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介绍
《要命了!娶我后病秧子长命百岁》这部小说的主角是那也,文解字,施家三,《要命了!娶我后病秧子长命百岁》故事情节经典荡气回肠下面是章节试读,内容情节极度舒适。主要讲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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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星河未见着,倒是孙翁老出来迎客,听说紫苏病着,捻须道:“也不急在三日,左右都是一家人,那就换个日子,七日后也是个吉日,再把紫苏姑娘接回来。”又去生药铺里拎了几包药回来,“乡下郎中的药未必好使,还是自家的药好些。”
倒一字未提旁的事情,把人都搪塞回来。
七日后,紫苏身上这病还不见大好,也许是郁燥失意,也许是哀莫大于心死,眼见着人消瘦下去。
施家倒是派人来看了一眼,只道:“紫苏姑娘只在家安心养病,何时病愈了,再入府也不迟,老夫人和大哥儿,心里头都惦记着你呢,心安吧。”
没什么不心安的,床头还搁着施家赏下来的金银珠宝、衣裳首饰呢。
紫苏听言,挣扎着从床上起来:“替我谢谢老夫人和大哥儿,我心里头也念着主子。”
这么再养了几日,紫苏身上的病倒是好得七七八八,能坐能行,但也不见施家来人问,家人里又遣人去施家问消息,黑夜才回来:“施家三小姐几日就要嫁了,这阵儿施家上下都忙得乱糟糟的,到处是客,去问门房,半日也不见有人传消息,后来天黑才有人出来说,不得闲,只让等着,空时总会来接,再问到底何时,那人又说,短则十天半月,长也长不到哪去”
家里人问紫苏:“这话听起来有些蹊跷,那施家大哥儿不是对你挺好的么,说要纳妾,怎么推三阻四,如何一点也不上心。”
紫苏并不言语。
“实在不行,挑个日子,家里雇个喜轿,把你送到施家去。”
“浑话,哪有做女子的,自己把自己送亲的”
紫苏知道,这接亲的日子,可能会来,可能永远也不会来,即便来了,也不是简简单单就能过的,不把她戳出千疮百孔不会罢休。
也许是一直把她架在火上烤。
她在别人眼里,不过就是个笑话。
冷冷的眼,随手可捏死的蝼蚁。
半夜里,房里烧起了一把火,火是从喜服上先烧起的,而后是那些鲜亮的缎子、衣裳、床帐、屋舍
邻里众人把紫苏救起来的时候,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身上烧伤了一块,烟灰把嗓子熏坏了。
消息传到施家,上上下下忙着云绮的婚事,半点也不得空,大家都坐在主屋陪施老夫人说话,孟星河听下人说罢,皱了皱眉:“不吉利。”
“不过是她病着,晚两日去接,又逢着云绮的事,倒开始想不开寻短见了。”他声音平平淡淡,“不识抬举。”
施老夫人也觉得不吉利,全家人更觉得不吉利。
人是不能要的。
“念在她服侍我多年的份上,把她的奴契归还与她,让她自己过活吧。”孟星河道,“那些聘礼烧了就烧了,也不再追究。”
施老夫人想了想,也只能点头:“就这样吧。”
旁侧也有外人在,也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府上这样的人家最是少见,老夫人、大哥儿都是心善的,必有福报。”
他微微一笑,嘴角扯出个弧度,露出个不知是讥诮还是敷衍的笑。
第67章第67章
云绮的婚事没有大肆操办。一是方家清贫, 二是施家近来闹的那些事,多少伤了根本,施老夫人不愿招惹太多风言风语, 只请了一帮子女眷提前几日来暖房。
况家阖府都来了,苗儿的肚子已完全显出来,况学小心翼翼扶着, 生怕有个闪失。苗儿领着婢女去内院,先拜了施老夫人, 再贺了云绮和桂姨娘,最后往蓝家去。
田氏和芳儿都在屋内枯坐, 原来是田氏羞于出来见客,施家也不愿让她过来, 脸面丢尽,日子不好过, 田氏只翘首盼着蓝可俊归家,掐指一算都两个多月过去了,路上再耽搁, 想来标船也快回江都了。
田氏见大女儿养得面色红润, 身条丰盈,再一呷手边的淡茶,话里话外也忍不住怨天怨地。
苗儿不耐烦听母亲说这些,皱眉道:“如今有片瓦栖身, 母亲就该感恩戴德,成日抱怨这些有何益处, 还白损了自家阴鸷。”
她向来温顺,从不辩驳田氏的话语,如今嫁了人倒有了几分底气, 田氏听女儿这般说,心底也凉了三分,赌气道:“你如今是有了好日子,对我们不闻不问,心里也百般嫌弃,有了夫家就忘了娘家。”
苗儿心里也有气,直冲冲从椅上站起来,扶着婢女的手就往外走,往外头去寻姜云韶。
姜云韶不在主屋里陪施老夫人,也不陪着女眷坐,正和孙先生在厢房清点云绮的嫁妆,一共六十四台箱笼,都用红绸扎着,贴着大红喜字,这些今日都要送到方家去,瞥见苗儿过来,只怕脚下东一只西一只的箱笼绊着孕妇,姜云韶连过去扶:“这儿乱糟糟的,姐姐当心脚下。”
苗儿目光在那些箱笼上扫过,晓得这其中有不少是当年施家为姜云韶添置的嫁妆,如今都给了云绮,那姜云韶的婚事施家是如何打算?
