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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介绍

我嫁给裴家大郎没几天,他就病死了。少年从军的裴二郎,代替兄长签了放妻书。我拿着包裹离开,最终又折了回去——「小姑年幼,太母也需人照顾,放妻书我先收着,二叔且放心去军营,待日后咱们都安顿下了,我再离开不迟。」裴二郎沉默应允。后来他去边疆从军,我在家中照拂。五年后小姑读了私塾,裴二郎成了将军,我在县城卖豆花。街上有个姓陈的秀才待我甚好,我便跟回家省亲的二郎商议,想要嫁给秀才。「二叔放心,秀才说了,成了…

免费试读

那天运气不好,什么活计都没找到,直到快午时,才见一家书肆在喊人抄书。

抄十张才给一文钱,但是书肆的人说要求不高,字迹工整即可。

我心动了,明知肚子里没有二两香油,还是去了。

馆里乌压压坐了十几人,大家都在埋头抄书,唯有我,在挠头皮。

我太高看自己了,大郎虽然教过我识字,可事实上我的字写得歪扭七八,碰到一些生涩难懂的,面面相觑,它不认识我,我不认识它。

旁边一身穿褐色布衫的青年,正认真抄录,我忍不住瞥了一眼,跟大郎一样的好笔法,字迹行云流水,跃然纸上。

我幽幽道——

「你写得可真好。」

青年抬头看我,冷不丁四目相对,他脸红了。

我意识到此举十分唐突,赶忙道:「抱歉,无心之举,我只是想问一下,这个字念什么?」

我指了指范本上的一页,青年先是一愣,继而道:「这是个翀字,鹄飞举万里,一飞翀昊苍,意为直飞。」

他声音清润,还挺好听,我忍不住又问:「我看大家抄的内容都是一样的,书肆为何要抄这么多?」

青年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此乃京中康王殿下的新词集,风靡华京,各路州府争相表现,想在康王殿下面前露脸,姑娘放心抄,字写得差一些也不要紧,书肆也只是做做样子给洮州郡看,其实根本卖不出那么多。」

「哦哦。」我放心地坐回了身子,朝他一笑,「多谢。」

青年书生脸皮薄,忙道:「姑娘不必客气。」

我天生不是挣这钱的命,旁人下笔如有神地抄了快一本,我还在硬着头皮抄第五张。

最后实在扛不住了,肚子饿得咕咕叫。

馆子里很静,所以这声响大了一些,我没好意思抬头,故作镇定继续抄书。

不多时,旁边突然伸过一只手,手上帕子干净,里面放了块炊饼。

是那个青年书生。

我抬头看他,他赫然道:「姑娘不嫌弃的话,可以先垫一垫。」

饿极了的时候,谁会嫌弃呢。

我也有些脸红,最终饥饿战胜了羞耻,伸手将那饼子拿了过来。

「谢谢,我真的太饿了,就不跟您客气了。」

那日,书肆掌柜看着我勉强抄完的十张纸,嘴角抽了又抽,十分不情愿地给了我一文钱。

而我为了挣这一文钱,不仅嘴角抽搐,手腕也抽搐。

再熬半月,裴二叔应该就能寄钱过来了。

他在边疆当兵,属中等兵役,一天有七十文钱,一个月的军饷是二两一钱。

想到这里,我去了县城衙门,找到衙役赵大叔,厚着脸皮问他借了一贯钱。

「我是看在你死去公爹的面子上才借给你的,你可得记得还,我也不容易,家里还有个瘸腿的闺女。」

「赵叔放心,我一定还,薛玉是守信之人。」

……

如此又过了快二十天,裴二郎终于寄来了四两银子。

从驿站军差手中接过银子,我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县城买了整只烧鸡和一块酱肉,回去切好装盘子里,吃到嘴里的那刻,小桃哭得好大声——

