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明远眼见那艅艎兜马走了,一个虎跃跳到白芍身前,低声问道:“蛮丫头,你怎么样?”白芍却将他一推急道:“你先看看我家小姐,她都吐血了,你快去看看啊!”
袁明远但见白芍拼命的样子,忙按住她的身子道:“好好好,我去看,你别动,别动。”袁明远嘴上一边答道,一边手间不慢,先将白芍胸腹几大要穴点了一指,止住了出血,继而又将袍袖撕了一大块,绕着白芍腰间的伤口不紧不松地缠了几圈,这才在白芍的催促下起身往秦时欢走去。一抬眼就见梁云泽不知何时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往着那艅艎去的方向,一脸的沉吟寻思。他似是听见袁明远走动的声响,这才偏过了头,瞅了袁明远一眼,也往秦时欢那走去。
袁明远抬眼望去秦时欢,白芷已经到了她身旁,将秦时欢扶着靠在了自己怀里,低声正问:“小姐,小姐!”
秦时欢却似没听见一般,肩胛伤口流出的血已然沁了半拉身子。白芷见秦时欢不答,眉间紧皱,泫然欲泣,无神之间就见那连初晓撑着身子抬手颤抖着往秦时欢肩胛要穴点去。但瞧她光洁的额头布满豆大的汗粒,眉间微蹙,紧咬下唇,更显得削尖儿的下颚杵到人心底里去了。
她两次点向穴道,都没点得下去,最后一次竟是臂下一沉,玉掌落到了秦时欢怀里。
白纸心中顿时惨然,“看来艅艎所言不假,还真是把这小师父玄功废了!”
秦时欢被连初晓玉掌一落,竟是惊醒了过来。但见她眸间缓缓转动,落到那支玉手,抬手慢慢挪到那腕间,安然搭起脉来。
“小姐!”白芷见状,立时再呼,秦时欢依旧不理她。数息之间,就见秦时欢眉梢一挑,偏头看向连初晓,轻轻道:“拼了一身功力,你到底图我秦时欢什么?”
白芷一听心头瞬时惨然,“小姐若知道小薇……”抬眼便瞧那连初晓嘴角轻然一扬,露出一个浅浅的惨笑来,却掩不住眸底的愧色:“我到底没护得你……”随即整个人便倒在了秦时欢身上,竟是晕了过去。
袁明远见状跨步上前,翻掌覆在连初晓背心暗送了一股金刚神力,这厢空着的手却并指点向秦时欢肩胛穴道,止住了血,转头对着白芷道:“白姑娘,你的伤?”
白芷微一点头,“我自己来。”单手去扯衣袍,准备给秦时欢包扎,却听秦时欢道:“白芷,我不碍事,你去看看乌药和乌梅,还有薛老。”
白芷一怔,正要说话,但见秦时欢眼神凌厉地扫来,只好将话咽了回去,正要起身就听白芍道:“小姐,我们没事,你又不会技击,无内息护体,你才是要紧的。”原来白芍已经扶着乌药过了来。
袁明远一瞧,立时倒眉急道:“蛮丫头,你干什么呢,不是叫你别动么?”
白芍立时白他一眼,“混小子你给我住嘴,本姑娘才不要你管呢。”
袁明远正要还口,就觉掌下人轻轻一动,忙收了功,将连初晓扶了起来,道:“小师父,缓过来了么?”
连初晓抬眼,乌瞳清泠泠地望了一眼袁明远,点头道:“谢谢。”人却又望住了秦时欢,将掌中断刃一翻划断一缕袍巾,将秦时欢轻轻搬过身子,往肩头伤口包去。
白芷见状轻轻一叹,只好低头处理自己的伤口,袁明远见她单臂难动,便转了一步,正要去帮她,就又听白芍急道:“我来,你一边去。”
袁明远听到忙道:“好好好,大小姐,你来,你来。待会伤口裂了,你喊疼了,少再掐我。”挺身甩头一哼,走到白芍身边接过了乌药,径自又处理他的伤口去了。
白芍随即哼回了他一声,人缓步挪到白芷身边蹲下,给她处理伤口。
秦时欢趁着连初晓包扎伤口,这才细细将她打量了来。但瞧她眉间眉若山黛,乌瞳平静,唇角轻抿,整个人透出一股清朗无尘,离人这么近,却又那般辽远。
似是察觉了秦时欢打量,连初晓手间一顿,抬眼望住了她。霎时只觉白薇那双眼又活过来了,直直的看着自己。一分疑问,九分疏远,心尖儿霎时一疼。唇间蠕动,“白……”后面那个字还没出口,就觉眼前眸子一变,那里是白薇,分明是秦时欢!顿时心头一苦,偏过头去。
秦时欢见连初晓神色闪动,变得凄楚躲了眼去,心里一动,暗道:“这小师父竟也有情动的人。”心里正寻思,耳际却听一人沉声道:“秦小姐,云泽请礼了。”
秦时欢转头抬眼一看,正是梁文翰独子,梁云泽。微一点头,道:“梁公子不必多礼,此间没有场面人。你怎会在这,梁大人可好?”
