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蝉声鼓噪。
辚辚的马车驶向福祉山下,苏清歌揉着眼睛偎在娘怀里撒娇:“娘,我困……”
苏夫人笑着拍拍她红扑扑的脸颊,声音里满是宠溺:“睡吧,到了地方娘叫你。”
“嗯。”苏清歌双手搂住苏夫人的腰,将头埋在苏夫人怀中亲昵地蹭蹭,用稚嫩的童声说道:“娘唱小曲儿好不好?”红润可爱的小脸上挂着满足的笑意,苏夫人一下一下轻抚着她的背,轻声哼唱着熟悉的曲调:“风儿轻,月儿明,树叶儿遮窗棂……”
苏清歌做了一场梦,起初是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响起女子的尖叫声和凄楚的哭号声……
“姑娘,姑娘你醒醒,我是绮香啊!你,你们不要碰我家姑娘……”那声音渐渐小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喜庆的丝竹管弦声,和人来人往的喧闹声。
苏清歌的灵魂就像漂浮在半空,她远远地看着那个穿着一身大红新郎装的男子,逆着光,他的眉眼有些模糊,却依稀听见他笑声朗朗。
他与新娘对拜行礼,他说愿与卿长好……
苏清歌忽然悲从中来,她奋力往前冲,她大喊着:“楚惊寒!我苏清歌便是化为厉鬼,也绝不放过你!”
她要杀了他,她要杀了他!苏清歌觉得胸口堵得难受,她挣扎着伸出手上前去抓楚惊寒,可是却像被禁锢住了一样,无法脱身,她嚎啕大哭,觉得这辈子的眼泪都要流干了。
“清歌,清歌,孩子,醒醒……”
苏清歌蓦地睁开眼,猛然坐起,吓坏了苏夫人:“清歌不怕,娘在,有娘在,什么都不要怕……”苏夫人心疼地将她揽在怀中轻声安慰,另一只手掏出帕子细心地替她擦着满头的汗。
“娘……”苏清歌的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一副怯怯的模样,秋水眸转了转,眼眶里盈满泪水。
她,她这是死了,还是活着?
苏清歌下意识抬手摸摸自己的脸,是热的,再摸摸娘的脸,也是热的。这么说,她没死?
“娘,我怕……”她将脸贴在娘心口,感受着娘的心跳,觉得这一切都如一场幻梦。
“清歌乖,方才是魇着了,梦见了什么?”苏夫人怜爱的目光让苏清歌心头涌过一股暖流。她自打十二岁那年进了惊涯,就再也没见过娘的面,如今娘就在眼前了,一切真实得让她欣喜,又忐忑。
“我也不知,醒了就都给忘了……”苏清歌拉着娘亲的手,轻轻摇了摇:“娘,不要离……”
“夫人,到了。”马车停了,苏夫人的丫鬟云绣从外头掀开帘子,打断了苏清歌的话。
苏清歌默默垂了垂眼帘,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曲曲绕绕的山路,苏夫人仅留了云绣云翳两个丫鬟跟着,其他人都留在了山下候着。
山林间树木郁郁葱葱,暖融融的阳光穿过树与树,叶与叶之间的缝隙,落在苏清歌的身上,直暖到心里去。就快爬到山顶的时候,苏夫人发现自己的钱袋子不见了,那里头放的,是她预备给寺院添香火的银子。是以,苏夫人谴了云翳去拿,而云绣也提出要与云翳一同沿路去找找看。
苏清歌一边不动声色地留心身旁发生的一切,一边整理思绪。眼前这情景越来越觉得熟悉,她仔细回忆,终于记起——这是她十二岁那年最后一回同娘亲去寺庙上香的情景……
再想想她忽然稚嫩了的声音和矮矮小小的个头,苏清歌如梦方醒,她,这是回到过去了。
如此想来,她苏清歌的命运,倒还不算太惨。既然上天给了她这个重生的机会,她自然会好好把握。上一世,楚惊寒骗她、负她、害死她一家的人……这一世,她定要将那恶毒之人狠狠踩在脚下!
