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凝烟领着瞻垍往回走着,一边走一边叽叽喳喳地跟瞻垍聊着天。
“瞻垍,你今年多大了呀?”凝烟侧过头来笑眯眯地看着瞻垍,有点不怀好意的感觉。
“十七岁,你问这个干什么?”瞻垍有些无奈,哪有女孩子随随便便就问男生年龄的。
“我就问问啊,好奇而已,”她撇撇嘴,“瞻垍,你平时都喜欢玩什么呢?不会每日都在家里寒窗苦读吧?”
这个问题把瞻垍问得愣住了。他平时都干什么呢?他想来想去,都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母妃在世时,他在母妃的教育下认真读书,只为了在众多的兄弟姐妹中多获得一点父皇的夸奖;他日日向太后请安,只为了遵循孝道在后宫和朝中博一个好名声。他在京城生活了十七年,活动范围却始终逃不出那高高的高墙。母妃死后,他为了使新皇和太后对自己放松警惕,保全性命,便劝说哥哥和自己一起带着弟弟溜出宫去游玩。可是到底玩了什么,他却完全不记得。他只有沉默,低着头一言不发。
“瞻垍,你怎么了?”纪凝烟看着突然沉默了的朱瞻垍,不解地问道:“瞻垍,你不会是没有童年吧?”
童年,他有么?
他是有的吧,他也是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婴儿一点点成长成如今的翩翩少年,他怎么会没有童年呢?
可是他的童年,他的童年在哪里?
是在紧紧闭上的朱红大门后那一方小小的空间里,还是在每日诵读烂熟于心的四书五经里?是在偶尔得到的父皇的封赏里,还是在寂静的庭院中洁白的芍药丛里?
他的童年,都有什么呢?
他闭上眼睛,眼前浮现的是厚重的书卷,是堆满了各种永远都读不完的书籍的压抑书房,还有先生刻板严肃的面孔和手中油亮亮的戒尺。
他的童年到底是什么?
是他数年的不分昼夜的寒窗苦读,是他看着大哥带着弟弟逃课被先生惩罚打手心的无奈和偷偷的得意,是他只能在书房中透过窗户眼睁睁看着其他皇子公主们在外面纵情嬉戏的羡慕。
可是只有这么些?
不,他并非只有这些冰冷的回忆,他也有温暖的记忆。
还有庭院中盛放的洁白芍药,和母妃温暖的怀抱。
他有一只小小的风筝,是他五岁生日时,那是他的父皇还只是太子,是父亲亲自做了送给他的,他只舍得放了一次,便将它仔细地用油纸包起来,小心地收到了柜子中,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拿出来过。
他七岁的时候,曾在宫中角落里偶然捕到过一只漆黑健硕的大蛐蛐,他用它与其他的皇子公主的蛐蛐斗,百战百胜。他给它取名“常胜将军”,拿着它骄傲地炫耀了好几天,激发了当时还是太孙的瞻基的好胜心,他们便斗了一场蛐蛐。那是他唯一一次在斗蛐蛐上胜过了皇兄朱瞻基。
但那天他胜了瞻基之后,他就看到平日温柔的母妃皱起了眉毛,斥退了下人,一把将他拉进了房中,关紧了门窗。紧接着一巴掌打在他的手上,吃痛的瞻垍下意识地松开了手,那只蛐蛐瞬间就掉到了地上。他泪眼婆娑地看着母妃掀起裙角,一脚狠狠地踩在他的“常胜将军”上。他慌忙趴下身子想去救出它,可是母妃洁白的鞋子上,只留下一抹暗绿色的痕迹,看得他触目惊心。
他哭着向母妃表达自己的愤怒,可是得到的却是母妃冰冷的眼神。她说:“朱瞻垍,你有什么资格去斗蛐蛐?”
瞻垍也只是一个小孩子,他哪里会想那么多,他只是在委屈,为什么别的皇子公主都可以随意自由嬉戏玩耍,而他就只能在书房背书练字?为什么别的孩子可以逗弄蛐蛐,而他只玩了那么一只就被母妃如此严厉地斥责?
他哭嚎着,扯着母妃的袖子,要母妃将他的“常胜将军”赔给他。
“啪”地一声脆响,瞻垍的小脸的一边瞬间变得通红,肿了起来。他被母妃异常的一个耳光惊呆了,止住了哭声,抬起头惶恐地看着母妃。
“母妃,”他怯怯道,“母妃……”
“你可知我为何打你?”母妃的脸色凝重无比。
“儿臣,儿臣不知。”瞻垍的声音还带着哭腔。
“因为你是朱瞻垍!”母妃突然扬高了声调,“因为你是你父皇最宠爱的九皇子!”
“儿臣知道,儿臣知道。”他低低地应答。
“朱瞻垍,你今天不该跟你瞻基斗蛐蛐。”母妃的声音格外的平静,可是却平静地说出了让瞻垍惊讶得张大了嘴巴的一句话。
她说:“瞻垍,你现在战胜了他,以后他对你警惕了,你再想赢他,就不容易了。朱瞻垍,等你父亲登基即位了,他就会立你为太子了,哈哈哈哈,朱瞻垍,你才是他眼里最中意的太子人选!”说完就大笑起来,娇美的面容变得有些狰狞。
“母妃,儿臣不敢妄想,儿臣,儿臣不敢觊觎长兄的位置,儿臣……”瞻垍惶恐地跪在母妃面前,却不敢抬头看她。
“没出息的东西!”彼时还只是侧妃的郭氏冷哼了一声,“抬起头来!”
他便抬起头,身子有些发抖,瑟缩着看着母妃。
又一个清脆的巴掌打在他的脸上,瞬时他的两颊就都红肿了起来。他惶恐地看着面前这个凶悍的与往日母妃大不相同的女人,他甚至不敢再叫她一声“母妃”。
“朱瞻垍,你才是要做皇太子的人。”她冷冷地说道,“你记住,你没有资格去偷懒,你必须好好读书来讨你父亲欢心,你必须学会靠伪装来欺骗别人来保护自己和兄弟。生在这后宫里,你以为你能轻松地过日子?呵,你是我的儿子,所以你必须要活下去,要骄傲地光芒万丈地活下去!”
“儿臣谨记母妃教诲!”瞻垍小小的身子跪得端端正正,但却依然低着头,不敢看面前神情冷肃的母妃。
“退下吧,去书房把三字经抄写十遍。”郭氏理了理衣衫,端端正正地坐在梳妆镜前梳理着一头乌发,“你父亲就要来了,今日之事不许对他提起半个字。”
“儿臣遵命,儿臣告退。”瞻垍行完礼,出了房门,一口气跑到了书房里。
看着书房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瞻垍无声地流下了眼泪。他提起笔抄写着三字经,狠狠地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眼泪无声地滴落在宣纸上,模糊了稚嫩的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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