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登市”炀邬档案馆”,近日开始热闹起来,这并非有什么重大活动,而是经上级批准以及馆区格局改变的需要,将要拆除一栋算地下室共有三层的旧档案楼。
在此楼旧址之上,将建立起一栋不低于七层的新式现代化新楼,而且在使用功能上,将是档案库房与办公区域的合二为一。
说起来,这旧楼建立起来并没有多久,也不过才十几年。可是随着周围区域现代化建设程度的不断提高,这旧楼看起来就如同巨人中的侏儒,与此处城市建设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档案馆为了争取”拆旧建新”,也花费了几年时间,才在有关领导的支持下,得到一笔数额可观的拆迁费与建筑费。
不过,根据中央新政策,这笔钱,档案馆无法直接经手,而是由监察部门严格监督下的专职审计单位管控,分阶段支付给施工队。
在每一笔款项支付前,都要经过多个单位的层层联合严格验收,防止偷工减料,更要防止有人贪污挪用、中饱私囊,必须确保每一分钱都花得查之有据。
拆迁工程至今还未开始,因为旧楼内有大量档案都需要先搬到临时库房中,等到新楼建成,再全部搬回。
按道理说,现代化的档案储存应该以电子文档为主,可以节省大量空间。
但作为档案馆来说,文本与电子缺一不可,尤其是文献中有不少原始资料,具有珍贵的法律价值乃至文物价值。
一旦电脑数据库遭到病毒侵袭,还可以根据这些文档,重新制作电子档。
文档资料固然珍贵,但满满三层的资料搬运起来,也真是个问题。上级批下的费用中,可没有搬运费的款项。
不得已之下,馆长”郝仁忠”只有动员全馆的所有青年劳动力,轮流来搬运档案。
只要搬出旧楼,自然有汽车一趟趟运往临时库房处,只是两头都需要纯劳力***作。
大约花了一周的时间,地上两层的档案终于被搬离,但更加庞大的地下库房,其中所储存的档案资料,却远远大于那两层资料的数量总和。
不过,如果速度不减的话,最多十天,旧楼就能搬空,拆迁工作便可以开始进行了。
这一天,轮到充当”搬运工”的青壮年们又来搬运,保安”郭淞”便是其中一员。
说起来也奇怪,干了一周的活儿,别人都是腰酸背痛,他倒是精力充沛。
其实原因很简单,这郭淞别的不行,偷奸耍滑却自有一套。
那旧楼虽然款式古老,每一层都十分广阔、房间众多。郭淞往往趁人不注意,找间暂时无人入内的屋子隐藏起来,快到歇工吃饭时,才钻出来,搬几件装装样子。
他这一套当然不可能瞒住大家,但是在档案馆工作时间长了,谁都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即便知道这小子偷懒,有人效仿,有人选择性失明,都不想因此得罪人。
等到了搬运地下资料的时候,郭淞更是如鱼得水。
在这更为宽敞的空间内,不知何故,灯管灯泡已损坏不少,让环境忽明忽暗。
郭淞趁机找个地方又睡起懒觉,他昨天晚上为了看英超联赛,凌晨三点才睡觉,现在正是补觉的好机会。
郭淞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感觉有人在拍他,他不耐烦地说:”别烦我,让我再睡会儿!”
“那你想不想永远睡下去!”
听到这声音,郭淞睁开眼,强压不快解释:”是你啊,我就是有点困,我……我去干活儿就是!”
“不用了,你可以休息了!”
对这回答,郭淞有点意外,为了核实,他试探性地问:”我可以休息了?那么快就到吃饭点了吗?”
“你不仅可以休息了,而且以后都不用吃饭那么累了!”
