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介绍
翌日,有风荡起纱帘,把窗户震得啪啪响,路边的早餐摊开锅了,摊棚上吊着蜡黄的灯。颜离从睡梦中醒来,瞪大了眼睛,视线移到了窗外,整个人被一根惊悚的弦崩紧了。翌日,有风荡起纱帘,把窗户震得啪啪响,路边的早餐摊开锅了,摊棚上吊着蜡黄的灯。颜离从睡梦中醒来,瞪大了眼睛,视线移到了窗外,整个人被一根惊悚的弦崩紧了。在意识到迟到了之后,颜离慌慌张张的穿好校服,踩着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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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有风荡起纱帘,把窗户震得啪啪响,路边的早餐摊开锅了,摊棚上吊着蜡黄的灯。
颜离从睡梦中醒来,瞪大了眼睛,视线移到了窗外,整个人被一根惊悚的弦崩紧了。
在意识到迟到了之后,颜离慌慌张张的穿好校服,踩着拖鞋冲进浴室,直接捧了把冷水泼在脸上,刺骨的寒,顺手拿毛巾擦了擦脸。
在要转身冲出浴室的时候磕着了什么,整个人被绊了一下,身体往前猛地一倾,周慧那张死灰色的脸撞进了她的眼帘里,颜离一震,慢慢地站直了身子。
周慧缩在浴室一角,乱蓬蓬的头发散在脸上,空洞黯然的眼睛低垂着,视线拢聚在某个方向,胸前微微起伏,均匀的呼吸着,身上只套有一件单薄浅绿色上衣。
颜离在原地沉默着,指尖微颤,心脏仿佛停了一拍。
过了好久好久,颜离蹲下了身子,看着眼前这个看上去凄惨至极的女人,一贯淡漠地眸子竟掠过一层怜惜。
“妈,你疼不疼啊?”她轻轻地问,语气淡薄。
周慧一动不动,仿佛没听见颜离的话。
颜离俯着身子,一点一点的给周慧套上衣服,遮盖住那一夜的羞耻。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周慧已经那么瘦了。
双腿嶙峋,能看出全身骨头的形状,多看两眼,都觉得有些恐怖。
楼梯间的感应灯亮了,颜离削瘦弱小的身影慢慢露出来,噔噔噔的踩着急促的步子往下跑,背后沉重的书包仿佛要把她给压垮,校服被晨风吹得鼓鼓的。
帆布鞋飞快的跨过最后一步台阶,她风风火火的朝街道口跑去。
最后一班公交车已经走了。
犹豫片刻之后,颜离打算抄近路。
她往另一个方向跑了过去,那是一个偏僻的荒地,还需要穿过一个废弃炼铁厂,但是去学校最近的路。
虽被冷风侵袭,但热汗已经爬满了额头,渗湿了内衣,胸腔压着一股气,急促的呼吸在奔跑中越发激烈。
跑过野草狂生的荒地,她停在了废弃炼铁厂,弓着腰,双手撑膝,在原地缓了缓,耳边却响起粗暴的声音。
“不是挺有能耐的嘛,怎么这会儿装起孙子了?嗯?”
“长得还挺俊……”
啪啪的声音像是拍在某人的脸上。
“狗吃了骨头还知道给主人摇尾巴呢,你特么怎么连畜牲都不如呢,咱老大以前待你不薄吧?嗯?居然敢玩儿阴的反咬咱老大一口,胆儿挺肥啊。”
颜离抬眸,站直了身子,视线掠过几根石柱子,最终落在一个被油桶包围的脏脏角落里,刺鼻的油漆钢铁味儿吸入鼻腔,脑袋都变得昏昏的。
她试探性的走到离角落最近的石柱子下,露出脑袋往里望,看到了一群衣衫破烂野性十足的男人围成了一团,手上拿着棍子,指间夹着冒着火星的烟,人缝里是个被踩在地上无法动弹的少年。
那少年被禁锢在尘地上,侧脸被按贴在地,浓黑散乱的头发遮住了眼睛,抿着嘴,身上一股宁死不屈的野性。
“这打也打完了,这样,把我大哥的住院费,医药费,精神损失费都一次性赔了,今个儿咱佛性大发放了你,怎样?”
少年不言。
一个染着橘色头发的男人一把抓起少年的头发,硬逼着他与自己对视。
少年被迫抬起了头,露出一张让颜离瞳色微缩的脸,很狼狈,但很好看,俏俊的五官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漠。
“老子跟你讲话呢,聋了哑了?”