她心头存着疑惑,又不便多问,只含糊道:“我和三妹妹,都沾了二妹妹的光”
姜云韶明白她的意思,笑道:“这些都是祖母先备着的,也不拘给谁,我也是用不上的,三妹妹能用再好不过”
两人坐下喝了一盏茶,后来孟星河也来,穿着件很是鲜亮的云中紫的绢衫,衣领袖摆缀着团花蛱蝶,行步风流,尽显清俊,正配着姜云韶的杏子红的裙,落在眼里都是鲜妍可人。
正逢着吉时,礼乐奏起,炮仗高燎,家丁将嫁妆一架架抬出去。观嫁妆正是女方家最紧要的一项,家里宾客听见鞭炮声,晓得到了时辰,都聚集在道旁,见那些床、橱、妆奁镜架、花瓶、锦被一架架往外走,纷纷鼓掌喝彩,姜云韶唯恐人群挤着苗儿,携手出去:“我们去看看云绮妹妹。”
云绮年龄还小,自己也没料防就这么嫁了,见着耳边人说话,外头又抬嫁妆又唱和,还有专请来的伴婆左右说着喜庆话,坐得又羞又别扭。
苗儿肚子沉,早早就被况学接去,安置在客房里,这夜里陪着云绮的只有姜云韶一人,姐妹两人合躺在一张床上,云绮也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上一次姐妹两人有这么亲近的时候,还是在绣阁里,那也是很久之前了。
“嗳,你睡了吗?”云绮轻声喊。
“没有。”姜云韶闭着眼回她。
“没嫁给张圆,你心底难受吗?”云绮翻了个身,问她。
“嫁给方玉,你难受吗?”姜云韶反问她。
云绮噘嘴,起初还不说话,闷了半日:“起初难受,后来想通了,就好些”
“我也一样。”姜云韶回道,“想通了就好了。”
“那不一样。”云绮嘟囔,“我和你不一样”
云绮声音低下去:“有时候我觉得你有些坏,但也不是太坏”
姜云韶咯咯笑了。
云绮见她笑得灿烂,倒回枕上,低哼:“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思,从进这个家门,你都是故意的,大家都偏心你,特别是大哥哥”
“后来我想你和大哥哥感情那样好,也许是你们两个都一样表里不一”她突然谈兴大起,“在你没来家之前,家中只有祖母、爹爹、大娘子和姨娘、大哥哥和我。哥哥要念书,所以爹爹更喜欢带我玩,每回我跟哥哥说那些吃的玩的,他都一声不吭,假装没听见,但我随口说出的话,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呢。”
“有时候我觉得大哥哥样样都好,孝顺祖母,爱护家里,温柔体贴,又觉得不是这样”云绮嘀咕,“他也有很冷的时候,我记得有一次,一只野猫偷咬了祖母养的雀儿,那雀儿折断了翅膀,在地上扑腾惨叫,大哥哥袖手旁观了很久,还拦着我,不让我去救,后来大娘子把哥哥责骂了一顿,大哥哥却说,雀儿多半是活不成的,还不如留给野猫果腹。”
姜云韶从被内探出一只手,握住云绮:“你胡思乱想了这么多,又叨絮了这么多,是不是在紧张明日出嫁?”
云绮咬唇,胸膛内辣的难受,倚在枕上,半晌道:“我不想像我姨娘那样过一辈子。”
“方玉是个正人君子,你和他以诚相待,日子不会难过的。对他母亲和妹妹也好一些,笼络住人心,人心自然也向着你。”
“像你那样吗?”