话音未落,对方突然一掌拍到郭淞天灵盖上,郭淞因为痛苦和恐惧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声。
这喊声很快惊动了地下库房内忙碌的员工,他们纷纷放下手中的活儿,纷纷跑来。但进入这房间,却没有发现任何人。
在先后奔来的人中,有一名没有任何职务却也算所谓”保卫干部”的员工,名叫”罗锋”,他做事素来认真,立即仔细勘察了现场,发现有打斗过的痕迹。
员工们也很快注意到,所有人都聚集在这里,偏偏没有郭淞,而刚才的声音确实像是郭淞所发。
罗锋立即向保卫部主管”黄越勋”报告了现场发生的情况,但得到的回复是”肯定是郭淞又在故弄玄虚、偷懒耍滑,不用管他,继续工作。”
无奈之下,员工们只有暂时放弃寻找失踪者,继续开始搬运档案。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罗锋与其他几名保安晚走了少许,仔细查看了每一间房屋,确认没有留下任何人,这才最后退去。
然而,吃饭的时候,见郭淞依然没有露面,员工们都不由议论纷纷。
因为,这郭淞虽然平时喜欢偷懒,吃饭的时候可是比任何人都勤快,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没有露面?
等到中午休息时间过后,相应人员打开通往地下库房的大门,他们刚走下台阶,就发现有人倒在台阶下。
面对此景,罗锋与负责关灯锁门的保安们面面相觑,他们五个人敢肯定,中午离去时,这里还平静如常,怎么会多出一个人?
而且电源似乎出了问题,此处的电灯根本不亮,而明明中午锁门前,这灯具还并无异常。
罗锋大着胆子打手电过去查看,意外看清此人正是郭淞。
只见郭淞双眼惊恐睁开,头部不断有鲜血流出,很明显已经断气了。
当弄清这一点时,职工中的数名女性发出惊叫。
罗锋则强压心惊,按照他亲手替保卫主管起草的应急方案,立即让众人退出地下库房,请示上级报警同时,指挥保安们封锁了现场。
馆长郝仁忠万万没想到,这简单的搬运工作竟然还出现命案。
他素来主张”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是闹出这么大的事情,他如果刻意隐瞒,只能引来更大麻烦。
不得已,郝仁忠只有让保卫部门按方案尽快报警,但又要求员工们暂时不要声张,以免为档案馆惹来麻烦。
可惜,当警车高鸣警笛来到,又有什么人不知道这档案馆出了事情?
何况,档案馆中的保密工作从来就没有做好过,员工中的”大舌头”好事者大有人在,郭淞的尸体还没搬出来,各种谣言已经在馆内传开。
到了晚上,几乎全市都在疯传,档案馆旧楼出了人命!
有人说,附近精神病院逃出了一个疯子,就藏在旧楼里,伺机杀害了保安;
也有人说,这旧楼里有不干净的东西,让那保安鬼撞墙,始终离不开旧楼,好不容易找到台阶,没想到刚一踩上去,所有台阶都化为斜坡,让那保安摔落致死;
还有人说,旧楼里藏有市里某高官犯罪证据,无意中被这保安看到。高官派去潜伏在档案馆内的守密者,将那保安杀人灭口。
一时间,满城风雨,谣言愈传愈烈。
虽然公安机关宣传部门将这些无稽之谈分别予以驳斥,却依然不能消除如瘟疫般传播的谣言。
在这些谣言中,刚才所说的第三种可能,于几日后引起一名青年干部的注意,此人叫做”白梦安”,隶属卓登市监察机构。
白梦安手头正处理一个案件,涉嫌卓登市某几位退休高官,案情看来属实,却缺乏关键性证据。
为此,白梦安在本市各部门寻求佐证,可惜因为时间太长,许多证据都属于保存期十年的短期档案,早已经被销毁。
这时,白梦安查到,在十几年前,不少档案都曾在炀邬档案馆留备份。
抱着侥幸心理,白梦安找到了自己的老同学、在档案馆保卫部门担任主管的”黄越勋”,在对方安排下,他拿着单位的介绍信几乎翻遍了能看到的所有档案,却一无所获。
当时,已经是凶案发生的第二天,白梦安也知道还有些档案在旧楼里没有搬出,可是从分类讲,并不属于他所需要的部分。
然而,凶案发生的第四天,白梦安无意中听到了那”高官指使卧底杀人灭口”的谣言。
他此时不由心中一动,由于档案的抽取与销毁都需要详细记录、专人签字,也就是说,随意消除现有档案可能性比较低。
但是,如果将档案转入比较冷门的分类中,不也方便隐藏吗?