颜离凝眸,皱眉。
蓦地,少年那双深黑空灵的视线落入自己眼睛里,隔绝一切,直挺挺的撞进心底。
那双眼睛的震慑力升到了冰点,凄寒,冷冽,诡异,嗜血,却略带一丝脆弱。
颜离心里一抖,他居然,在看着自己。
那群男人觉着不对,于是顺着少年的视线朝颜离所在的方向望了过来,仅仅几秒的时间,十几双眼睛直刷刷的包裹着她。
颜离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撒腿就跑,却被橘头发男人一把拧到了空中,他抓着她的衣领,一点儿不费力的将她提了起来。
男人问:“你谁啊?”
其中一个男人蹲下身看着少年,眼神戏谑。
“小情人儿啊?”
“哈哈。”
众人憨笑。
颜离被丢在了地上,趴在那儿,眼睛看向了少年,却被他那双冰冷的眼睛给逼退,再次垂眸。
“小情人儿有钱么?”
颜离心脏一颤,目光再次看向那个少年,少年仍在很认真的盯着自己,神情如一口深井,神秘,窒息。
颜离取下书包,拉开链子,手伸进里面摸索,她掏出一个粉色钱包,还没拿稳就被橘发男抢走了,男人粗暴的拉开链子,拿出叠放在钱包里的钱,面额最大的也就十块。
“就这么点?玩儿我呢?”
“我只有这些。”
橘发男拽过颜离的书包往下倒,花花绿绿的课本,笔,早餐盒摔在地上,没见着钱,男人烦躁的把空书包往地下一丢。
他清点了她的钱,加起来也就两百多块,吐了含在嘴里的烟,把钱塞进自己的兜里,踱步走近那少年,踩在他身上。
“小子,咱老大菩萨心肠,念及旧情不跟你计较,老子可他妈不是吃素的,这次就先放过你,下次见了咱老大滚远点儿,懒得再教训你。”
估计是也认识到他身无分文,而所谓的“小情人”也是个穷鬼后,一群人骂骂咧咧的离开了,勾肩搭背,商量着要去哪家酒吧泡马子。
声音越来越远。
颜离趴得腿脚开始麻了。
待一群人走远后,她蹲起身子,拿过瘪瘪的书包,把地上的书本捡进去。
慢慢地,一个黑影将她笼罩,颜离停下手上的动作,回头。
少年不知何时从地上站了起来,他很高,但看起来很瘦,像一座白色雕塑,白色衬衫被踩得有些脏,嘴角渗着鲜红的血,长得很好看。
可是颜离很快就把视线移走了,因为那双眼睛,那双冷到极点宛如一片深海的眼睛,阴郁,死寂,幽暗,孤僻,实在是会让人心生恐惧。
明明看起来是个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少年,身上的气质却让人不敢靠近,有种老练的邪魅和阴晦。
颜离收拾好了书包,起身,背对着他。
“我先走了。”
少年从兜里拿出烟含进嘴里,再掏出打火机,点燃了烟,深吸了几口,然后夹在指间,慢步走到她身前。
“学生?”
他的嗓音低低的,吐出一口烟。
她应:“是……”
“去哪儿?”
“上课……”学生能去哪儿……
少年讪笑,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
“八点了。”
颜离吸了口气。
“我知道……”
她知道已经迟到了,而且很糟糕。
少年勾起唇角,拉过她的书包带,颜离一怔,莫名其妙的被他拽走了。
两人停在工厂外的梧桐树,梧桐树下停着一辆旧式自行车,车篮仿佛被撞过,向下凹陷着,偶尔两片梧桐叶落在车座上,然后又被风吹入尘土。
少年提过她的书包反挎在自己身上,骑上车。
“上车。”
颜离顿了一秒,少年逆着光,却没看她。
“我不喜欢欠别人。”
少年又补了一句,嘴里还有淡淡烟圈吐出来。
她帮他解围,他送他去学校,两不相欠了。
颜离坐到了后座,手捏着他腰上的衬衫,少年骑的很稳,碎发被风扬起,弥漫一股凛冽黯然的幽香,白衬衫被风吹得鼓鼓的,有意无意的往她脸上扫。
车停在四中门口,这个点门外已经没有人了,只有胖胖的保安守在门卫室里,一脸鄙然的望着从自行车上跳下来的颜离,她穿着裕桐的校服,保安就知道她是个迟到的学生。
保安背着手,朝颜离走过来。
“甭来了!回家吧!这一个个的,把学习当扮家家了?看看!几点了?”