「啊啊啊,太香了!我舌头要香掉了!感谢我二哥!感谢他祖宗十八代!」

……

手里有了钱,我没有再去县城找活干,而是在家摆弄起了闲置在院子角落里的老旧水磨盘。

上磨盘悬吊于支架,下磨盘安装在转轴,以水冲转,可磨碎谷物。

从前婶娘还在时,我为她敷膝盖,曾听她反复讲起过裴家做豆花的手艺。

井水泡豆,豆子磨成稠浆,搓到发响,然后用大细箩和细布滤两遍。

大锅旺火烧、文火煮,浆汁表皮凝结皱皮时停火。

熟石膏研成细粉,兑水搅匀同煮好的浆汁一起倒入瓦缸……

县城狮子巷南街集市,商铺林立,摊贩几乎摆到了州桥,最是热闹。

书肆抄书那日,管赵大叔借了钱,我是一路哭着回裴家的。

那一文钱挣得太勉强太辛苦,长久的压抑,让我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很没用。

生出在狮子巷支摊做生意的念头后,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卖豆花。

因为裴家从前的营生物件都还在家中堆着,一应俱全,省去不少麻烦。

婶娘曾经说过,做豆花看似简单,但想要做出白花花嫩乎乎的豆花,以及正宗卤汤配料,每一步都有讲究。

泡豆时长要根据季节时令,瓦缸不能上釉……

在我第一次做出豆花,盛出几片在碗里,裴小桃比我还激动:「嫂子!嫂子!你好厉害,你怎么什么都会!」

不过她也只激动了两天,看着我天不亮就起来磨浆,又不满地嘟囔——

「二哥寄过来的钱,省吃俭用可以解决温饱,这么辛苦做什么。」

「不能一直指望你二哥呀,他在外面从军,手头宽裕一些才好,把钱都寄了回来,他就会很拮据,做什么

我给裴二叔写了信。

问他近来可好,可还有空回云安县?

我知道他很忙,长安军营的军火走私案,牵连甚广,连康王殿下都扯了进来。

京内官场遭到大清洗。

而裴二郎作为新赴任的武官,底子干净,毫无疑问地赶上了好时候,直接升了二品。

短时间内,他是没办法回来了。

如此又过了半月,阿香的身子越来越差,我终于急了。

拿着自己新裁的衣裳,拎着炖了好久的鸡汤,带着小桃去了赵大叔家。

小桃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到了屋里就嚷嚷:「阿香姐姐,不就是个男的嚜,你要学学我们村的吴寡妇,得不到就阉了他。」