她还想,守住她的家……
恍神间,眼前已是福祉寺了。这座建在山顶寺院唤作福祉寺,因其所在的福祉山而得名。
福祉寺的香火很是鼎盛,来这里进香的人很多,有求子的,有求功名的,有求姻缘的,有还愿的……苏夫人来这儿,却只是为了见一个人。
方丈引着苏夫人和苏清歌二人来到庙堂后面一个偏院之后,苏夫人便将苏清歌留在了门外。
她将窗纸戳了个小洞,躲在窗下悄悄向内瞧——
等在内室的是个瘦高个儿的中年男子,着青灰色的长衫,正对窗站着。此人眉眼间与苏夫人有几分相似,见苏夫人走进来,他转过身,率先开口:“归兰,半年未见,你清减了不少。”
苏夫人无奈地牵出一丝苦笑,近日里她总是睡不安稳,头疼得厉害,有时彻夜难眠,睁着眼听着外间的沙漏流下发出的细碎声响,莫名的不安和压抑就像一条蛇,缓缓缠上来,扼住她的脖子,让她喘不过气。
“兄长,你急着唤我来,可是为了朝堂上……”四下打量了一下,苏夫人方又开口,直奔主题:“如今上头那位病了几个月,楚相掌了大半的权,颇有只手遮天的意思,以宁那耿直性子你是知道的,我近日心里总是慌慌的,生怕他因得罪了那人而……”苏夫人急急说到一半,忽地止住,惆怅地摇头,轻叹。她一个妇人家,虽能将苏家大宅里的一切治理得井井有条,可这一旦牵扯到了苏以宁的事情,她就会慌了神,想得越多,就越手足无措。如今,能给她拿主意的,也只有唐归远了。
“这半年,我虽不在京都,但朝堂上的变故,还是有所耳闻的。”男子转过身,做了个请的动作,率先在圆桌旁坐下:“归兰,我唤你来,是想让你劝劝以宁,要么早早辞官,带着一家老小回乡去过清闲日子,要么,就先同楚惊寒服个软,万万不可明着与那人作对……”
尽管已入了夏,可这山顶处的风吹来,依旧透着丝丝寒意。苏清歌打了个寒颤,眼睛一眨不眨地瞅着屋内。坐在桌旁的男子她是认得的,那是她舅舅,唐归远。
苏清歌自然明白,这苏夫人方才故意借故支走云绣和云翳两人,就是为了见唐归远。
按照前世的记忆,唐归远似乎不在朝中为官,而是在外行商。至于他具体做的什么生意,苏清歌倒并不清楚。上一世,因为唐归远长年不在京中,有时逢年过节都不见得能见上一面,所以,她对这个舅舅实在不算了解。
今日,多年不曾谋面的舅舅忽然约了娘亲来这里,谈及的还都是关于父亲和楚惊寒的事情,这让苏清歌隐约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服软?”苏夫人叹道:“兄长还不了解以宁么,他若是想服软,就不会一意孤行递了折子去弹劾楚相。那罪证足足列了有上百条,上陈皆是对楚相的不满……这事儿已经过了有两三日了,如今怕是,难回头了!”苏夫人的声音有些凄凉,她不懂朝堂上的争斗,她不过想丈夫孩子并这苏府的一家老小都平安无事罢了,可偏偏她又什么都做不了,这才是最令她不安的地方。
“什么!”唐归远一拍桌站起来,刻意压低了嗓音,对苏夫人说:“他是不要命了么!这个时候,朝上各位大臣要么作壁上观,要么趋炎附势追随楚惊寒,只这敢明着与楚惊寒对抗的人,是寥寥无几!为什么?还不是楚相的手段狠辣,他做事,从来都是斩草除根不留后患的。两月前,印城白家,一百多口人呐,都……”
苏清歌的情绪一下子跌落谷底,她没想到,父亲弹劾楚惊寒的事情会早了整整八年出现,而唐归远口中说的印城白家一案,倒的确是这一年发生的……
白老爷子原是个言官,此人生性刚直不阿,眼里最是揉不得沙子,彼时楚惊寒才在朝堂中站稳脚跟,正风光的时候,白老爷子便是第一个站出来向皇帝进言,表达对楚惊寒种种行径不满之人。
也仅仅是不满而已,他楚惊寒就随便安了个罪名,将白家一百多口人,流放的流放,斩首的斩首,一个也不曾放过。便是那些流放了的人,最后也都因种种原因死在了半途。还真真是心狠手辣到了极致。
这些信息,还是她前世在惊涯时一次执行任务,偶然间听来的,彼时她不相信楚惊寒会是这么个睚眦必报的人,听到这些,还差点儿因为生气而伤了人。若不是被同门的人拦住,她那日定会因楚惊寒的名誉与人大打出手。
如今想来,自己当初是被猪油蒙了心,遮了眼,竟然到死,才看清楚楚惊寒的真面目,真真可悲又可笑。
“那你说,我们如今该如何……”苏夫人想要端起茶盅喝口水定定神,可她茶水还没喝到嘴里,手一抖,茶水便尽数洒了出来。到底是静不了心,定不下神来。
“如今,只有一个法子……”唐归远略略沉吟,道:“归兰,你附耳过来……”
上一世,父亲弹劾楚惊寒是在八年后,楚惊寒派人灭了苏氏满门,如今,这楚惊寒又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苏清歌不敢想象,她才刚刚回到娘亲的怀抱,这个家不能就这么完了,不行,她绝不能眼睁睁再看着苏家家破人亡。
苏清歌屏息凝视,将耳朵贴在窗子上,可是却一字也听不见,真是急煞人!她正聚精会神想着如何能够听清舅舅说与娘亲的计策是什么的时候,肩膀忽地一沉。
“谁……”苏清歌回过头,还没看清来人的面目,便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顿时眼前一黑,软软倒在来人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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