保安伸出手给颜离看表,泡沫星子从嘴里乱喷而出。
颜离拉着书包带子,垂着脑袋盯鞋尖,她从来没有迟到过,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不知道该怎么办。
身后传来踢自行车的声音,颜离回头,少年双手插兜,嘴里不知何时又含了支烟,他似笑非笑的盯着颜离,眼角褶出了细细的笑纹。
他把烟夹到指间,慢步到保安面前,他比保安高出一个头,于是俯视着保安。
吐出口烟雾,熏的保安眯起了圆溜溜的眼睛。
“你是哪个学校的!?”
少年伸出胳膊勾上保安的脖子,微俯身,把烟含进嘴里,再从兜里拿出一盒塞进保安口袋。
“万宝路。”
少年语气带笑。
保安扭了扭身子。
“你……你少贿赂我,年纪轻轻好的不学,我像你这个年纪,烟酒不沾……”
保安还在振振有词,少年微侧头,眼睛望向颜离,微眯了眯,颜离迅速接收了暗示,溜进了校门。
“唉!唉!唉!站住!我准你进去了吗!还没记名字呢!你哪个班的?”
保安粗犷的嗓音在颜离身后响起,颜离转头,只见少年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还有那双没有温度的眼睛,只一瞬,消失在了视线里。
一眼万年是什么意思?
像时空缝隙里慌乱的影,一闪而过,却深深地印在了脑海里,刻入骨子里,埋葬在魂魄里,再也无法割舍。
在这个伤感的季节,校园的边边角角都落满了枯黄的叶子,一脚踩上去,粉身碎骨。
阴郁的天幕上压着几块乌云,把太阳封得死死的,压抑,沉闷。
清脆的下课铃响了,震走了梧桐树上蜗居的小鸟,四处窜飞。
躁动的声音从教学楼传来,卷子上风驰电疾的笔在响铃的最后一秒停了。
学校每星期的模拟考结束,每个人脸上浮现不同的表情,打了败仗还是胜仗,从激情澎湃对选择题答案的那一刻清晰可见。
胖子一下考场就狂奔厕所,学校强烈规定毕业班模拟考不准上厕所,憋得他够呛的。
在题海里泡了两个钟头,颜离觉得身心疲惫,趴在课桌上,眼睛懒懒的闭着。
窗外萧瑟的凉风习习而来,抚动了她垂落下来的头发,露出一张白皙瘦小的脸,带着淡淡地倦意。
晓晓从背后紧抱住她的腰,将脑袋蹭在她的脖颈处,亲热的扭了扭。
“颜离,陪我去操场走走吧。”
颜离没动。
含糊呢喃道:“你找胖子去吧。”
“胖子考完试就没影儿了,走吧走吧,刚考完试,咱去放松放松嘛。”
颜离吸了口气,抬眸,坐直了身子,在晓晓的疯狂奶式撒娇下臣服了,她撑着桌子起身,被晓晓挽着胳膊离开了教室。
操场上的人寥寥无几,这个时间学生都在教室讨论考试题目,互对答案,呼天喊地,只有像晓晓这样的优等生才有闲情逸致出来闲逛。
两人绕着操场溜达了两圈,趴在栏杆上,落叶在头顶纷纷扰扰,空气里还有泥土的腥味。
“考得怎么样?”
晓晓把脑袋转过去对着她,眯着眼睛笑。
颜离把下巴陷进手肘里,眼睛有些放空。
“不好。”
她说的不是假话。
作为一个成绩平平的中等生,这次的模拟题对她来说并不容易。
晓晓眨巴着眼睛看颜离,目光柔软地如一潭水,顷刻抿嘴笑了笑,伸出手揉了揉颜离脑袋。
“没事儿,又不是高考。”
语气温和却略微的轻描淡写,落落大方,姿态娴雅,不骄不躁,这是好学生身上的标志性气质。
颜离把脑袋压得更低,不言语,黄叶落在她玲珑瘦小的肩上,像附了一层尘埃在心里。
蓦地,远方一声哨响,穿透了护栏下浓郁苍茫的梧桐树,刺进颜离的耳朵里,她抬眸,微眯了眼睛。
被梧桐树包围的小操场上,一群穿着蓝色运动服,身材挺拔高大的游泳运动员们正在教练的指导下进行肢体运动,为了能在泳池里拿冠军,运动员的一刻不能松懈。
那群人中,顾萧站在最前排,仅一个朦胧的侧面,颜离就认出他了,她转头看晓晓,晓晓咬着嘴唇,眼睛里似乎布满了闪闪发光的星星。
颜离展颜,她早该想到晓晓熟悉顾萧的训练时间的。
“颜离,你会去北京吗?”
