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荏苒,生活平淡如水。
晚上一家人围着饭桌吃饭的时候,母亲提到了太姥姥的百岁大寿,说想着要带上一家人都去参加寿宴。
跟所有的小朋友一样,在农村,没有那个孩童是会抗拒去走亲戚的,毕竟这意味着,能够接触到其它的同龄小伙伴,一起玩耍嬉闹。
当然更主要的是朴实的农家人,在有亲戚来了,都会热情地拿出家里头最好的东西,招待他们。而在这物质贫乏的年代,走亲戚几乎就是代表了吃好玩好,还不用干活的幸福时光。
第二天,一家大小,除了父亲还在外地,六个人,高高兴兴地就出发了。一路上孩子们打打闹闹,爬山涉水的快走了近两个小时,才来到了一个叫梭垌村的太姥姥家里。
在梭垌村当地,太姥姥家也属得上个大家庭。三间较新的瓦房围着老祖屋,在梭垌村子里的山脚处,依山而建,虽然是一例的泥砖泥瓦,但那么一大片建筑群,远远看上去,着实算得上有一番气势了。
太姥姥有三儿子,大儿子许东明在村里当村干部,二儿子许耀辉教书,三儿子许三强却是个算命先生,后者在小镇子里,都小有名气。
本来太姥姥的这一大家子,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挺让旁人羡慕。只是不知什么原因,三舅公在三十岁那年,突然双目失明,且无论家人如何相劝,他也没有去那些大的医院看过。然后也没有娶妻生儿,平时形单影只的,成了这个大家庭里一个不小的缺陷。
但三舅公自身却好像一直不以为意。他平日里帮人算算八字,断断福祸,有时候还会趁着墟日,到镇上的街道边,摆个摊什么的。除了行走不大方便,日子倒也过得自在。
太姥姥和蔼可亲,满头银发,一百岁人了,不但红光满面,脸上也没有同龄人那样深的皱纹,老人斑都几乎看不到丁点。她这么大的岁数,听说还手脚麻利,还能自己下厨,大冬天的时候就着凉水,洗菜洗衣服,也无所碍。
寿宴有大舅公、二舅公主持张罗,有板有眼。
这次老人家百岁大寿,近亲近邻,远房亲戚,能来的基本都来了。一大堆人,吃饭喝水如厕,虽然还是难免乱哄哄的,总体来说却并不失礼。
三舅公长得清瘦清瘦,戴着一副寻常的盲人墨镜,颊下蓄有短须,吃饭的时候很少说话,却也笑容可掬。言谈进退之间,从容淡定,在村子里很有威望。没事时候,就喜欢坐在一旁,抽水烟,喝老茶,碰到亲戚朋友上前询问生辰八字什么的,基本来者不拒,言简意赅,解惑化忧。
寿宴分中午和晚上两场。吃完晚宴,大多数宾客都会选择回家,远一点的至亲,却会选择留下来。一来待多点时候,增加彼此的熟络;二来,隔天还能够帮帮忙,比如拆除一些临时搭建的棚帐,还有一些别的善后工作。
再然后,众人还会聚餐一顿,那些实在吃不完的食食,给各家打包回去,能保存的肉食,继续接着吃,不能保存的谷物土粮,也能喂给家里头的猪狗鸡鸭。
凌朗和小弟凌杰,被分在一个堂表弟的房间里。这样的宴席,孩子们是不需要动手的,但是吃吃喝喝、打打闹闹一天下来,三个孩子也颇感疲乏,所以很快就入了睡。
一些大人们还围在一起,说着一些家长里短,不过没过多久,都陆续散了,周遭就陷入了一片宁静。除了偶尔的狗吠声,整个梭垌村,安宁得就像是一个无风时的湖面。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凌朗隐约间听到了有人交谈的声音,似远似近。这是一种难言莫名的情景,凌朗明明觉得自己还躺在床上,但是周围的物品和声音,却又觉得看在眼里,听在耳中。
循声“走”过去,在老祖屋屋的门坪上。凌朗“看到”了两个人,因为角度的问题,只是看到了侧面,但是凌朗还是一下就认出了其中一个,正是自己的盲眼舅公。
另外一个却没有印象,只见他白花花的头发,白花花的胡子,看起来年纪着实已经不小,却显得身材高大结实,腰身站得比三舅公还要笔直,那怕是只看到他的侧面,也隐隐地别具一番气势。
“许三强,你真的决定还是要那样做么?”高大老年人看着三舅公问道。
“徐老,这个想法,我已经考虑了将近三年。在我看来,人生在世,皮毛精血,皆为父母所赐。我父亲去世得早,是老母亲含辛茹苦,一手一脚拉扯大我们姐弟四个的。现如今,也算家族兴旺,儿孙满堂,正该是她老人家含饴弄孙,享享清福的时候。我无妻无儿女,倒也没有什么牵挂。所以,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徐老你也不必再劝阻。”
“唉,你母亲六十五那年,本是命中犯气劳煞,原本过不了的一坎,愣是让你用瞎了双目的代价,许了无妻无后的愿,借此替过,硬生生的提高了三十六年阳寿。但如何你还不知足?算来,你母亲还能再活上个一两年,能活到一百零多,自古以来,怎么也已经算是高寿了,你又何必?痴儿,痴儿呀。”那徐老连声感叹,似乎是有点责怪的意思,接着继续说道。
“而且你自己也清楚,因为上一次的作法延寿,上面已经对你有着很大的不满。无非念在你守护一方,兢兢业业,从无过错的份上,加上你母亲也操劳一生,历来与人为善,这才没有过多的计较。但你这次,又妄想用七星续命,恐怕你难得善终呀。”
“我母亲现在身体健康,儿孙孝顺,又为人豁达善良,整天乐呵呵的,我实在是不忍心这样的情景,就只能再继续一两年之短。所以无论如何,还望徐老成全。”三舅公面对着白胡子的徐老鞠身作揖,语气真诚。
“也罢,这三年来,我劝诫于你,恐已不下十数次,却依然改变不了你的选择。竟然你心意已决,我也不再多说什么了。援手谈不上,你准备了这许久,加上在命理生死方面,你理解得远比我透彻。我大不了为你守护三日,在你开坛作法的时候,不至于让那山鬼水魅,关键时,来侵犯你的紫府六识,其它的,就看你和你母亲的造化了。”
“谢过徐老。”三舅公又是鞠身作了一揖。
“许三强呀,你是不知道啊,若非你硬要作这逆天之行,你的前程原本不可估量,省里不敢说,但市里的几个长老,可是早就想提你上去了。你这又是何苦来哉?”