莫非,他白梦安需要的证据,就在旧楼之中?
想到这里,白梦安不得不又去麻烦他的老同学,但黄越勋却皱起了眉头。
第一,旧楼已经成为公安的封锁现场。虽然公安并未在现场留人封锁,但馆保卫部承担了这个任务,未经公安批准,任何人不得私自进入。
第二,由于白梦安未能在现有档案中找到相应证据,其单位并未继续开具介绍信,也无意与公安机关交涉,程序上不便让白梦安前往旧楼查找。
第三,馆长郝仁忠是个老好人,不想多生是非。如果私自批准白梦安进入现场,会给他惹来太多麻烦,可是他又不愿担上个干扰监察干部办案的恶名。所以郝仁忠嘻嘻哈哈,既不说批准,也不说阻拦,让黄越勋自己看着办。
当这个皮球踢回给黄越勋,他也十分为难。
他曾试探着向公安部门中的关系户寻求批复,对方一听说涉及监察干部办案,也是不肯给明确答复,同样把皮球又回传给黄越勋,说”反正现场是你们在看护,你们自己拿主意吧!”
面对老同学的苦苦请求,黄越勋只好硬着头皮,在晚上馆内职工稀少的时候,偷偷带着白梦安来到此处。
今晚的旧楼守卫负责人,恰好是那个罗锋,还有两个保安。
听上级说要放人进现场,罗锋急忙阻拦:”黄主任,这现场公安还没解封,如果放人进去,有什么意外,咱们担不起责任啊!”
黄越勋:(不满)嗨,现在公安那边都没咬死口,你较什么真啊!再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这形势,监察部门负责的案件可是中央都重视的一类重要案件,这白科长不也是为了彻查腐败嘛!
罗锋:(疑惑)可是没搬出的资料都是些文艺类档案,这里能有什么监察案件的证据啊?
白梦安:(笑)这位罗同志,现在腐败分子十分狡猾,他们为了隐藏对自己不利的证据不择手段。我这也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理来试试。
黄越勋:就是,人家也是为国为民才来的,不然这大晚上谁不想回家去陪媳妇陪孩子?除了你这样的,谁愿到这阴森森的凶案现场来?罗锋,你呀,就是做事太死心眼了!
罗锋:(不快)行了,黄主任,你不用说我了!你是我上级,既然你同意了,你就陪他进去吧!
黄越勋:(有所犹豫)这个……罗锋,这里面的东西,你比我熟,你就受累跑一趟吧!我在这里盯着。
听上司这么说,罗锋也不好意思推托,只好陪着白梦安进去。
黄越勋这么做,有两个目的。
一是让这最爱钻牛角尖的罗锋,也跟着”违反纪律”,此人以后也就不好意思拿今晚的事情说事儿。
二是他要好好交待外面这两保安,不要多嘴多舌出卖了自己。
在罗锋的陪伴下,白梦安终于见到了来不及运出的资料,他耐心地翻起来。
罗锋目睹对方如此认真的样子,不由笑着说:”现在像你这样的干部还真是不多了。我以前见过的干部,不是怕事躲事,就是心里有鬼。你这么拼命,家里不抱怨吗?”
白梦安:(笑)我妻子已经习惯我这个样子了,我儿子虽然现在不理解我为什么总不在家,但总有一天他会懂事的,会明白我这样拼命的价值所在。而且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忠于祖国和人民、忠于信仰和法纪的人会大有所为的。我看你也是个很有原则的人,一定会有前途的。
罗锋:(苦笑)我不行了,在这种基层岗位上,我已经过了可以被提拔的年龄,现在只能等着从这档案馆里退休、孤独终老了!
