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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介绍

第二天,我妈很早就起来,去了趟菜市场。因为经常买海鲜,她一过去,摊主就在热情地推销,说今天的虾很大,很新鲜。「保证您女儿喜欢吃。」我妈怔怔地说:「我女儿海鲜过敏呢。」摊主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到底没说什么,又去招呼别的客人了。我妈挎着竹篮,在几个菜摊前走来走去。她拿起胡萝卜,又放下。拿起青椒,又放下。这举动实在奇怪。以至于摊主委婉地提醒:「您要做什么菜,我可以给您推荐推荐。」我看着她站在原地,费力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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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妈很早就起来,去了趟菜市场。

因为经常买海鲜,她一过去,摊主就在热情地推销,说今天的虾很大,很新鲜。

「保证您女儿喜欢吃。」

我妈怔怔地说:「我女儿海鲜过敏呢。」

摊主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到底没说什么,又去招呼别的客人了。

我妈挎着竹篮,在几个菜摊前走来走去。

她拿起胡萝卜,又放下。

拿起青椒,又放下。

这举动实在奇怪。

以至于摊主委婉地提醒:「您要做什么菜,我可以给您推荐推荐。」

我看着她站在原地,费力地回想,眼神迷茫。

忽然明白了。

她不知道我爱吃什么。

从小到大,我没拥有过像许娇那样点菜的特权,也不像许泽一样挑食。

我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一直都是她做什么我吃什么。

最后,摊主从下面的柜子里取出一只小竹筐,推到我妈面前。

「今天新到的舟城野生木耳,很新鲜,买点回去烧肉?」

舟城。

木耳。

这两个词大概像是一柄尖刀刺入神经,我妈攥着一小把木耳,忽然弯下腰去,眼泪一滴滴往下掉。

「桃桃。」

这样亲昵的称呼,她当着我的面叫出的次数,屈指可数。

可如今,我已经死了,又怎么能听到呢?

她什么也没有买,拎着空空如也的竹篮回到家里。

呆坐了一会儿之后,她起身,给许娇打了个电话。

语气很冷淡:「你的钢琴半年就没学了,还要的话,我就找人给你送到你家。不要的话,我就让收废品的人上门抬走。」

许娇突然哭了。

她抽抽噎噎地说:「妈妈,你这是干什么呀?难道我出嫁了就不是这个家的女儿,就不配在家拥有一个房间吗?」

「你的卧室给你留着。」

我妈面无表情地说,「许桃的房间,我要收拾出来。」

许娇不说话了。

人不能未卜先知。

我死前打给她那通被挂掉的电话,虽然不至于让她为我的死负什么责任。

却让她在这个家的位置变得很微妙。

我妈动作很迅速。

第二天上午琴房就被腾空了。

她在家具市场逛来逛去,试图找出和当初被扔掉的一模一样的床和衣柜。

但最后也没找到完全一样的。

她把那些透着陈腐气味的衣服从杂物间拿出来,一件件展平,挂进衣柜里。

总共也没有很多件。

何况都是我上学时买的,就算活着,也穿不上了。

然后她出门,找到一家金店的工匠,尽可能修复那个镯子,戴在了手上。

我的遗照被放在房间里,每天我妈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进去把它擦得干干净净。

我不明白她想做什么。

补偿吗。

还是想让自己心里好过一点呢。

生前,我是那样绝望地渴求着她的爱。

哪怕给我一点也好。

可死后才得到。

我有些暴躁地在房间里飘来飘去,想把书架上的东西扫落,想把她新换的床单被罩扯起来丢掉。

像从前无数次吵架那样指着她骂些伤人伤己的话。

不要再惺惺作态了,妈妈。

为了减轻自己的负罪感,伪造出爱我的假象。

难道连你自己都信了吗。

可我说不出来。

说出来了,她也听不到。

我第一次意识到,作为一个灵魂体存在,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

我要什么时候才能消散去投胎呢?

还是会以这样的姿态,永远困在这个不属于我的家里。

冷眼旁观他们的幸福人生。

好在很快,就有了答案。

在我最最叛逆极端的青春期,曾经很多次痛苦地想过。

如果。

我就这么死了。

他们会不会后悔呢。

我的妈妈,会不会为我掉一滴眼泪呢。

现在,我终于知道了。

警察说完那句话。

她淡淡地应了一声:「哦。」

就挂掉了。

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她开门进屋,把海鲜倒出来,开始处理那些虾蟹。

大概是不小心,虾须刺破了她的手指。

她举着受伤的手指去客厅拿药箱。

许泽就是在这时候推门进来的。

他仓皇失措,无助地看着她,嘴唇颤了颤:「妈,许桃她……」

「哦,刚才接到一个诈骗电话,说许桃死了。」

我妈一边低头找创可贴,一边说,

「开什么玩笑,许桃过得比谁都逍遥自在,这些骗子打电话前不调查的吗。」

「妈,那不是诈骗电话……许桃她,真的死了。」

许泽痛苦地说,「警察给我和爸都打电话了,爸正在开车往家里赶。」

我妈的动作一下停住了。

她抬起头,看着许泽。

窗外的日光落进来,攀过她眼尾的细纹,落在那双总是冷漠注视我的眼睛里。

这副情绪不明的表情,一直维持到他们坐上高铁,去往千里之外的警察局。

我妈并不是寡言的人,但一路上出奇的沉默。

许娇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慰:「妈妈,人死不能复生,桃桃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啊。」

