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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介绍

裴二郎原是要在家中待月余的。然只过了半月,朝廷突然来了旨令,华京长安营大小官员,全部即刻回京,不得耽搁。韩小将等人早早地赶到了狮子巷,要与他一同返京。我有些奇怪,在帮他整理东西时,问道:「突然让回去,可是京中发生了什么事?」「据说是长安军营查出了走私军火的案子,数额太大,牵连甚广,所有人都需回去接受盘查。」「哎呀,这可是件大事,二叔可要谨慎一些。」「不必紧张,我尚未赴职,也卷不到什么事里去。」「京…

免费试读

我给裴二叔写了信。

问他近来可好,可还有空回云安县?

我知道他很忙,长安军营的军火走私案,牵连甚广,连康王殿下都扯了进来。

京内官场遭到大清洗。

而裴二郎作为新赴任的武官,底子干净,毫无疑问地赶上了好时候,直接升了二品。

短时间内,他是没办法回来了。

如此又过了半月,阿香的身子越来越差,我终于急了。

拿着自己新裁的衣裳,拎着炖了好久的鸡汤,带着小桃去了赵大叔家。

小桃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到了屋里就嚷嚷:「阿香姐姐,不就是个男的嚜,你要学学我们村的吴寡妇,得不到就阉了他。」

我:……

阿香气色实在差,忍不住抿唇笑,也是面容憔悴枯槁。

我拿出那件浮光锦的新衣递给她:「好看吧,我特意选的碧霞色,穿上跟披了云彩一样,你快试试,穿好了喝碗鸡汤,咱们去州桥转转,晚上有灯会呢。」

「不去了,我浑身没劲,实在起不来。」

「阿香……」

「玉娘,这衣裳真好看,可惜我出不了门,你能穿了给我瞧瞧吗?」

阿香声音轻柔,眼神显得空落落的,我忍不住嗔她:「出不了门就留着以后穿,有的是机会,你先把鸡汤喝了。」

「我喝不下,心慌得厉害,真的,我也想喝,也知道我爹难受,可我好像真的不成了,玉娘,我不想死,可我撑不住……」

从阿香家出来,我眼泪就没断过。

在她的要求下,我穿了那件碧霞色的浮光锦裙,她说头发散下来才好看,我这个多年的寡妇,就重新用簪子挽了髻,长发大都披散下来,垂落至腰际。

阿香说,玉娘,你真好看,眼睛好看,嘴巴也好看,像把云彩披在了身上,你今晚去帮我看看州桥的灯会好不好……

她好像撑不过今晚了。

我边走边哭,在街上穿过人群,眼泪汹涌。

小桃从一开始的聒噪,也变得开始紧张:「嫂子,你哭什么?阿香姐姐要死了吗,她方才说的难道都是遗言?」

然后,我们俩就一起边走边哭,边哭边走。

街上人群纷纷回顾,议论不止。

我和小桃从县城大街拐进狮子巷。

从狮子巷走向南州桥。

天色渐晚,街上的花灯开始点燃。

泪眼蒙眬间,走到了豆花铺子,我竟然产生了幻觉,看到裴二叔站在铺子门口,穿了件墨色镶银边的流云纹劲装,腰身紧实,身如玉树。

然后他朝我们抬眸看了一眼,愣住。

「那不是我二哥吗?他怎么回来了?」小桃边哭边问我。

「不,不知道啊,他怎么回来了?」我边哭边回答。

接着我反应过来,放声大哭,哇哇哇地朝他跑去。

冲劲太大,直接一头撞到了他怀里,激动得语无伦次:「二叔,二叔可来了,你怎么现在才来,呜呜呜。」

裴二郎稳住我的身子,先是用手握住我的肩头,皱眉打量,然后用拇指抹了下我泪如泉涌的眼睛,声音竟有几分疼惜:「怎么了,先别哭,眼睛都哭肿了。」

待到我抽泣着告诉他事情原委,并拉着他转身去赵大叔家,身后传来小桃更加嘹亮的哭声——

「哇哇哇,原来阿香姐姐得不到的人是我哥啊……」

……

从赵大叔家出来,我已经情绪十分稳定。

不知裴二郎在屋子里跟阿香说了什么,出来的时候,他脸色便不太好看。

回铺子的路上我问他:「二叔,你怎么了,阿香没事吧?」

他抿了下唇,像是在压抑自己的情绪,「没事。」

「没事就好,她这是心病,淤堵不通,大夫说还需心药来医……」

「写信问我什么时候回来,就是为这事?」裴二郎突然打断我的话。

「是啊,我都快急死了。」

「是吗?」

他突然停下脚步,眸子黑沉沉地看着我,冷笑一声:「我不一样,我快蠢死了。」

我愣了下,不知他什么意思,也觉得匪夷所思,他这样的大将军,怎会说出这样奇怪的话?