“对,像我那样。”姜云韶苦笑。
次日晨起,又是一个吉日,衣香鬓影,语笑喧阗,笙箫鼓乐大作。
施家将凤冠霞帔的云绮送上喜轿,锣鼓喧哗,鞭炮盈天,众人簇拥着一双新人出门。
姜云韶看着方玉将新妇接走,也看见孟星河在人群中谈笑自然,看见桂姨娘淌着泪,看见喜哥儿追在喜轿一侧,漫天撒糖。
人一个个都往外走,却没有新的人进来。
家里还有客要陪,园子里摆了席面,姜云韶搀扶着施老夫人换了大衣裳,出来陪女客饮酒,堂中有人瞧着姜云韶,问起:“二小姐的婚事如今不知有没有着落。”
施老夫人淡笑:“我舍不得她,还是在身边多留两年吧。”
“那贵府的大孙儿呢?可定了人家不曾?”有人跃跃欲试想保媒。
施老夫人搪塞过去。
家中只剩一大一小两个孙儿,孟星河年纪已不小,早到了娶亲生子的年龄,他和姜云韶的关系堵在那儿,施老夫人可以视而不见,但这成家立业,子孙后代的事情,施老夫人不能不惦记。
女眷席面散得早,姜云韶早早也回了榴园,席间喝了一点果子酒,被凉风一吹,酒气翻涌,面靥滚烫,眉眼饧涩得睁不开。
宝月筛了一盏茶来醒酒,姜云韶喝过半盏,也懒于梳洗,就伏在美人靠上,打个盹儿解解乏。
后来还是被屋里的说话声闹醒。
孟星河正和宝月说着话,家里换了新茶,是白毫银针,孟星河亲手筛茶,宝月在一旁垂手学着。
姜云韶睁开一条眼缝,见他把茶盏掀盖,茶气氤氲如白雾,清淡的茶香很快盈满屋子,也飘到她身前来。
她喝的茶清淡甘甜,他却爱苦涩酽冽的味,后来他也迁就她,常喝老君眉这一类的淡茶,平心而论,衣食住行点点滴滴,他对她的好,三言两语道之不尽。
家里这几日都有客,他在外院应酬得晚,都宿在书房,今夜客都散去,他也早些往榴园来。
姜云韶见他低头试茶,一双狭长又风流的丹凤眼随意往她处一瞥,那眼里本是疲累又黯然的,不知怎的突然一亮,点缀着几许暖暖笑意。
孟星河喝了一盏,又给宝月试了一盏,声音温醇:“什么时候二小姐能喝完你斟的一盏茶,你茶艺才算有进益。”
宝月心底嘀咕,这么些年,也没见二小姐嫌弃过我。
“她是不挑剔你,敷衍作罢,若是真计较起来,真该把你送回管教婆子手里,再学几日。”
“婢子省的。”
孟星河倚在椅上,长长歇了口气,烛光照着半边脸庞,忽明忽暗,光影交织,又斜眼去觑姜云韶,她还是懒得动弹,一动不动倚着,双眼闭着,长睫轻抖。
“既然醒了,就过来坐。”他笑,“我这一会也累,陪客在前头喝了几大银花盅的酒,满肚子酒水都在晃。”
她听他发话,这才从美人靠上起身,揉了揉额头,慵懒迈步过来,见他老早就朝她伸出手,长臂一探,将她推入怀中,拢在膝头坐。
“妹妹”他眼里落着烛光,将下颌枕在她身上,语气微叹,沾着点沙哑。
姜云韶这才闻到他身上浓郁的酒气。
宝月见两人这副模样,悄悄退了出去。
“累了么?”她问他。
“嗯,有一点。”孟星河搂住纤腰,镶在怀中,闻着她的馨香,“这几日凑了一帮人,跟方玉有些渊源交际的秀才学子,又是吟诗又是做对,费神费力,酒量也是卧虎藏龙,看来惯在外头厮混的。”
“这么喜欢读书人,你也可以继续进学念书,求个功名。”
他笑:“读书能有什么用,若能出头,也不过是个沽名钓誉之徒,若不出头,满口之乎者也,平添穷酸气。”
“我最不耐烦念书,何时喜欢读书人了?不过是有利可图罢了。”他抚摸她的脸,低叹,“妹妹喜欢读书人罢?”
“如果我去当个读书人,妹妹会喜欢我吗?”他睇着她,声音温柔低沉,薄唇美好,“会喜欢吗?”