梁云泽一摇头,道:“我此间在外,也不知家父如何。至于我么,说来话就长了。我看你们都受了伤,还是先赶回京城,将伤好生处理了才是。”
秦时欢一点头,将白芷一干人等扫了一眼,“那就依着梁公子了。我也不说谢谢了,但有梁大人所需,时欢定然尽力。”
梁云泽点头,对着袁明远道:“明远,就生劳你了。”
袁明远转头道:“梁大人哪里话,明远应当的。不过我看那马车小,你们这一群伤号,可是挤不下。”
梁云泽道:“我就不用了,让秦小姐她们去吧。两辆马车,应该够了。”
“那我去把那些兵士的马牵几匹来。”袁明远应道,回头对着连初晓道:“小师父,此间就你能动了,你就多劳累劳累,帮着把蛮丫头她们安顿好,我去去就来。”
连初晓点点头,继而对着秦时欢伸出手,轻道:“来。”
秦时欢抬眼望了她一眼,缓缓伸出手,搭上连初晓的手。
连初晓一握秦时欢的手,霎时只觉冰凉,稍稍用力,便将秦时欢拉了起来,半扶住她往马车走去。
袁明远又在望住了白芍,笑道:“蛮丫头,我去了啊,可别想我哈。”
白芍闻言俏脸一红,顿足抬拳作状欲打,“说什么呢你!”
袁明远嘿然一笑,扮了个鬼脸,转头踏步,就听梁云泽再道:“哎,明远,那李砾呢?”
“我在这呢。”李砾弯腰钻出一矮灌木,扫着身上的灰尘跌跌撞撞出了来,一脸的赔笑。
“哎哟,藏得可严实。”袁明远偏头笑看一眼李砾的狼狈,人立时一个翻跃,掠入林中寻马去了。
梁云泽似是也想不到李砾竟是这般钻出来,但人是他要留下的,也不好言语什么。当下尴尬一笑,“好了,好了,人在就好。他国觊觎我土,李砾你留着命干大事是应该的。”心中却着实瞧不起了他一分,只求他一身本事真能派上用场。
这厢秦时欢被连初晓扶着正踏上车前座驾,就听乌梅一声长叫:“小姐,薛老…薛老……”
秦时欢一听转身疾步奔了过去,连初晓见状,也随即跟了过去。
但瞧薛掌柜盘坐与地,一脸死灰,见着秦时欢近前,唇须一动:“小姐,薛某不才,让小姐受累了。还望看在云风二十年来在人一楼尽心尽力的份上,饶过小儿柏青。薇姑娘虽然不是没在柏青手上,但柏青终究有责,云风心里过意不去,这就先给您叩头了。”当下依言弯头一叩,续道:“云风知道,这是不情之请,但云风就此一子,二十年来也未尽得人父之责,就请小姐多看顾了。”
秦时欢闻言眸光突恨,喝道:“你说什么,小薇没了?”霎时便觉身边的连初晓气机一冷,瞥了一眼,只见她脸上血色尽褪,眸间无光。
薛掌柜闻言低声道:“薇姑娘挨了艅艎两掌,两日前便没了。死前托付这小师父护着小姐您,不想竟也害着小师父玄功尽废,云风在此也给小师父赔礼了。”继而再一叩首,对着连初晓。
连初晓微一侧身,咬唇不语。
秦时欢却一声冷哼,道:“好小薇。”似褒实贬的语气让人顿觉秦时欢动了怒,却又分明透着伤心。但瞧她转头死死望住连初晓道:“薛掌柜,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自然知道我的手段。别人敬我一分,我便敬他十分,别人欠我一分,我自然会讨还十分。柏青,我不会饶他,但是看着你的面子,我不取他命便是。你就安心去吧。”
薛掌柜闻言低首一礼道:“云风谢过小姐了。”
乌梅瞧薛掌柜忽地容光焕发,眸间炯炯,知他是回光返照之状了。他本年少,白薇一干疼他,外间的事没让他多参与,而这趟出来,先遇白薇身死,又见乌桕被艅艎一剑取命,眼下又见薛掌柜不活,当真心绪难忍,崩溃在即,惨呼道:“薛老!”