晓晓望着顾萧问她,高高的卷发马尾被风扬起,视线之余藏着无法参透的深意,语气并非一本正经,淡淡地。
顾萧仍跟着教练做着动作,一会儿举举胳膊,一会儿压压腿,笔直的四肢时而弯曲,时而展开,最后开始扩胸运动向左转的时候,视线无意中落在颜离身上。
他一怔,然后慢慢地勾起嘴角,朝颜离眯着眼睛笑,教练一个大掌巴子拍在他后脑勺上。
“看什么呢?不知道快比赛了么?现在是关键时期,咱们在陆地上活动的时间可不多了,等到了集训地,天天让你们搁水里。”
“……”
顾萧转过身,没再往护栏上望。
晓晓被教练的举动逗笑了,合不拢嘴。
“哈哈,顾少爷也有这么怂的时候啊。”
颜离转身,背抵在护栏上,逆着风,垂着眸子看着地面上铺满的落叶。
“你希望我去吗?”
“什么?”
晓晓转头,两人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颜离很认真的盯了她一会儿,目光隔空了一切,略微有些出神。
“我说,你希望我去北京吗?”
她不觉得自己在明知故问。
晓晓噗呲笑了,伸出胳膊揽着颜离的肩膀,手指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当然啦,我希望我,你,还有胖子都可以考去北京,这样咱们四个人又可以在一起啦。”
颜离没说话。
晓晓抿抿嘴,把胳膊慢慢地放了下来,眼睛在空气里飘了几秒。
“顾萧已经被保送北京了,咱们仨要是都能考去北京,就又可以一起了不是么?”
夹杂着泥腥味儿的风戏谑在颜离浓密的发间,扇动着她搭在额上的刘海,在鼻梁上扫动。
一双双清明又漠然的眼睛像深沉的海,幽冥,安静。
北京,对于身处这样青春年华懵懵懂懂的他们来说,它有着令人敬畏的重量,它是梦实现的地方。
但对颜离来说,它只是被夸得天花乱坠贴满无数标签的嘈杂市井。
她并不憧憬于北京。
她想去一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能隔绝掉这一切的地方。
顾萧要去丹麦参加比赛,临行前,晓晓提出要来KTV为他提前庆祝。
深夜,包厢里还在吼天喊地,吵杂的声音连隔音门都挡不住,大胖捏着麦克风踩在沙发上,一副全天下老子最屌的模样,扯着嗓子喊,把一首情歌毁得支离破碎。
顾萧蒙住耳朵踢了他一脚。
“兄弟,你要再这样吼下去,隔壁的人估计要来群挑咱们。”
音乐声音太大,大胖没听见顾萧说什么,弓下腰,把麦头堵在嘴上,问:“你说什么?”
离得太近,顾萧觉着自己瞬间耳鸣了,凝着眉头,表情格外无奈。
晓晓见了,一把抢过大胖手里的麦克风,故意对着大胖喊:“他说!你可闭嘴吧!”
顾萧展颜一笑,弯着细细的眼角,视线落在颜离身上。她坐在沙发一角,双手揣兜里,咬着嘴唇像在思考些什么,白皙的小脸上一抹淡淡地表情。
顾萧和颜离从小一块儿长大,但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越来越不了解她了。
那个总是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小女孩长大了,不再和他像小时候那样亲近了,就像手里紧紧捏着的一捧沙,在悄无声息的从指缝流失。
她的不善言辞,安静寡淡,让他感觉有些隐隐的不安,但又不知道是哪里出错了,让她离自己远了。
晓晓和胖子又开始闹腾,顾萧坐到了颜离身边,撞了撞她的胳膊。
“想什么呢?”
