太过,情知若她再倒下,这个家,便不在了。
这一日,李砾稍稍好些,心中思忖着李泰那日的言语,心中终究不甘。一转头,便瞧见李母掩面试泪的样子,心中顿生愧疚。“娘,孩儿对不住您。”
“你别只管说,快些好起来才是。”
李砾闻言,点了点头。
如此又过了半月,李砾的病终究好了八成。一能下地,他便背着图到了梁文翰的府邸,对着朱红的大门‘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门仆被他阵仗吓到,上前问他何事,李砾也不言语。门仆顿时气恼,吆喝了七八个内仆,拿了长棍就要赶他。
“慢着!”就听一声懒散的喝止,朱门内走出一长身青年。只见他懒懒散散地荡到李砾面前,手中折扇一晃,抬着李砾的下颚想要瞧个清楚。不想李砾一晃,偏过了头。
“哟,还是个傲气的主儿。”那人将折扇一丢,“本官没嫌你腌臜,你倒是先嫌弃本官了不是?”
“少爷,这人死活不张个嘴,一阵乱棍打了出去就是了。”有内仆讨好道。
“哼,少爷我想打,可惜老爹不让。且看他能跪倒何时。”言毕,上了轿便走了。
李砾待他走了,才抬眼瞧了一瞧,立时就被呼喝了一声:“看什么看,我家少爷金贵着呢,被你这脏眼瞧了,端地污了身份。”
这便是李砾与梁云泽的初次见面。
李砾一连跪了三天,连梁文翰的轿子都没见着,倒是梁云泽出府入府都少不得羞辱李砾一番。李砾每每怒极,脑中便闪过李泰的话语,不逞意气。于是一味忍让,竟然将这三天熬了过去。这天天色是晚,便起了身,就要回去。不想禁闭的朱门‘吱呀’一声开了,梁文翰从里走了出来。
一时,李砾想要再跪,奈何腿间已麻,动辄难矣。
梁文翰似是知他想法,摆了摆手道:“再跪,老夫的脸皮都让你跪没了。”
“大人!”李砾思忖好的说词,竟是一句也吐不出。
“你这孩子,罢黜令不可改,何必为难老夫。”顿了一顿,瞧着李砾瞬间毫无血色的脸,蓦然捻须笑道:“但下个月的秋试,你不妨一试。文举内分,你还是有机会到工部的。时日不多,你还是抓紧应试,莫要再将时日浪费在老夫这了。”梁文翰言毕转身,几步消失在门内,只放佛他从未来过。
李砾只得对着朱门一躬身,“多谢大人!”
接下来的时日,李砾一门心思地扑在了秋试上,奈何他这些年暗里倾心与工技,文笔上实在难追手上功夫。但一想起梁文翰所言,也自埋头苦思苦作。到了应试之日,自忖还可,答卷时,甚为自信。哪知放榜之日,将榜文寻了个底朝天,还是未见自己的名字。霎时,顿觉一腔付诸,皆尽如那东流之水,往而不复也。只恨不得大哭一场才好。浑浑噩噩回到家里,闷了几日,李母便劝他出去走走。李砾一想,“自己作图皆尽依照古书所言,并未见得实物,不如出去一探实地,且看自己的图合不合实际;若然不实,岂不是让人遗笑。这般想来,自己之前所做,实在有过鲁莽了。幸好,给梁大人看的是爹爹的工图。”他这一想通透,郁愤之气便一扫而散。当下收拾了行李,带好了器具,辞别了李母,一路出了城门,思忖了下,限于家底,只得买了匹老马,跨上马挥了鞭子,这马便朝着永平府的方向行去。
“那日,我正是从老长城探察回来,方行到官道便瞧见了你。那时你正信马由缰地慢慢行在官道上。我在后面看着你的视线从这边山上的长城扫到那边山上的长城,觉得你是个懂长城的人,便对你注了意,但也不敢冒犯,只得远远跟着。还好,你我顺路,都是回永平府,是以我也不急。”李砾絮絮叨叨讲了一大堆,只当连初晓听得厌烦了,瞥了一眼过去,只间连初晓半枕着小臂,另一只手依旧晃悠着早已告罄的酒壶。
“继续讲。”
李砾面皮一红,看着对视着自己的双眸。“原是我错了,你看长城只因你从未看过。”
“嗯,没看过的,我都想看一看。”连初晓撑起身子,“没喝过,没吃过的,也都要吃上一吃。”说着将酒壶递到李砾面前,“酒没了。”
“还要?”
连初晓不答,只重重点了点头。
“你可真是个不守戒律的小尼姑!”李砾莞尔,随即扬声道:“小二!”
“客观稍待,这就过来。”李砾眼瞧着方才那酒保提了一个三层食盒,身后还跟了好几个酒保,迅捷来到桌前,如走马灯一般撤走了先前的菜食,换上了令人口涎欲滴的精美菜式。
李砾顿时惊慌而起,“小二哥,我可没点这么些菜!”
“客观别急,这些都已经付过帐了。人一楼的各样菜式一份,您二位,只管慢慢品。稍时,若二位累了,小的再领二位去上房休息。”李砾看着满面堆笑的酒保,惊疑之下还是缓缓坐了下来,看着满桌的菜,浑然没了吃的心情。倒是连初晓一双木箸依次将每样菜式都点了一筷,旁边还立着个酒保。她吃一样,这酒保就报出菜名,报出做法。只看得李砾额头冒冷汗,坐立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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