我:……

阿香气色实在差,忍不住抿唇笑,也是面容憔悴枯槁。

我拿出那件浮光锦的新衣递给她:「好看吧,我特意选的碧霞色,穿上跟披了云彩一样,你快试试,穿好了喝碗鸡汤,咱们去州桥转转,晚上有灯会呢。」

「不去了,我浑身没劲,实在起不来。」

「阿香……」

「玉娘,这衣裳真好看,可惜我出不了门,你能穿了给我瞧瞧吗?」

阿香声音轻柔,眼神显得空落落的,我忍不住嗔她:「出不了门就留着以后穿,有的是机会,你先把鸡汤喝了。」

「我喝不下,心慌得厉害,真的,我也想喝,也知道我爹难受,可我好像真的不成了,玉娘,我不想死,可我撑不住……」

从阿香家出来,我眼泪就没断过。

在她的要求下,我穿了那件碧霞色的浮光锦裙,她说头发散下来才好看,我这个多年的寡妇,就重新用簪子挽了髻,长发大都披散下来,垂落至腰际。

阿香说,玉娘,你真好看,眼睛好看,嘴巴也好看,像把云彩披在了身上,你今晚去帮我看看州桥的灯会好不好……

她好像撑不过今晚了。

我边走边哭,在街上穿过人群,眼泪汹涌。

小桃从一开始的聒噪,也变得开始紧张:「嫂子,你哭什么?阿香姐姐要死了吗,她方才说的难道都是遗言?」

然后,我们俩就一起边走边哭,边哭边走。

街上人群纷纷回顾,议论不止。

我和小桃从县城大街拐进狮子巷。

从狮子巷走向南州桥。

天色渐晚,街上的花灯开始点燃。

泪眼蒙眬间,走到了豆花铺子,我竟然产生了幻觉,看到裴二叔站在铺子门口,穿了件墨色镶银边的流云纹劲装,腰身紧实,身如玉树。

然后他朝我们抬眸看了一眼,愣住。

「那不是我二哥吗?他怎么回来了?」小桃边哭边问我。

「不,不知道啊,他怎么回来了?」我边哭边回答。

接着我反应过来,放声大哭,哇哇哇地朝他跑去。

冲劲太大,直接一头撞到了他怀里,激动得语无伦次:「二叔,二叔可来了,你怎么现在才来,呜呜呜。」

裴二郎稳住我的身子,先是用手握住我的肩头,皱眉打量,然后用拇指抹了下我泪如泉涌的眼睛,声音竟有几分疼惜:「怎么了,先别哭,眼睛都哭肿了。」

待到我抽泣着告诉他事情原委,并拉着他转身去赵大叔家,身后传来小桃更加嘹亮的哭声——

「哇哇哇,原来阿香姐姐得不到的人是我哥啊……」

……

从赵大叔家出来,我已经情绪十分稳定。

不知裴二郎在屋子里跟阿香说了什么,出来的时候,他脸色便不太好看。

回铺子的路上我问他:「二叔,你怎么了,阿香没事吧?」

他抿了下唇,像是在压抑自己的情绪,「没事。」

「没事就好,她这是心病,淤堵不通,大夫说还需心药来医……」

「写信问我什么时候回来,就是为这事?」裴二郎突然打断我的话。

「是啊,我都快急死了。」

「是吗?」

他突然停下脚步,眸子黑沉沉地看着我,冷笑一声:「我不一样,我快蠢死了。」

我愣了下,不知他什么意思,也觉得匪夷所思,他这样的大将军,怎会说出这样奇怪的话?

「你,你怎么会蠢,你可是朝廷的二品大员,你要是蠢,圣上也不会要你。」

「嘶……」

裴二郎轻嘶了一声,似乎隐忍着什么情绪,对上我不明所以又忐忑不安的眼睛。

「二叔,我是不是又说错了什么?」我有些不知所措。

他忽又笑了——

「没有,这是你新裁的衣裳?」

「嗯嗯,一百两银子才买了三匹布,太贵了。」

毕竟是花他银子买的,我颇是不好意思。

他倒是不在意,声音低沉含笑:「不贵,物超所值,很好看。」

「是吧,我也觉得好看,可我还是肉疼得不行,临了又跟那掌柜还价,多拿了他一匹上好的素绢布,他还不乐意……」

我挺高兴,想跟他仔细

几日后,裴二郎回了军营。

在他离开不久,我把我爹薛守仁告上了衙门。

起因是他趁着我带小桃在村头河边洗衣服时,拎着一包酥饼假模假样地去了裴家,骗太母来看女儿,然后将里外翻了个底朝天。

藏在衣柜里的钱匣子,十三两六钱,以及裴婶娘留下的那只玉镯,全部的家底,被他偷了个干净。

我而后得知,果真如我所料,不赌了是假的,驴车是租来的,他想把我骗回去嫁给县城开皮革行的老鳏夫,并且已经收了人家五两银子的礼钱。

那日,我被愤怒冲昏头脑,拎着菜刀走了二十里路赶到县城。

在赌坊将这瘦得脱了形、一副枯骨败相的老头扭送到了衙门。

大楚奉孝,为人子状告生父,同罪为「逆」,恶逆者是要处以绞刑的。

薛守仁从进了衙门,手就开始抖个不停。

留着八字髯的县令老爷,听完我的陈述,眯着眼睛道:「好个薛玉,你如今虽是裴家妇,亦曾是薛家之女,若执意要告你爹,有违孝悌,本老爷断案之后要痛打你二十大板,你可还要告他?」

