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介绍
我从柜子里翻出药瓶,刚刚妈妈给我吃了一粒药,我拧开瓶盖,决定再吃一粒。翻开台历,7月28号这一天,被我用红色的水彩笔画了一个圈。我有些恍惚,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一年了吗?我闭上眼睛,宫旭的脸在脑海中越来越清晰。宫旭,原来,自你离开,已经快一年了。今天是24号,再过四天就是你的一周年忌日了呢!我将台历放在写字台上,抽出右手边的第二个抽屉,那里有一张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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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与地都不存在的极致黑暗里,有一束光落下,细碎的气泡浮上来,那气泡反射着光,一点点浮起来,然后“啪”的一声碎裂。
很安静,水里没有涟漪,气泡上升碎裂的声音清晰可辨。
我在坠落,黑发张牙舞爪地飘在水里,像浓密的水草,生生不息地盘绕、生长。
更多的气泡自黑暗的水底浮上来。
有人沉在水底,气泡从我的嘴边溢出来,混入深水中浮上来的那些气泡中,一同往上飘。
时间似乎失去了意义,我的大脑也无法思考,就像是一粒碎石沉入水中,不断地下沉、下沉。
在水底,有个人脸朝上地浮着。
他穿着奶白色的衬衫,闭着眼睛,那细小的气泡就是从他嘴边溢出去的。
我伸手想要触碰他的脸,可是明明近在咫尺,我却怎么也抓不住他。我的心中有些焦急,耳边似乎有个声音在催促我,催促我抓住他。
我努力地往下潜,差一点点,还差一点点,我几乎能碰到他了。
然而就在这时,原本闭着眼睛的少年,忽然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深邃的眼眸,黑得无法反射出一点点光亮,他在看着我。
“宫旭!”我张嘴喊他。我的手碰到了他的衬衫,他身下黑暗的水里猛然掀起一阵水花,白亮的水花骤然将他吞没。
他在不断地下坠,脸上还带着一丝笑意,他始终在看着我。
“宫旭!”我想喊他,迫切地想要抓住他,可是指尖只能划过他下坠时涌上来的水流。
大量的水灌进我的口鼻,一种窒息的感觉顷刻间将我吞没了。
“宫旭!”我大叫着从这场让人心急如焚的噩梦中惊醒,满头满脸都是汗,胃里翻涌不息。
我掀开被子下了床,走进卫生间,蹲在马桶边一阵干呕。
那个噩梦抽走了我身体里的全部力气,我坐在梳妆台和马桶的中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有某种情绪在身体里横冲直撞,那种巨大的恐惧从梦中涌到梦外,我浑身都在颤抖,心里仿佛破了一个大洞,稍微一呼吸就痛得直冒冷汗。
“拾雨,拾雨?”门外传来妈妈焦急的呼喊声,她在敲门,用力地敲门。
我想回应她,我想说没关系,我只是做了个噩梦,很快就会好的。
我想说“妈妈,你回去休息吧,不要管我,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就好”。
可是我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嗓子里像是堵着一块石头,让我都快喘不过气来。
“拾雨。”
门外响起钥匙插进门锁的声音。
“咔哒——”
门开了,妈妈急急地跑进来:“拾雨,拾雨,你怎么样?”
我努力地想要对她挤出一丝微笑,可这个笑容简直比哭还难看。
妈妈急忙打开我床头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瓶药,又倒了一杯温水走过来,扶着我,让我吃下一颗药丸。
“拾雨,又做噩梦了吗?”妈妈轻声问。
我深呼吸了几下,努力平息心里翻涌不息的情绪。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妈妈一直拥着我,她仿佛在抚慰一个婴儿一般,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
情绪慢慢地平静下来,那种窒息感终于消失了,我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
“对不起,妈妈,让你担心了,我没事。”我抱歉地对妈妈说道,“妈妈,你回去睡觉吧。”
“没事,妈妈陪着你。”妈妈笑得很温暖,眼神有些小心翼翼,就好像我是碰也不能碰的瓷娃娃一样,“妈妈在这儿,你不要害怕。”
“我真的没事儿了。妈妈,你不要把我想得那么脆弱。”我对她笑了笑,说,“我洗个澡也睡觉了。”
“可是……”妈妈有些担心,她不放心让我一个人待着。
“相信我,妈妈。”我很真诚地看着妈妈的眼睛,想让她感受到我的心情。
“嗯,那你洗完澡就早点睡觉,要是还觉得害怕,就喊我。”妈妈嘱咐道。
我点了点头,她这才走出我的房间。
妈妈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最后消失不见,四周又恢复了安静。
我从地上爬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药物的作用,之前在我脑海中横冲直撞的小怪兽突然变得异常安静。
我走到窗户边,推开窗户望出去。满天星星闪耀,我仰着头看着它们。
人们总说,逝去的人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那么,宫旭,你会变成哪一颗呢?