「你,你怎么会蠢,你可是朝廷的二品大员,你要是蠢,圣上也不会要你。」

「嘶……」

裴二郎轻嘶了一声,似乎隐忍着什么情绪,对上我不明所以又忐忑不安的眼睛。

「二叔,我是不是又说错了什么?」我有些不知所措。

他忽又笑了——

「没有,这是你新裁的衣裳?」

「嗯嗯,一百两银子才买了三匹布,太贵了。」

毕竟是花他银子买的,我颇是不好意思。

他倒是不在意,声音低沉含笑:「不贵,物超所值,很好看。」

「是吧,我也觉得好看,可我还是肉疼得不行,临了又跟那掌柜还价,多拿了他一匹上好的素绢布,他还不乐意……」

我挺高兴,想跟他仔细

几日后,裴二郎回了军营。

在他离开不久,我把我爹薛守仁告上了衙门。

起因是他趁着我带小桃在村头河边洗衣服时,拎着一包酥饼假模假样地去了裴家,骗太母来看女儿,然后将里外翻了个底朝天。

藏在衣柜里的钱匣子,十三两六钱,以及裴婶娘留下的那只玉镯,全部的家底,被他偷了个干净。

我而后得知,果真如我所料,不赌了是假的,驴车是租来的,他想把我骗回去嫁给县城开皮革行的老鳏夫,并且已经收了人家五两银子的礼钱。

那日,我被愤怒冲昏头脑,拎着菜刀走了二十里路赶到县城。

在赌坊将这瘦得脱了形、一副枯骨败相的老头扭送到了衙门。

大楚奉孝,为人子状告生父,同罪为「逆」,恶逆者是要处以绞刑的。

薛守仁从进了衙门,手就开始抖个不停。

留着八字髯的县令老爷,听完我的陈述,眯着眼睛道:「好个薛玉,你如今虽是裴家妇,亦曾是薛家之女,若执意要告你爹,有违孝悌,本老爷断案之后要痛打你二十大板,你可还要告他?」

「告!我要告洮州郡云安县西坡村薛守仁,伙同赌坊之人,卖发妻至私窼,害我娘李氏悬梁自尽,侵吞她的嫁妆。」

「你可有证据?」

「李氏死时,民妇七岁,没有证据。」

「那便是口说无凭。」

「那民妇就要告薛守仁,一女妄想二卖,坏了官牙规矩。」

「你爹将你许给裴家,有媒婆作保,算不得买卖,皮革行杨癞子的礼钱,他已尽数还清,也算不得一女二嫁,罪不成立。」

「青天白日盗窃裴家钱财,可是他的罪?」

「自然,大堂之上明镜高悬,本老爷不会偏袒任何一人,但薛守仁偷盗,皆因你是裴家之妇,事出有因,如此本老爷就判他归还了裴家钱财作罢,如何?」

「他没有钱,他都赌光了。」

「那就让他立下债据,有县衙门作证,抵不了赖。」

「如果他就是要抵赖呢。」

「那本老爷就治他个欺罔之罪,笞杖入狱!」

话说到最后,县令老爷已经很不耐烦,惊堂木猛地一拍——

「退堂!」

薛守仁立了债据,我挨了二十大板。

如果不是行刑之时换了个心慈手软的衙役大叔,我该是要在床上躺上几个月的。

衙役大叔姓赵,叫赵吉,手下留情是因为认识我公爹裴长顺。

他说自打我公爹年轻时在县城摆摊卖豆花起,他们就认识了,是老相识。

我运气很好,赵大叔也很好,不仅掏了十五文钱帮我找了辆驴车回家,还送了我一瓶疮药,叮嘱我回去好好养着。

纵然他下手力道轻,衙门的二十个板子下去,我仍是臀股开了花,疼得冷汗淋漓,脸色惨白。

从挨打到趴驴车上,薛守仁一直跟着我,嗫嚅着解释:「爹没有卖你娘,不是跟你说过吗,是欠了赌场的钱,人家去家中讨要,你娘分明有些嫁妆银两,就是不肯拿出来,谁知道她性子那么倔,不过是吓唬她几句要把人卖私窼子里去,她就上吊了……」

「滚!」

「爹送你去裴家只是想给你找个好去处,不是卖女儿,还有皮革行的杨癞子,年龄是大了些,但是家底厚啊,爹是想让你过上好日子。」

「滚!」

我使了全身的力气骂他,牵一发而动全身,痛得脸更白了。

七岁丧母,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想,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我亲眼看到我娘吊死在房梁上,悬空着两只脚晃啊晃。