白梦安:(惊愕)你现在还没有结婚吗?
罗锋:你年轻能干,属于前途无量,重量的”量”。我是年轻时没学历,有了学历不年轻,前途无亮了,亮光的”亮”。
白梦安:别这么说,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罗锋:但大部分金子是埋在沙子里的,或许直至生命消逝,人们才会认识到那是金子。不过不管怎么样,我都要为了自己的信仰尽职尽责,但求今生无悔,否则,对不起我的先人啊!
白梦安:(听出话中寓意)你的先人是开国军人?
罗锋:是啊,我祖父虽然是个小兵,但反侵略战、开国决战都参加过。
白梦安:(兴奋)我祖父也是啊,我们可都是开国者的后代,都不能让先人蒙羞啊!
罗锋:(笑)看起来我们虽然前途不同、岗位不同,但本质上都是一样的人。你要查的案子很麻烦吗?
白梦安:(顿转沮丧)哼,明明知道那几个人贪污腐败、民怨沸腾,但就是缺乏关键性证据,我现在最后的希望,就在这里了!
罗锋:……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里也没有你要的证据,那些证据早就被销毁了,怎么办?
白梦安:……那或许,就真没办法了!唉,但凡有万分之一能给他们定罪的可能,我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换他们伏法……
罗锋:(摇头叹息)可是有时候,就算你付出了生命,也没有用啊!……
两个人不知在这旧楼里交谈了多久,又一起查找档案多久,直至黄越勋用对讲机催促起来,他们才离开。
从白梦安的表情上,黄越勋可以看出,对方还是一无所获,他只能安慰老同学几句,便一同离开。
此后,白梦安并未就此死心,他通过恳求同学,又几乎每晚都来查找档案。
毕竟,旧楼内遗留的档案数量庞大,在公安同意之前,一张纸都不能移出,白梦安也只能私自去查找。
就这样,一周时间,白梦安几乎认识了每个负责守卫现场的档案馆”保卫干部”们,夜晚有监察干部私自入楼查案,已经成了馆内彼此心照不宣的秘密。
开始,黄越勋还是亲自接送,并安排当值者陪伴白梦安进入。
才两天,黄越勋便不耐烦起来,每次就是一个电话,让人将白梦安放进去,白梦安愿意什么时候出来就什么时候出来。
罗锋听说上司这样安排,也曾经提出异议,却被黄越勋呵斥:”那些没用的档案,难道你还怕一个堂堂监察干部偷吗?人家也是为了工作,是为了中央十分重视的工作,你多什么事啊?”
对此,罗锋只能无奈一笑,毕竟他对白梦安已经有所了解,自然相信对方的人品,所以也就不再坚持。
就在白梦安即将查完遗留楼内的所有档案时,在本应是最后一夜的夜晚,当值干部都偷偷睡了一觉,却没有发现白梦安走出。
这干部惊慌下,急忙带着值班的两个保安壮胆进去搜查,但他们查遍了整个地下室连同楼上两层,都没有见到白梦安的身影。
而现场外与档案馆大门的保安,也没有一个人见到白梦安走出。
旧楼地下库房的监控系统早就已经发生故障,监控室自然也无法提供楼内的任何线索。
当黄越勋得到报告,顿时心急如焚,因为这一幕,与郭淞失踪时何等相似?
第二天早晨,来到单位的罗锋从上司口中得知此事,由于白梦安属于私自入楼,此事也不能报告公安。
罗锋忽然心生不祥之感,他慌忙要求立即进入再查看。
黄越勋不明其意,但馆保卫部门中最能干、遇事经验最丰富的就是罗锋,他也只好跟着一起向旧楼跑去。
他们打开通往地下库房的紧锁大门,迅速拾级而下,却没多久便因惊惧停下了脚步。
因为,在台阶最低一阶前不远处,也就是郭淞当初陈尸的位置,又倒着一具尸体。他,正是白梦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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