那个叫我窒息的噩梦,其实我已经很久都没有梦到了。
我害怕那个梦,又期待那个梦。不管怎么样,至少我见到了他。这是我唯一能见到他的方式。
“你在那边,还好吗?”我呢喃了一句,“我真的很想你啊!”
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再慢慢地呼出去,在心情重新变得忧郁之前,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宫旭的事。
我记得,医生和我说过这样一句话。
他说,夏拾雨,你要学会克制。
他说得没错,克制,是我必须要学会的。这样我才能不让自己一直沉湎于宫旭离去的阴影中,这样我才能让自己不困死在无边的回忆里。
我必须往前走,我有不得不往前走的理由。
我拿着一套干净的睡衣走进浴室,拧开花洒的开关,温热的水花自头顶洒落。
有一段时间,我害怕一切和水有关的东西,尤其是像现在这样洗澡。
水从头顶落下,我就会心慌不已,那会让我想起那场噩梦,想起那种被水淹没、近乎窒息的恐惧。
我讨厌那种感觉。
到现在,只要碰到水,我仍然会觉得很讨厌。
关掉开关,用干毛巾擦掉身上的水,换上干净的睡衣,我重新回到了房间。
现在才凌晨两点,距离天亮还早。我的大脑异常清醒,甚至有点兴奋。很多支离破碎的画面在脑海中徘徊,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无法睡着。
我从柜子里翻出药瓶,刚刚妈妈给我吃了一粒药,我拧开瓶盖,决定再吃一粒。
翻开台历,7月28号这一天,被我用红色的水彩笔画了一个圈。
我有些恍惚,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一年了吗?
我闭上眼睛,宫旭的脸在脑海中越来越清晰。
宫旭,原来,自你离开,已经快一年了。
今天是24号,再过四天就是你的一周年忌日了呢!
我将台历放在写字台上,抽出右手边的第二个抽屉,那里有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人,是一个眉目清润的温柔少年。他穿着潜水服,笑容温暖,乌黑的眼眸折射着太阳的光。
我伸出手指,轻轻地从他的脸上擦过,那是一种完全没有温度的触感。
当然是没有温度的啊,因为那只是一张照片而已。我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双手撑住下巴,扭头看向窗外。
窗外是桃树茂密的枝丫,熟透了的夏桃沉甸甸地坠在枝头。
一切都是这样熟悉,一如去年,一如曾经逝去的每一年。不同的是,今年的盛夏再也没有宫旭了。
不只是今年,从今以后,都不会再有。
只要想到这一点,我的心就开始隐隐作痛。
“拾雨,我进来了啊!”门外传来妈妈的声音,紧跟着门就被妈妈打开了,她给我端来一盘水果,“再过一会儿就可以吃午饭了,先吃点水果吧!下午还要去医院复查,你没忘记吧?”
“嗯,谢谢妈妈,我没有忘呢。”我笑着对她说道。
她似乎放心了一些,将水果放下,就走出了我的房间。
果盘上是一个切好的苹果。我拿起来吃了一口,脆嫩的果肉甜里透着点酸,这个味道就像是一个不能触碰的按钮,“咔哒”一声按下去,与之关联的记忆,立刻就以一种汹涌的、势不可挡的气势涌上来。
我捂住嘴,几乎不敢呼吸,心脏揪紧再揪紧,到了某一个极限之后,所有的情绪反而都消失不见了。
蝉声在耳边无限放大,日光越来越晃眼。在这一刹那,我忽然生出了一种错觉,仿佛现在不是高考结束了的暑假,时光在耳边呼啦一下往回走了两年。
知了,阳光,银杏,整洁的桌椅,交头接耳说着悄悄话的同学,讲台上拿着书走来走去的老师,以及坐在我身边、用手支着下巴、看着窗外的银杏树出神的白衬衫少年。
他有最美的侧脸,最好看的发际线,还有最好闻的、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气息。
下课铃终于响起,教室里顿时变得闹哄哄一片。
我趴在课桌上,依然在看他。
“周末,一起去水族馆吧。”说着,他回过头来。
我睁大眼睛,他是在对我说话吗?