薛守仁惊恐过,也痛哭流涕地悔改过。

然而悔改不到一年,他又一头扎进了赌场。

说到卖妻贩女,他从来都不承认的。

兴许在他心里我还应该感激他,因为那时他没全然忘记自己有个女儿,赌赢了会给我买包子,赌输了还知道去讨些剩饭馊菜带回家。

人在弱小之时没得选,往往陷入茫然。

后来我逐渐长大,再后来我到了裴家,突然想明白了。

世间疾苦万千,能活着已经是上上签。

既已是上上签,再去问活着是为了什么,就很是矫情了。

活着自然是为了好好活着。

如大郎,想读书,想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如我,想安身立命,生活无虞。

然这世间种种,唯有活着才有希望,才能走出路来。

大郎没这个机会了,但我有。

……

回裴家后,我在床上趴了一个月。

这期间裴小桃一边打着哭嗝儿,一边手脚笨拙地听我指挥忙活。

后来连太母尿裤子,她也能屁颠颠地跑去帮忙换了。

甚至还因为此事有了成就感,每天没事就巴巴地望着太母。

太母:「二丫,你老看着我干嚜,别这么看我,我害怕。」

「太母,你渴了嚜,喝点水。」

「我不

正想着,房门突然被人敲了下,我忙道:「谁?」

「我。」

「二叔,何事?」

「我拿了药酒,你把脚敷一下。」

「哦,好。」

我瘸着脚走去开了门,看到站在门外的裴二郎,从他手里接过了药瓶,心里琢磨着要不趁这个机会现在就跟他说一下秀才的事。

于是开口道:「二叔,有件事……」

刚说了几个字,突然发觉不太对,裴二郎穿戴整齐,手握佩剑,似是要出门的样子。

「二叔要出门?」

「嗯。」

「去哪儿?」

「江州县。」

「怎么刚来就要走。」

「这趟出来本就是为了公事,只是恰好途径洮州来看你们一眼。」

「天都那么晚了,二叔一路小心,注意安全。」

「你刚才要跟我说什么?」

「没什么要紧事,等你回来再说吧。」

裴二郎环臂握剑,身材高挺,气息凌人,眼睛落在我身上,轻笑一声,「我倒是有桩要紧事要问你,先前拿给我的护膝和口袋垫,是做给旁人的?」

「……是。」

「为何要给他做那些?想清楚再说。」他声音沉下,面露不悦。

我结结巴巴地解释:「秀才,秀才人很好,以前帮过我,在私塾待小桃也不错,而且,而且人家无父无母,上次因为风寒耽误了考试,所以我才,所以我才……」

「下不为例,以后不许再做给他。」

他皱起了眉头,面容依旧冷着,声音却已经软了几分。

迟钝如我,似乎终于反应过来,二郎待我,有些奇怪。

心下生出恐慌,我忙道:「不是,二叔,我有话想跟你说。」

「不急,等我回来,我也有话跟你说。」

……

他这一走,又是一个月。

秀才没几天也走了,入京赶考。

临走前他问我:「玉娘,你可跟家中二叔说了咱俩的事?」

「……还没,这次等他回来就说。」

我有些慌,但秀才没察觉,自顾自道:「我感觉裴将军似乎不喜欢我,但你放心,待我这次考取功名,兴许能令他高看一眼。」

「那你,好好考。」

「嗯,我会的。」

阿香近来身子好了许多,已经能够出门走动,来铺子里帮忙了。

不过店里新来的那小伙计,看到她动手就抢着干活,什么也不让她做。

我有些好奇裴二郎跟她说了什么,忍不住问他,她说他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看着她淡淡道,当初我救你,是希望你活下去,为你自己活,而不是把指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阿香还苦笑道:「玉娘,你家二叔说话真的太狠了,他还说如果料到我今日这样,当初便不该救我,反正是要死的,多活这些年做什么。

「我突然就哭了,哭完之后好受多了,心里竟然不堵了……」

她是不堵了,该我堵了。

心神不宁了一段时日,连小桃也察觉我不对劲,开口问我:「嫂子,你心里也有得不到的人了吗?」

我:……

三月初春,晚些时候天还很冷。

这日窗外下了雨,临睡前我关了门窗,躺在被子里裹紧了自己。

夜已深,睡得迷迷糊糊时,忽然一阵凉意袭来,夹杂着雨水的湿漉,似是滴落在我脸上。

我猛然惊醒,吓得失了魂,当即大叫起来。

床边那人却一把捂住我的嘴,在我耳边道:「别怕,是我。」

裴二郎离开一个月后,复又归来。

只是走的是窗户,不是门。

黑暗之中,我声音颤抖,含着哭腔:「二叔?」

「嗯。」

「你吓死我了!呜呜。」

他表示歉意后,安抚了下我的情绪,然后让我即刻穿衣出门,去距离云安县数百里的郊外凉亭,接一位身穿绛紫衣袍的萧姓公子。

「现,现在?」

「嗯,现在,马车为你准备好了,在铺子门口。」

「哦,好,那我现在就去。」

待我穿好衣服出门,他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什么也没说,递给我一把雨伞和大氅,温声道:「别害怕,我把一切都安排好,你只需去这一趟即可,不会有危险。」

我其实不懂他在做什么,但他是将军,做的事必然是该做的,我一个没什么能耐的妇人,听他的话即可。

于是雨夜之中,天气阴寒,我提裙上车,对他道:「二叔放心,我一定把人接来。」

裴二郎点头笑了笑。

然后深更半夜,赶了两个时辰的路,终于接回了那位紫袍贵公子。

见他时,他孤身一人在郊外凉亭,天还下着雨,荒野无人,他接过我手中的大氅披在身上,虽冷得脸有些白,身上的气势却依旧慑人。

「裴将军何在?」

我依照二郎的嘱托,什么也没说,只道:「公子待会便知,快跟民妇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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