颜离抬眼,轻轻一笑。
“没有想什么。”
顾萧脸色有些沉。
“要不要喝酒?”他问。
颜离抬眼,黑漆漆的眼睛闪着碎光。
她的眼睛透亮,在宣泄着一种渴望和悲伤,似有收敛,却满满的溢了出来。
不一会儿,满包厢的酒精味儿,和满地黏黏的呕吐物,所有人都喝趴了,脸上烧得火红,时不时打个响嗝儿。
起初晓晓和胖子还挺含蓄,最后越喝越猛,拿着酒瓶子在沙发上跳来跳去,一个自称是裕桐“张柏芝”,一个得瑟着自己是裕桐“刘德华”。
颜离和顾萧趴在桌上笑,不约而同的竖起
大拇指表示赞同。
凌晨三点,四个人相互搀扶着在大街上摇摇晃晃,顾萧酒量好,一个人承受着三个人的重量在往前挪动着步子。
夜风席卷,吹得鼻子红红的,眼睛也涩涩的。
第五章 可以不回家吗?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
一首郑智化的水手在寂静幽然的深夜被高亢歌唱,歌声响彻了整个巷口,尾音处带着浓浓的醉意和憨笑。
四个人搭着胳膊挤在一起往前走,边走边唱,喊亮了巷子里的灯,楼房上一家家的窗户被房主推开,一盏盏灯也亮了,被吵醒的居民探出脑袋,鼻子嘴巴皱在了一起。
“哪家的龟孙子大半夜不睡觉在这儿瞎嚷嚷啥呢?”
“吵死了。”
“真是。”
抱怨的声音从窗口陆陆续续传出来,顾萧在中间使劲儿撑着醉得不省人事的他们,昂起头,眯着眼睛,露出一副无奈又抱歉的表情。
“呵呵,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
胖子继续唱:“他说风雨……唔。”
顾萧一把蒙住他的嘴巴,有些用力过猛,大胖醉倒在地,一脑袋栽下去,睡死了过去。
晓晓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弓着腰,垂着头,散乱的头发垂到地面上,喃喃自语,咧嘴傻笑。
顾萧把颜离护得很好,没让她摔,牢牢地扣在自己怀里,她的头抵着他的胸膛,身子软软的,一只手死拽着顾萧的袖子,紧捏在手心,指甲深陷在肉里,却没觉着疼。
“早知道就不让你们喝了,都什么酒量。”
顾萧护着摇摇欲坠的颜离,伸出脚踹了踹躺在地上的胖子。
“胖子,醒醒,你都睡了我怎么办啊?”
胖子没啥动静,顾萧也没辙了,他看了眼表,已经凌晨三点钟了。
他看向了坐在地上的晓晓。
说:“晓晓,你怎么样了?”
晓晓吐了口酒气,慢慢抬眸,抱着脑袋看着顾萧。
“还好吧,就是……头有点儿晕,顾萧……”
晓晓眯着眼睛看着顾萧,脸上一片红晕,眼睛里似堆积了水晶,鼻头泛红,嘴角念着顾萧的名字,却又欲言又止。
顾萧:“怎么了?”
晓晓不再说话,死咬着嘴唇。
顾萧只当她喝醉了。
“你先在这儿看着胖子,等我把颜离送回去了就过来找你们。”
晓晓愣了愣,悠悠的苦笑了两声。
“好。”
顾萧搂着颜离往前挪步子,颜离死活不肯动,把顾萧往后推,摇摇晃晃,头发遮住了眼睛,遮住了此刻苍白的表情。
她在抗拒。
顾萧凝眉,撑着她的手肘,让她在自己的两臂膀间摇晃,避免摔倒在地。
“颜离听话,我送你回家好吗?”
顾萧试探性的问她,她却拼命的摇头,空洞灰暗的眼神里布满了恐惧和无助。
她摇摇晃晃,站不住脚,却是执拗的盯着顾萧。
“我……可以不回家么?”
颜离跌撞摇晃撞进了顾萧的怀里,顾萧将她小心翼翼的护住,撑住她整个人的重力。
“可是现在已经很晚了,你不回家,伯父伯母会担心的。”顾萧耐心的解释给她听。
一路的抗拒挣扎,歪歪斜斜,跌跌撞撞,最终还是来到了颜离家门口。顾萧扶着颜离站在门口,开门的人是周慧,顶着一头枯黄散乱的头发,瘦弱的身子套着一件儿乳白色睡袍,睡眼惺忪,皱紧了眉头盯着他。
顾萧有些尴尬咽咽喉咙。
“慧姨,麻烦……”
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怀里醉的不省人事的颜离就被她猛地伸手拽了进去,然后哐当一声儿,顾萧被关在了门外。
顾萧被这粗暴的行为愣住了,过了好一半会儿,他才突然意识到什么,脑子里冲出一个不好的预感,他伸手啪啪啪的打在门上。
“慧姨!慧姨!您开门啊。”
砰,轰,哐,屋子里各种响。
周慧像个失控的精神病拽着颜离的头发,表情狰狞,煞白恐怖,茶几上的茶壶,水果盘,烟灰缸哗啦啦砸在身上,冰凉的地板紧贴着皮肤,冷到了骨子里。
颜离被半拖在地上,上半身悬在空中,头发被拽得生生的疼。
“妈……”
“别叫我妈!你没资格这样叫我!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存在着?为什么?”