薛掌柜按住乌梅扶住自己的手,嘿然笑了一声道:“梅哥儿,我知道你难受,但你是个好孩子,明事儿啊…要明事儿才是。”
乌梅顿时连连点头,止不住的呜咽。
秦时欢眉头一皱,喝道:“乌梅!”
薛掌柜又再笑道:“小姐,你别怪他。”继而一抬眼,对着连初晓道:“小师父,你过来。”
连初晓闻言,上前一步,望住薛掌柜轻道:“你说。”
“小老儿多有对不住的地方,您多包涵,看在白薇的份上,好生看顾我家小姐。”
连初晓眸间痛色一闪即逝,点头道:“我答应了她,自然会做到。”
“我自然信你,但是眼下你内息被废,只怕要苦了你了。别的小老儿帮不上忙,但一身技击之术,即便没有内息相助,仍能取得巧处,这便传了你,以补你技击之短。”薛掌柜立时一按乌梅,道:“梅哥儿,扶我起来。”
连初晓唇间一动,但终究没有言语,静看乌梅将薛掌柜扶了起来。
薛掌柜退开乌梅搀扶的手,脚下缓缓挪动步法,双臂慢慢撩天而起,轻声吟道:“长山曳清流,莲开玉清池。”天地十二相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展开。
“风生相,云无常,秋雨打落菊,冬雪覆苍山,春雷滚滚惜风和,夏光凛凛随云变,方天成相挑四极!
树为根,草做身,叶红需往北,水清逝流东,山高垒垒藏玉西,藤缠痴痴多情南(难),圆坤一合动八方!”待到最后一式使完,竟然花了小半个时辰。薛掌柜收袖转身,脸色再现死灰,“小师父,可瞧清楚了?”
连初晓闻言轻道:“有相本无相,有心本无心,心为息,体为技,心在体前为无相,体在心前为有相,心体合一,有相无相,有无自如。”
“好,好,好!”薛掌柜仰天长笑三声,忽然喉间一顿,笑声戛然而止,人便往后倒去。乌梅立时脚下一旋,接住了他。抬手一叹鼻息,已然没了。乌梅伤到极处,眼泪也无,顿时无声紧紧抱着薛掌柜,跌坐滞神。
秦时欢见状,转身便走。连初晓合掌掬前一礼,转身也跟着秦时欢去了那厢马车。
连初晓扶着秦时欢上了马车,就听林间一声大叫:“嗨,病号们,我马牵回来了。还有匹千里驹呢,可是捡到宝啦。”
正是袁明远牵着四匹马回来了。袁明远抬眼一瞧场中,看着众人惨然的神色,顿时收了嬉笑,沉步走到白芍面前道:“蛮丫头,怎地还没上车?”
白芍也不瞧他,只将白芷扶起,也走到了秦时欢那厢马车,扶着白芷先进了去,自己正往进钻,却回首对着袁明远道:“混小子,谢谢你了。”
袁明远眉峰一敛,点头不语,立觉掌间马缰一动,青骢马一冲而出,奔至连初晓身旁,低头蹭到连初晓身上,打着响鼻踢踏着蹄子,甚是欢喜。
连初晓亦弯唇笑着安抚着道:“轻尘,你怎地在这?你欢喜得很,我可欢喜不来呢。”
袁明远见状,也不由得嘿然一笑,暗道:“敢情这马是那小师父的宝座,还真是做了个大人情,不过看那小师父样子,也不知承是不承喔。”转身看着乌梅抱着薛掌柜惨然的样子,便又敛了笑意,沉步走了过去,边走边道:“梁大人,委屈你乘马了。”
梁云泽径自牵了匹马,“哪里。李砾,你会驾车么?”
李砾当下一挠头,道:“会一点儿。”
“那好,你去驾来时那辆,明远待会去看顾秦小姐那辆车。”梁云泽翻身上马,提缰兜传马头道。
却听乌梅嘶声道:“不用。我去看顾小姐。”说着将薛掌柜抱到白薇那辆车上,安顿好后,又转身往乌药那边走去,就见袁明远已经扶了乌药走了过来,低声一道:“有劳了。”人便越过两人将乌桕抱上了马车。
袁明远咧嘴一笑不语,将乌药扶上了车,“这就走吧。”说着跳上座驾,拾鞭晃着。
乌梅点头,走到秦时欢那方马车前,翻到座驾上,一扬鞭,当先走了。
连初晓见状,一蹬上得轻尘马背,马腹轻轻一夹,跟了上去。
这厢梁云泽让袁明远先行,继而回首对着李砾道:“走吧。”
李砾忙爬上马背,跟在了梁云泽身侧。
此时晨光大亮,朝霞橙红灿灿,却掩不了一行人血气惨然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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