“我正好有两张票。”他学着我的样子趴在桌上,脑袋前面是垒得高高的一摞书,我们藏在书后面,像在说悄悄话。
我的嘴角忍不住地往上扬:“如果我可以的话……”
“一起去吧。”他说,看着我的眼神很温和。
“嗯。”我枕着手臂点了点头。他漆黑的眼眸里,映着我微微泛红的脸。
那是我和宫旭的第一次校外会面。
为了那次见面,我对着镜子反复练习最美的笑容,寻找最好看的角度,打开衣柜翻出全部衣服,寻找最好看的那一件。
我是那样烦恼,又是那样快乐,到最后我竟然穿了一身校服去见宫旭。
当我见到同样穿着校服衬衫的宫旭时,所有的烦恼和忐忑,全都消失不见了。
水族馆里光线幽暗,水里的灯光将整个水族馆晕染得如同幻想中的世界。
在水母展馆前,我仰着头看着水中漂亮的水母,小声说道:“其实……我原本没打算穿校服的。”
“嗯,我也是。”他站在我身边,声音低沉温柔。
我回头看他,他眸光深邃,一只只水母在他眼里游来游去——那是映在他眼中的影子。
他也在看我。
在我回头看他的时候,他也恰好在看我。
“嗯……”我的手紧紧抓在一起,心情紧张极了。这样的气氛,让我很想告诉他我此时的心情。
“啊!”他伸手指着前面,“婚纱。”
“什么?”我愣了一下,转头朝他指着的方向看去。
那是一只白色的水母,身上仿佛穿着一件纯白色的纱衣,就如同新娘身上的婚纱一样。
“真的呢!”我趴在玻璃墙壁上,和宫旭一起看那些美丽的水母。
那天玩得真的特别尽兴。校外的宫旭和学校里的完全不一样。他看着水族馆里那些美丽的鱼类,眼睛像是在发光一样。
他热爱与水有关的一切,那些生活在水中的精灵,他同样热爱。他很有耐心地和我说起那些鱼的名字、有什么特点之类。
回去的路上,他特地从包里拿出一个用保鲜袋装着的大红苹果递给我。那小心翼翼又分外腼腆的样子,像是犹豫了好久,才终于鼓起勇气做这件事。
他说:“给你,很好吃的。已经洗干净了!”
我至今还记得那个大红苹果的味道,脆嫩的果肉甜里透着点酸,是我最爱的味道。
彼时一直低头咬着苹果的我一路都在想,宫旭是不是同我喜欢他一样,也有一点喜欢我呢?
还是他只是因为我说过想要学潜水,所以将我当成了有共同兴趣的朋友?
毕竟我们在校内的时候,很少说话,绝大多数时间,都是我在看他,他在看窗外的风景。
那一夜,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和宫旭一起去了海边。巨大的落日挂在海面,将大海染成瑰丽的橙红色。我和他站在海边,安静地看着落日。
我回头看他,他也恰好在看我。
我对他说了许多许多话,叽叽喳喳的,像只吵闹的小麻雀。他只是笑,只是听,然后温柔地对我说“我也是”。
你也是吗?
你也同我一样,为了这次会面辗转反侧,苦恼要穿什么衣服,练习见面时的表情和姿势甚至是呼吸的节奏,恨不得将心跳都反复练习吗?
可是,那些藏于时光缝隙里、课桌前、银杏叶中秘密穿行的时光,在慢慢变旧。
窗外还是蝉鸣阵阵,空调送出冰冷的风,苹果酸酸甜甜的味道还留在唇齿间,我伸手捂住眼睛,泪珠从指缝里溢出来。
我哽咽了一声。这些美丽的回忆,因为其中一个人不在了而变得那么寂寞和悲伤,以至于每次稍微回忆一下,我就会泪流满面,悲伤得不能自已。
宫旭,宫旭,我喜欢你啊!