周慧死死抓着颜离的肩膀,空洞的眼睛像个血窟窿,死盯着颜离。
“颜大辉折磨我,连你也不放过我!”
“凭什么!?”
“你这一辈子,就只能活在泥潭里!老娘哪天腻了,就带着你一起死!”
“咱们一起入地狱!谁都别想独活!”
周慧进厨房拿了一叠盘子,一张一张的往颜离身上砸,肆意宣泄,却是哭得比谁都凶。
颜离不作挣扎,整个人半躺在地板上,后背靠着沙发,胃里一阵恶心,心里,也是一阵恶心。
整个世界在飞速的旋转,耳边是周慧尖锐犀利的咒骂声,像一双血淋淋的手,要将她的灵魂撕碎。
周慧是个疯子,犯起病来像个恶鬼,她本以为自己都已经习惯了,可是,怎么心还是这么疼……
脑子里的醉意丝毫未退,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连难过的心情都没有了。
她只是觉得累,累得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就这样呆滞的盯着天花板,睁着干涩腥红的眼睛,神游在另一个世界里。
那个世界里,很安静,天上是软绵绵的白云,轻轻一嗅,竟是幽幽地香。
“老娘一看到你就觉着恶心!恶心!我恨不得你从来没有存在过,你去死,去死!”
周慧上前跪在地上,伸出双手死死掐住颜离的脖子,拼命的使劲儿,一瞬间铁了心的要杀死她。
悲怨凄冷的眼神死瞪着她。
颜离不为所动,不做反抗,抬眸看着周慧,目光同样的凄寒,无望。
或许是酒精的作用,颜离竟不觉得疼,反而很轻松,仿佛一瞬间,就能离开这个世界了,就能永远的死去了,多好啊。
她望着周慧,脖子被死死禁锢,却张了张嘴。
她的存在,就那么不堪啊……
“你杀了……我吧。”颜离哽咽道。
周慧眼睛一沉,整个狰狞的表情瞬间僵硬。
整个幽闭的房子顿时安静了下来。
那绝望到死寂的眼神里已经彻底灰暗。
周慧盯着她,脸上还带着密密麻麻的泪痕。
蓦地,她迅速松开掐住颜离脖子的双手,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整个人软瘫在地,目光呆滞,喘着气。
颜离拼命的咳嗽了起来,下一秒,她垂下脑袋疯狂的吐了起来,胃里翻江倒海,脑子里杂糅了一团扯不清的丝线,密密麻麻,要把人撕裂。
痛苦呕吐的声音回荡在屋子里,充溢着一声一声的绝望。
周慧盯着她,整个人软瘫在地不言语,流干泪水的眼睛涩得发红,惨白的脸上只留得灰暗的麻木。
门外的顾萧还在疯狂的砸门,啪啪啪。
“颜离!慧姨!”