「告!我要告洮州郡云安县西坡村薛守仁,伙同赌坊之人,卖发妻至私窼,害我娘李氏悬梁自尽,侵吞她的嫁妆。」

「你可有证据?」

「李氏死时,民妇七岁,没有证据。」

「那便是口说无凭。」

「那民妇就要告薛守仁,一女妄想二卖,坏了官牙规矩。」

「你爹将你许给裴家,有媒婆作保,算不得买卖,皮革行杨癞子的礼钱,他已尽数还清,也算不得一女二嫁,罪不成立。」

「青天白日盗窃裴家钱财,可是他的罪?」

「自然,大堂之上明镜高悬,本老爷不会偏袒任何一人,但薛守仁偷盗,皆因你是裴家之妇,事出有因,如此本老爷就判他归还了裴家钱财作罢,如何?」

「他没有钱,他都赌光了。」

「那就让他立下债据,有县衙门作证,抵不了赖。」

「如果他就是要抵赖呢。」

「那本老爷就治他个欺罔之罪,笞杖入狱!」

话说到最后,县令老爷已经很不耐烦,惊堂木猛地一拍——

「退堂!」

薛守仁立了债据,我挨了二十大板。

如果不是行刑之时换了个心慈手软的衙役大叔,我该是要在床上躺上几个月的。

衙役大叔姓赵,叫赵吉,手下留情是因为认识我公爹裴长顺。

他说自打我公爹年轻时在县城摆摊卖豆花起,他们就认识了,是老相识。

我运气很好,赵大叔也很好,不仅掏了十五文钱帮我找了辆驴车回家,还送了我一瓶疮药,叮嘱我回去好好养着。

纵然他下手力道轻,衙门的二十个板子下去,我仍是臀股开了花,疼得冷汗淋漓,脸色惨白。

从挨打到趴驴车上,薛守仁一直跟着我,嗫嚅着解释:「爹没有卖你娘,不是跟你说过吗,是欠了赌场的钱,人家去家中讨要,你娘分明有些嫁妆银两,就是不肯拿出来,谁知道她性子那么倔,不过是吓唬她几句要把人卖私窼子里去,她就上吊了……」

「滚!」

「爹送你去裴家只是想给你找个好去处,不是卖女儿,还有皮革行的杨癞子,年龄是大了些,但是家底厚啊,爹是想让你过上好日子。」

「滚!」

我使了全身的力气骂他,牵一发而动全身,痛得脸更白了。

七岁丧母,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想,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我亲眼看到我娘吊死在房梁上,悬空着两只脚晃啊晃。

薛守仁惊恐过,也痛哭流涕地悔改过。

然而悔改不到一年,他又一头扎进了赌场。

说到卖妻贩女,他从来都不承认的。

兴许在他心里我还应该感激他,因为那时他没全然忘记自己有个女儿,赌赢了会给我买包子,赌输了还知道去讨些剩饭馊菜带回家。

人在弱小之时没得选,往往陷入茫然。

后来我逐渐长大,再后来我到了裴家,突然想明白了。

世间疾苦万千,能活着已经是上上签。

既已是上上签,再去问活着是为了什么,就很是矫情了。

活着自然是为了好好活着。

如大郎,想读书,想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如我,想安身立命,生活无虞。

然这世间种种,唯有活着才有希望,才能走出路来。

大郎没这个机会了,但我有。

……

回裴家后,我在床上趴了一个月。

这期间裴小桃一边打着哭嗝儿,一边手脚笨拙地听我指挥忙活。

后来连太母尿裤子,她也能屁颠颠地跑去帮忙换了。

甚至还因为此事有了成就感,每天没事就巴巴地望着太母。

太母:「二丫,你老看着我干嚜,别这么看我,我害怕。」

「太母,你渴了嚜,喝点水。」

「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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