要是在水族馆里,在你对我说“你也是”的时候就对你说了,那该有多好!
不然,不会直到你死去,我都没能将这句话告诉你。
宫旭,你知道吗?
我喜欢你,却从未对你说起过。
吃过午饭,我坐在窗户边,对着碧蓝色的天空发呆。
时间就这样无聊地溜走,我却什么也不想做。我觉得这样将自己彻底放空的状态很好。这是极其难得的,我能够控制自己的思绪不飘向过去的时间。
快到两点的时候,妈妈来喊我出发去医院。
我应了一声,将头发梳成马尾辫,关掉了房间的空调走出去。
打开大门,热辣辣的空气扑面而来。今年的夏天似乎格外炎热,金色的阳光照在身上,那股子炽热的温度烫得人很想转身回到空调房里去。
妈妈将车从车库里开出来,我关上大门坐进车里。
虽然是暑假,但是天气太热了,所以大马路上行人稀少,一路开过去,也只有稀稀拉拉几辆车路过。
将车停在地下车库后,妈妈就带着我直接上了六楼。这里是神经科,我要见的张医生,就在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里。
现在已经是医生上班时间,妈妈在走廊里的长椅上坐下,我一个人去敲响了张医生的办公室门。
这已经是一种习惯。每次来,妈妈都是在门口等我,让我一个人走进这扇门。
张医生坐在办公桌的后面,办公桌上放着几份病历。他坐在靠背椅上,面带微笑地看着我。
“张医生,下午好。”我微笑着跟他打了一个招呼。
“拾雨,你好啊。”
一年的时间,足以让他熟悉到直接称呼我的名字。他微微抬了抬手,示意我坐下。
我拉开凳子,坐在了他的对面。
“最近怎么样?”他翻开我的病历,上面的第一页,病情那一栏写着——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
是的,我生病了,算起来已经快满一年了。
宫旭的死亡,成为我挥之不去的阴影。他刚离开的那一个月,我已经想不起来我是怎么走过来的。每次去想,脑袋都像是要爆炸一样。
后来妈妈带我来看医生,就是张医生接诊的。
接受治疗的第一个月,我仍然很痛苦,我每天都在重复那样的噩梦,再后来有好长时间,我又忽然不做梦了。这么时好时坏的,一直到了今天。
我将自己的近况详细地告诉张医生,我对他说起我的梦境,说起那近乎窒息的恐怖感觉,说起我对宫旭日夜不停的思念。
我需要对一个人诉说,我不能和妈妈说,生病的这一年也让我没有什么朋友,所以我唯一能诉说的人,竟然只有坐在我对面的白衣大叔。
他始终带着笑,眼神温和,带着一丝鼓励,这让我觉得安心,觉得他是无害的。
“嗯,没关系,你做得很好。我说过,你需要学会克制。我想你已经学得差不多,快要出师了。”他笑着和我开玩笑,“最近情况不错,我给你重新开药。记得要吃药,不能因为觉得情况不错就不吃药。”
“嗯。”我并不懂他是依据什么来判断我情况好坏的,不过既然他说我情况不错,那么应该就是不错吧。
“张医生?”复诊结束,走出房间之前,我想问他一个问题。
“什么?”他很有耐心地等我说话。
“28号是他去世一周年的日子,我可以去看看他吗?”我很想去,可是我不知道现在的我,能不能去那里。
张医生和我说过,不要去回忆那些事,任何与回忆有关的东西,都不要去触碰,然而很多事情并不是逃避就可以不去想的。
那些回忆是有生命的,它们很狡猾,总是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就冒了出来。
“你想去吗?”他看着我的眼睛问道。
“我想去。”
我怎么会不想去呢?
我深爱的少年,这一年就沉睡在那里啊!我却一次都没有去看过他。
“那就去吧,去看看。记住,回来了之后到我这里来一下。”张医生没有阻止我,这或许是因为我恢复得很不错。
我的心情变得异常的好,因为昨夜的那个梦而始终笼罩在心头的阴霾终于散去了。
走出去的时候,我自己都能感觉得到,我的嘴角在忍不住往上扬。
一年了,我终于被准许去看他了!