过了一会儿,也安静了。
燃烧于荆棘里的火苗,在糜烂中彻底死去。
今夜没有下雨,也没有避风挡雨的港湾,没有缀满夜幕的星星,也没有躲在乌云背后的月亮。
什么都没有,苍白,寂静。
翌日,有风荡起纱帘,把窗户震得啪啪响,路边的早餐摊开锅了,摊棚上吊着蜡黄的灯。
颜离从睡梦中醒来,瞪大了眼睛,视线移到了窗外,整个人被一根惊悚的弦崩紧了。
在意识到迟到了之后,颜离慌慌张张的穿好校服,踩着拖鞋冲进浴室,直接捧了把冷水泼在脸上,刺骨的寒,顺手拿毛巾擦了擦脸。
在要转身冲出浴室的时候磕着了什么,整个人被绊了一下,身体往前猛地一倾,周慧那张死灰色的脸撞进了她的眼帘里,颜离一震,慢慢地站直了身子。
周慧缩在浴室一角,乱蓬蓬的头发散在脸上,空洞黯然的眼睛低垂着,视线拢聚在某个方向,胸前微微起伏,均匀的呼吸着,身上只套有一件单薄浅绿色上衣。
颜离在原地沉默着,指尖微颤,心脏仿佛停了一拍。
过了好久好久,颜离蹲下了身子,看着眼前这个看上去凄惨至极的女人,一贯淡漠地眸子竟掠过一层怜惜。
“妈,你疼不疼啊?”她轻轻地问,语气淡薄。
周慧一动不动,仿佛没听见颜离的话。
颜离俯着身子,一点一点的给周慧套上衣服,遮盖住那一夜的羞耻。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周慧已经那么瘦了。
双腿嶙峋,能看出全身骨头的形状,多看两眼,都觉得有些恐怖。
楼梯间的感应灯亮了,颜离削瘦弱小的身影慢慢露出来,噔噔噔的踩着急促的步子往下跑,背后沉重的书包仿佛要把她给压垮,校服被晨风吹得鼓鼓的。
帆布鞋飞快的跨过最后一步台阶,她风风火火的朝街道口跑去。
最后一班公交车已经走了。
犹豫片刻之后,颜离打算抄近路。
她往另一个方向跑了过去,那是一个偏僻的荒地,还需要穿过一个废弃炼铁厂,但是去学校最近的路。
虽被冷风侵袭,但热汗已经爬满了额头,渗湿了内衣,胸腔压着一股气,急促的呼吸在奔跑中越发激烈。
跑过野草狂生的荒地,她停在了废弃炼铁厂,弓着腰,双手撑膝,在原地缓了缓,耳边却响起粗暴的声音。
“不是挺有能耐的嘛,怎么这会儿装起孙子了?嗯?”
“长得还挺俊……”
啪啪的声音像是拍在某人的脸上。
“狗吃了骨头还知道给主人摇尾巴呢,你特么怎么连畜牲都不如呢,咱老大以前待你不薄吧?嗯?居然敢玩儿阴的反咬咱老大一口,胆儿挺肥啊。”
颜离抬眸,站直了身子,视线掠过几根石柱子,最终落在一个被油桶包围的脏脏角落里,刺鼻的油漆钢铁味儿吸入鼻腔,脑袋都变得昏昏的。
她试探性的走到离角落最近的石柱子下,露出脑袋往里望,看到了一群衣衫破烂野性十足的男人围成了一团,手上拿着棍子,指间夹着冒着火星的烟,人缝里是个被踩在地上无法动弹的少年。
那少年被禁锢在尘地上,侧脸被按贴在地,浓黑散乱的头发遮住了眼睛,抿着嘴,身上一股宁死不屈的野性。
“这打也打完了,这样,把我大哥的住院费,医药费,精神损失费都一次性赔了,今个儿咱佛性大发放了你,怎样?”
少年不言。
一个染着橘色头发的男人一把抓起少年的头发,硬逼着他与自己对视。
少年被迫抬起了头,露出一张让颜离瞳色微缩的脸,很狼狈,但很好看,俏俊的五官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漠。
“老子跟你讲话呢,聋了哑了?”
颜离凝眸,皱眉。
蓦地,少年那双深黑空灵的视线落入自己眼睛里,隔绝一切,直挺挺的撞进心底。
那双眼睛的震慑力升到了冰点,凄寒,冷冽,诡异,嗜血,却略带一丝脆弱。
颜离心里一抖,他居然,在看着自己。
那群男人觉着不对,于是顺着少年的视线朝颜离所在的方向望了过来,仅仅几秒的时间,十几双眼睛直刷刷的包裹着她。
颜离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撒腿就跑,却被橘头发男人一把拧到了空中,他抓着她的衣领,一点儿不费力的将她提了起来。
男人问:“你谁啊?”
其中一个男人蹲下身看着少年,眼神戏谑。
“小情人儿啊?”
“哈哈。”
众人憨笑。
颜离被丢在了地上,趴在那儿,眼睛看向了少年,却被他那双冰冷的眼睛给逼退,再次垂眸。
“小情人儿有钱么?”
颜离心脏一颤,目光再次看向那个少年,少年仍在很认真的盯着自己,神情如一口深井,神秘,窒息。
颜离取下书包,拉开链子,手伸进里面摸索,她掏出一个粉色钱包,还没拿稳就被橘发男抢走了,男人粗暴的拉开链子,拿出叠放在钱包里的钱,面额最大的也就十块。
“就这么点?玩儿我呢?”
