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命运给她开了个玩笑,又或许是她的光芒太耀眼,她这灿烂的一生终于是到了该熄灭的时候。 她绝望地闭上眼睛,接到太后懿旨时,她便知她输了。果不其然,张太后刚从皇后晋升到太后后的第一个懿旨,就是要她要舍下自己的三个儿子给宣宗皇帝殉葬。半生独宠又如何,堂堂皇贵妃又能如何,家世显赫又如何,结果还不是要随同宣宗皇帝一同奔赴那冰冷的地宫?
这一世荣华富贵享尽,后宫中她艳压群芳,独宠多年,接连为皇帝诞下三位皇子,人生圆满春风得意之时,皇帝却薨了。她本不畏死,只是那三个年幼的孩子该如何是好?最大的皇八子滕王朱瞻垲才十六岁,小九梁王朱瞻垍也才只有十四岁,最小的卫王朱瞻垲仅仅八岁。虽说宣宗偏爱这三个孩子,预先划了富庶的封地封赏他们,但对一个母亲而言,要她与儿子生离死别,还要深以为荣,甘心赴死,她如何做得到?
她是郭贵妃,却也只是一个普通的母亲,若是她命数将尽,无法看到儿子娶妻生子也倒罢了,可惜她生龙活虎却要为夫殉葬。就连地位家世都不及她的敬妃都因勋旧之女的身份免于殉葬,她郭氏一门自太祖时期便为大明立下汗马功劳,绵延至今早已是显赫大族,以她的家世身份,再加上三个尚且年幼的儿子,又凭何不能免于殉葬?
“皇太后驾到!”公公尖细的嗓音打断了她的心事,她连忙向皇太后行礼。太后温温柔柔地一笑,伸手亲自扶她起身,仔细端详着她憔悴的脸庞,眼中泪光盈盈,声音哽咽地命令所有人都退下,让她们姐妹好好说会儿话。
然而宫中侍者退下之后,太后却什么也不说,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昔日光彩照人的面庞如今已是憔悴失华,终于眉梢微扬,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冷冷道:“妹妹,先皇生前最钟爱的是你,如今本宫怕他一个人在路上冷清,本舍不得妹妹,想随便挑几个人陪他,又怕不得他心意,思来想去,恐怕还是要妹妹去才最为合适。妹妹可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她冷笑一声,“皇后姐姐,不对,现在应该称您为太后姐姐了。既是您跟皇帝已经决定好了的事情,我又能如何?你来这一趟,究竟想对我说什么?若是来劝说我殉葬,那大可不必,妹妹心意已决,誓要追随仁宗皇帝,无需旁人逼迫。”
“妹妹误会了,本宫这次来,是特意告诉你,今后有我和皇儿在,定不会亏待了腾怀王,梁庄王和卫恭王兄弟。妹妹大可放心。”太后面露悲戚之色,眼睛已经湿润,眼泪即将流出时又将头一转,仿佛不忍看郭氏的表情。然而皇后那转头一瞥,眼中仿佛又有一丝嘲讽和得意闪过。
“那就有劳姐姐了,妹妹感激不尽。” 郭氏跪在太后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人生最后的一次大礼。
太后平静地受礼后起身离开,踏出长乐宫时,回头一瞥,看到郭氏最后仍然跪在层层叠叠的帷帐后,身形削瘦,低垂着头,整个人都笼罩在宫墙的阴影中,只看到素色的衣裙在地上铺开一片,像极了殿外绽放的白芍。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当年郭氏入门,正是红艳艳的牡丹开罢,如雪的白芍绽放之际。到如今,多少年明争暗斗,最后这一次,终于是赢了。太后最终长舒了一口气,露出了胜利的笑容离开了。
走出长乐宫正门后,太后坐在摇摇晃晃的轿辇上,招招手,贴身侍女婉儿附耳过来,太后低低道:“选些上好的白绫,入夜送去给郭贵妃,切记,莫要声张,更不要被旁人看见。”婉儿点点头迈着小碎步离开了。
太后懒懒地坐在轿辇上,眯着眼睛看着前方。前面阳光正好,洋洋洒洒落在地上,也为她的身影勾勒了一圈金边。金光烁烁,母仪天下。
洪熙元年,郭贵妃自愿殉葬,衔上恩,自裁以从天上耶!谥号“恭肃”,葬于献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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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屋漏偏逢连夜雨
时年八岁的朱瞻埏跟随哥哥们一起来到母妃宫中时,看着长乐宫中新悬挂的白绫,小心翼翼地躲在哥哥的身后,畏惧地看着面前穿着孝服的皇太后的背影,眼泪流出眼眶也不敢擦拭,只好使劲眨眨眼,硬硬地想把它们挤回去。然而还是没能掩住低低的抽泣声。
太后闻声转身,蹲在瞻埏前,满眼心疼,掏出丝绢亲自为他拭泪,声音哽咽:“卫恭王,别难过,你母妃是去陪伴你父皇了,要替她开心才是。你若如此,叫她在路上如何能安心?”瞻埏虽然只有八岁,可自幼生活在深宫之中,自然晓得轻重,听闻太后如此说,立即咬牙止住了眼泪,抬头恭敬地向太后行礼,答道:“儿臣不懂事,多谢皇太后提醒。儿臣受教了。”朱瞻垲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向太后行礼,沉稳道:“儿臣愚钝,多谢太后提点,卫恭王少不更事,不当之处还望太后海涵。”
太后斜眼看了看站在低着头默默抽泣的瞻埏身边的瞻垲,又看看在后面沉默跪着的瞻垍,眼中满是怜悯:“滕王,卫王还有梁王,面对今日场景,本宫心中实在哀痛,忆起妹妹昔日沉鱼落雁之容,温柔似水之性,端庄娴雅之行,甚是思念,如今却只能空对着三尺素绫寄托哀思。实在心痛不已。三位亲王务必要节哀顺便,定要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好让妹妹安心地去。”语毕紧紧捂住心口处,突然弯下腰半弓着身子,蹙眉低声道:“来人,送本宫回宫。”
“娘娘,娘娘!”站在太后身后的婉儿立即上前搀住太后,大声喊道:“快扶娘娘回宫,宣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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