徐老这句说完,三舅公并没有回话,一时间,两人似乎各自有所思,内心感叹,却相对无言。
过了一会,三舅公那不徐不缓的声音才再一次响起。
“徐老,我心中还有一事不明,你见多识广,还望能帮我解惑。”
“但说无妨。”
“云开村蛟龙地的蛟嘴已封,上塘坳的彩凤振翅,翅膀处也打入了四根铁柱,三合卧牛也栓了起来,甚至石山洞窟的灵气流失,这些年也恢复了平缓些。但为何这山镇村民的身体,依然一日不如一日?”
“蛟龙出反王,彩凤得富贵,卧牛主勇武;云开万重山,银岩千脉水,洞窟龙珠石,甚至这个山城的主体,宝舟划银河,也被上面的人,在两边的河道陆续建了大桥小桥九座,绑了起来。但是不知何因,这盘龙之地的灵气,还是在流失中。”
“凡事讲循环复始,就像个装满水的气球,被扎了个小孔,一直在渗漏。当地人的灵气,品性言行,自然会受影响。当初石山洞窟的灵气大流失,省里头都派了魂使过来调查,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唉,这样下去,不用百年,这个地方,难免又得成为我华夏国的另外一个弃地了。”
“事情竟然严重到如此地步?会不会是有人在蒙蔽玄机,暗地里窃取灵蕴?”
“上面的人也考虑到这个的问题,大守护使和大魂使,不惜耗费灵神元气,联手共同演化龟甲木卜,得出卦象却暗涩难解,不明所以。暂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吩咐我等,细心看守,希望能尽快找到蛛丝马迹吧。”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徐老,这次作法,估计许三强即使保得残躯,守护使的身份,也要被出去,却不知道下一任的守护使人选,定了没有。”
“定了,当年你借物延寿,上面就已经开始选了李家一个甲子年虚甲子月甲子日甲子时的青年储备培养。”
“什么,四甲生人?还是李家的?”三舅公似有所感,赶忙掐指算了起来,口中念念有词。
稍刻,他放开手诀,皱起了眉头,“徐老,我想你应该也算过此子,如此强盛又特殊的专旺格,将来料应是个了不得的人才,而作了这里的守护使,岂不是有大材小用之嫌?而且,还是李姓中人。”
“这一点,我也不知道上面的是如何考量的,我估计也不会只满足于安排做此间的守护使那么简单,接替你,最多是作为一个过度。另外,此子虽然命格特殊,而且还是特殊命格里的专旺格,却也不见得都是好事,历史上类似这样的命格的,王莽就算一个,不是大智慧大果断的良将才,就是大奸大恶之辈。”
“喔,还真是,刚才我只是初略算了一下,回头再推敲,竟然还带着破冲从命格,实在是不可思议,如此一来,此子前途倒真是难以预料。也罢,竟然是上面的安排,自然有他们的道理,也无需你我去过多评论。”三舅公说完,也没再在这问题上过多的纠缠,伸手从左边口袋里,抽出了一张黄色的纸片来。
却只见那一张黄纸,不知是何种材质做成,带着种金箔的质感,上面龙飞凤舞,写满了各式的符篆。
三舅公拿出火柴,将之点燃。口中又是念念有词,凌朗没有听清三舅公究竟念的是什么,声音不是用平常的通话,也不是本地方言说出,所以凌朗并没有听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加上他的视听能力,似乎开始在减退,像是在慢慢要被抽回到床上的躯壳里。
隐约间,随着符篆烧得快剩灰烬的时候,一位白须、白发、福态吉祥的老人,凭空出现。
对方一副古人的打扮,头戴员外帽,帽檐有两条布须下垂抵肩,面庞圆润而丰盈,两眼微眯,带着慈祥的笑容。其实如果能再凑近身细看,凌朗就会发现,这个老人并非真实的肉身,而是一种莫名的灵气形态。
“许三强,你今日用真言符篆唤我,所为何事?”富态老人虽然面色的笑容不改,但语气中却带着些不耐烦之意。
“土地公,我许某人三日后,在晨霞初现,金露未尽,太日升空时。于这后山搭棚作法,到时候,还望容个方便。”三舅公毕恭毕敬的作揖回答道。
“此等事,非我管束范围,你自己便宜行事即可,无须再问。”说完,老人所处的地方,泛起一阵波动涟漪,尔后,整个身形,就消失不见。
再然后,凌朗只觉两眼一黑,再听不到,也看不到外面的事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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