“我只有这些。”
橘发男拽过颜离的书包往下倒,花花绿绿的课本,笔,早餐盒摔在地上,没见着钱,男人烦躁的把空书包往地下一丢。
他清点了她的钱,加起来也就两百多块,吐了含在嘴里的烟,把钱塞进自己的兜里,踱步走近那少年,踩在他身上。
“小子,咱老大菩萨心肠,念及旧情不跟你计较,老子可他妈不是吃素的,这次就先放过你,下次见了咱老大滚远点儿,懒得再教训你。”
估计是也认识到他身无分文,而所谓的“小情人”也是个穷鬼后,一群人骂骂咧咧的离开了,勾肩搭背,商量着要去哪家酒吧泡马子。
声音越来越远。
颜离趴得腿脚开始麻了。
待一群人走远后,她蹲起身子,拿过瘪瘪的书包,把地上的书本捡进去。
慢慢地,一个黑影将她笼罩,颜离停下手上的动作,回头。
少年不知何时从地上站了起来,他很高,但看起来很瘦,像一座白色雕塑,白色衬衫被踩得有些脏,嘴角渗着鲜红的血,长得很好看。
可是颜离很快就把视线移走了,因为那双眼睛,那双冷到极点宛如一片深海的眼睛,阴郁,死寂,幽暗,孤僻,实在是会让人心生恐惧。
明明看起来是个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少年,身上的气质却让人不敢靠近,有种老练的邪魅和阴晦。
颜离收拾好了书包,起身,背对着他。
“我先走了。”
少年从兜里拿出烟含进嘴里,再掏出打火机,点燃了烟,深吸了几口,然后夹在指间,慢步走到她身前。
“学生?”
他的嗓音低低的,吐出一口烟。
她应:“是……”
“去哪儿?”
“上课……”学生能去哪儿……
少年讪笑,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
“八点了。”
颜离吸了口气。
“我知道……”
她知道已经迟到了,而且很糟糕。
少年勾起唇角,拉过她的书包带,颜离一怔,莫名其妙的被他拽走了。
两人停在工厂外的梧桐树,梧桐树下停着一辆旧式自行车,车篮仿佛被撞过,向下凹陷着,偶尔两片梧桐叶落在车座上,然后又被风吹入尘土。
少年提过她的书包反挎在自己身上,骑上车。
“上车。”
颜离顿了一秒,少年逆着光,却没看她。
“我不喜欢欠别人。”
少年又补了一句,嘴里还有淡淡烟圈吐出来。
她帮他解围,他送他去学校,两不相欠了。
颜离坐到了后座,手捏着他腰上的衬衫,少年骑的很稳,碎发被风扬起,弥漫一股凛冽黯然的幽香,白衬衫被风吹得鼓鼓的,有意无意的往她脸上扫。
车停在四中门口,这个点门外已经没有人了,只有胖胖的保安守在门卫室里,一脸鄙然的望着从自行车上跳下来的颜离,她穿着裕桐的校服,保安就知道她是个迟到的学生。
保安背着手,朝颜离走过来。
“甭来了!回家吧!这一个个的,把学习当扮家家了?看看!几点了?”
保安伸出手给颜离看表,泡沫星子从嘴里乱喷而出。
颜离拉着书包带子,垂着脑袋盯鞋尖,她从来没有迟到过,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不知道该怎么办。
身后传来踢自行车的声音,颜离回头,少年双手插兜,嘴里不知何时又含了支烟,他似笑非笑的盯着颜离,眼角褶出了细细的笑纹。
他把烟夹到指间,慢步到保安面前,他比保安高出一个头,于是俯视着保安。
吐出口烟雾,熏的保安眯起了圆溜溜的眼睛。
“你是哪个学校的!?”
少年伸出胳膊勾上保安的脖子,微俯身,把烟含进嘴里,再从兜里拿出一盒塞进保安口袋。
“万宝路。”
少年语气带笑。
保安扭了扭身子。
“你……你少贿赂我,年纪轻轻好的不学,我像你这个年纪,烟酒不沾……”
保安还在振振有词,少年微侧头,眼睛望向颜离,微眯了眯,颜离迅速接收了暗示,溜进了校门。
“唉!唉!唉!站住!我准你进去了吗!还没记名字呢!你哪个班的?”
保安粗犷的嗓音在颜离身后响起,颜离转头,只见少年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还有那双没有温度的眼睛,只一瞬,消失在了视线里。
一眼万年是什么意思?
像时空缝隙里慌乱的影,一闪而过,却深深地印在了脑海里,刻入骨子里,埋葬在魂魄里,再也无法割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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