我妈第一次,无视了她亲爱的大女儿的话。

漠然地抽出了自己的手。

许娇僵了僵,眼中浮现出伤心和不忿。

走进警局。

两个警察接待了他们。

年岁稍长一些的那个,先安抚了我妈两句,然后才告诉她,我的尸体找到了。

「我们已经尽可能进行了缝合,但有些零碎的肢体被犯罪嫌疑人带走。根据他自己交代,可能……」

说到这里,他的话忽然顿住,眼中掠过一丝不忍。

我妈抬眼看着他,说出了一路以来的第一句话:「可能什么?」

「可能,被煮食了。」

我妈点了点头。

大概是她的表情比警察预想中平静太多。

以至于过去的路上,那个年轻的警察回头望了她两次。

我的尸块已经被缝合到一起,做过了清理。

但因为生前遭受过折磨,脸和五官都已经变得模糊,四肢也已经浮肿。

尸体的气味,实在算不上好闻。

看到我的下一秒,许娇忍不住捂住嘴,转身跑出去,扶着墙干呕。

「犯罪嫌疑人齐北,这两年流窜在舟城,犯下三起杀人分尸的恶性案件。」

「他专挑城市里独居的年轻女性,下手前还会对她们进行一段时间的观察,以确保不会被人发现。」

「但这一次,被害人许桃的尸体埋得不深,前几天舟城下雨,被雨水冲了出来。」

「有进树林采木耳的人,发现了她。」

我想起来了。

为什么我看到那个男人的脸,会觉得熟悉。

大约一个月前,我在公司附近见过他。

那天下午,舟城飘着毛毛细雨。

我走出公司大楼,我妈打来电话,说许娇一个月后办婚礼。

她命令我回家。

我忍不住笑了:「我在外面半年,你们家没一个人联系我,现在凭什么让我回去?」

我妈怒气冲冲:「许桃,你真是不知好歹!这也是你的家!」

这也是我的家吗?

是每次回去,只能在许娇的钢琴旁支一张小床。

是我故意夹走了盘子里的最后一只鸡翅,我爸就拍了筷子骂我没教养。

是我来月经时弄脏了沙发套,我妈嫌弃地看了一眼,让我结束后自己洗。

这样的家吗。

「妈妈,我没有家呀。」

我笑着说完,挂了电话。

几步之外的雨幕里。

男人穿了件黑色外套,站在那里,面容有些模糊。

目光相对的一瞬间,他不自然地偏过头去。

只是那时我胸口被某种酸胀的情绪填满,无暇顾及路人的异常。

所以。

他早就盯上了我。

并在听到我和我妈那次吵架之后,认定我是个可以下手的目标。

那天夜里的疼痛好像卷土重来。

这一次,降临在我轻飘飘的灵魂上。

我在空气里蜷缩成一团,浑身好像千疮百孔地漏着风。

很疼。

比那天晚上还要疼。

可我却又忍不住抬起头,直直地盯着我妈的表情。

到这个时候了,我还在寻找。

她会不会后悔。

会不会难过。

会不会有我

我不记得我是痛死的,还是失血过多而死的。

只记得那天夜里,旷野的风。

呼啸着吹过我血肉裸露的脸颊。

可能是人临死前会想起一些美好的事情。

我茫茫然然,想到了五岁前。

为了生下许泽,我妈把我送到了乡下。

那里原本只有年迈的外婆一个人住。

她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给了我人生中全部的温暖。

树上最嫩的香椿尖儿,被她掐下来,用水烫过,炒鸡蛋给我吃。

我妈打来电话,说许娇想吃香椿了,可菜市场买不到。

外婆说,哎呀,今年雨水太少,香椿没长出来呢。

挂了电话,顽皮的小老太太冲我眨眨眼睛,笑了。

我始终记得那天晚上弥漫在舌尖的滋味。

可是五岁那年,外婆病逝了。

许泽才一岁半,我妈就被迫将我接回家。

她因此看我很不顺眼。

悄悄跟我爸说:“这孩子是不是真的有问题,怎么连她外婆都克死了。”

我木然地看着她。

其实五岁的孩子,对生死还并不怎么懂。

我只知道,世界上再也没有人,会在几个人中选择我。

我从此是永不被偏爱的小孩。

呼吸停滞的下一秒,我的灵魂被风拉扯着,从身体里飘出来。

我看到那个人从车的后备箱拎出一把斧头,砍断了我四肢连结的骨头。

我看到星空下,火车疾驰千里,穿过静悄悄的田野。

我看到高楼大厦的某一间,小女孩忽然从噩梦里惊醒,只哭喊一声,就被冲进房间的爸妈搂进怀里,拍着背安抚。

最后的最后。

我看到许娇打着呵欠从床上醒来,在我妈的催促下,洗漱完毕,换上出门纱。

我回来了。

死后,我还是回到了这个家。

参加了许娇的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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