回家后,我开始翻箱倒柜地找衣服。
一年了,宫旭,我应该穿什么去见你呢?
一年了,宫旭,我要用什么样的表情去见你呢?
一年了,宫旭,我应该对你说些什么呢?
一年了,宫旭,你会愿意见到我吗?
大脑异常活跃,很多思绪纠缠在一起,乱糟糟的,剪不断,理还乱。
四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结果最后,我还是换上了白衬衫和格子裙。
盛夏的午后,有时候会下一场雷阵雨。我出门的时候天还好好的,然而公交车开到一半的时候,天空就阴沉下来。
下车的时候,风卷着满地泥沙扑面而来。
我下了车,在墓园的外面买了一束花。墓园建在树木葱茏的山脚下,一眼望去,满目苍翠,一排一排白色的墓碑显得异常圣洁。
整整齐齐,井然有序,每座墓碑的下面都沉睡着一个人。
我知道宫旭就在这里,但我不知道他葬在哪个位置。我从第一排一座一座地找过去,最后我终于在最前面那排左起第三座墓碑前停下了脚步。
墓碑上有一张小小的照片。照片上,眉目清秀的少年,望着这成片的墓碑,目光似乎是带着湿漉漉的水汽。
我将花放在他的墓碑前,从踏进墓地的那一刻开始,心就一直揪着。
“你好吗?”伴随着我颤颤巍巍的声音一起落下的,是眼中拼命忍都没能忍住的泪水。泪水落在地上,很快浸入水泥地里,留下两点深色的印子,然后消失不见。
“唉,我怎么就哭了呢!真是的,抱歉啊!”我连忙抬起手,擦掉眼泪,“我本来是告诉自己一定不能哭的,我没有资格在你面前哭啊!”
因为,活着的人是没有资格哭的。
尤其,尤其……
“对不起,宫旭!对不起!可是,我很想你啊,宫旭!你在那边听得到吗?我真的很想你,想得我的胃都拧在一起了……”我抚摸着墓碑上的照片,将这一年来深入骨髓的思念和自责倾吐而出。
突然,一个尖锐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你怎么在这里?”
我的身体在一瞬间变得无比僵硬,我想我应该转身逃跑,却怎么也无法动弹,身体僵硬得像打了石膏。
“哗啦——”
巨大的落水声仿佛从灵魂深处响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灌进我的口鼻。我无法呼吸,水呛进我的气管、心脏、每一寸骨骼和血管。
“夏拾雨,你给我滚出这里!”那个女生朝我奔过来,抓起地上的那束花狠狠地砸在我的脸上。
这一砸,我僵硬的肢体就如同被石头打碎了般,终于恢复了知觉。
“对不起,我马上离开。”
我想逃,马上逃走,很多负面情绪排山倒海般朝我涌来,胃和心脏都在痉挛,脏器在剧烈地收缩,那种呕吐的感觉又一次将我吞没。
我知道我现在必须走。
“等一下,把你恶心的花捡起来一起带走!”她的声音被憎恨填充,甚至带着几分恶毒和挖苦,“你以为我哥会接受你的花吗?他根本不会想见到你,任何与你有关的东西,他都不想见到!因为——是你害死了他!你这个凶手!”
眼泪不争气地往下落,我飞快地弯下腰,蹲下来。视线模糊,我根本看不到地上的东西。风越来越急,天空越来越阴沉。
地上那一枝枝散落的,是我买的白玫瑰。
玫瑰的刺扎破了我的手,殷红的血是那么触目惊心。
心脏很痛,宫雅的话像一把锐利的刀子,将我的心扎得满目疮痍。风一吹就能吹过心脏,然后我全部的感知就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痛。
痛得我无法说话,痛得我怎么都捡不起地上的玫瑰,痛得我的眼泪怎么都停不下来。
“是你害死了他!你这个凶手!”
是啊,我是个凶手。
是我害死了你。
对不起!
对不起,宫旭!
回忆如同海啸,冲垮我最后一点理智。
所有的克制和逃避,在此刻面对这样一句诘问时,脆弱得不堪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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