姜云韶偏首看着他,眼神也是熠熠生辉:“哥哥不喜欢念书,那就不念,我喜不喜欢,跟念不念书没关系的。”
他胸膛里泛出笑,轻捏着她的下颌,将她的面靥拉近自己,两人靠得极近:“我的甜酒儿”
他仔细吻她,用唇和舌,牙齿和涎液,吃她的红唇和香舌,一点点吞没,像侵食一只香甜的蜜桃,汁水甜馥,果肉甘美,吸吮齿啮的声音被水声裹着,分外的柔软和旖旎,她轻哼出声,媚眼如丝,不经意间瞥见他的面庞,眉眼俊逸,神情沉醉,温柔似水。
是浓郁酒气和甘甜清茶的味道,姜云韶软在他怀中,牵牵他的袖子。
他也睁开眼,见她娇颜酡红,星眼如饧,停住亲吻,凝视她片刻,而后长叹一声,拥紧她,哑声道:“小酒,对我笑一笑,你很久没对我笑过了”
她思量,目光先游离出去,环视屋内一圈,而后又绕回来,落在他面上,贝齿咬了咬下唇,露出一个明艳的微笑:“你是不是喝醉了?满身酒气,还说起奇怪话了?”
笑眼如新月,酒靥似深窝,自然是极甜,又有妩媚和艳丽之感。
他释然倒回椅背,一手搭在椅靠,一手揽着她的腰,含笑瞧她:“也许吧,今天真的喝的太多了。”
她身子往后一歪,枕在他肩上。
“这几日你也累了吧,忙前忙后的,我和宝月说了那么久的话,也没能把你吵醒。”孟星河抚摸她的鬓发,“辛苦了。”
“嗯,也喝了一点酒。”她懒散回他。
“喝的什么酒?”
“橘酒和木樨荷花酒,你呢?”
婺州金华酒,山东秋露白,两酒兑一大杯,当浮人生一大白。”他道,“木樨荷花酒要配螃蟹吃,橘酒还需云香片,这酒女眷们吃,吃口甜,又雅致。”
她也笑:“只有哥哥是个雅致人,客人们还嫌酒味淡,配羊羔肉、烧鸭才吃得尽兴。”
“也不是我雅致,从小我娘讲究这些。”孟星河笑道,“我喜欢妹妹的桂花冬酿酒配切得细细的猪头肉。”
她也忍不住,趴在他身上咯咯地笑。
他喝了酒,正是情热,也是兴起,将她拥住,双眼亮如星辰,轻声笑:“你嫌我身上的酒气让宝月备水,我们一道洗洗,好么?”
姜云韶垂眼,将下颌枕在他胸膛上:“夜深了。”
“梦入神山良夜悄。”他也懂些轻佻艳诗。
浴桶内还撒了玫瑰花、海棠蕊,两人在桶内耗了许久,云蒸霞蔚还是浪淘酥骨,弄得满地的水方才尽兴。
第68章第68章
三日后新妇回门, 云绮带着方玉再踏入施家,姜云韶见她已经梳了新妇发髻,脸上漾着红晕, 眼里带着羞怯。
这倒是奇了, 云绮出嫁前是一根筋的性子, 说话办事都直, 在施家不说横行霸道, 也是我行我素, 不过嫁为人妇短短几日,言行举止也学会了含蓄。
孟星河笑她:“鲁丫头也开窍了,看来是妹婿教导有方。”
方玉颇有些不好意思,摸摸鼻子:“大哥儿说笑。”
云绮把身子一扭, 藏在方玉身后,冲着孟星河哼了声。
她跟方玉搬了新宅,连带着方夫人和方小妹都接过去了,施家又送了丫鬟仆役,她十指不沾阳春水,只管闲坐玩闹,方玉又在家读书, 有大把时间陪她,云绮性子粗, 方家又有意退让, 日子过得比施家还舒心。
云绮一走,桂姨娘被孟星河挪回主屋去服侍施老夫人,如今整个新园子都成了姜云韶的地盘,兼之孟星河搬去外院,见曦园也只剩青柳一个侍女, 家中各处都颇为清净。
家里人少了,不需那么些下人,去年孟星河倒是买了不少仆役,一时都无可用处,打发到榴园来,姜云韶也用不了那么些,仍只留了宝月和清露明霜在身边,每个空闲院落里都留了两三个负责屋舍、花木、洒扫的婆子,余者都被送到乡下田庄,或是遣了出去。
孟星河的东西都从见曦园腾出来,一半安置在书房里,另一半放在榴园,两处有密道连同,往来也方便。榴园多了他,也要防着些,姜云韶在园子里择了几间屋舍,将家中的账册钥匙都归置进去,每日固定有个时辰点卯办差。
青柳在见曦园里收拾了紫苏的几箱衣物首饰,到姜云韶面前来,想请个指示,是送还给紫苏,还是别的处置,姜云韶听她这么一说,回道:“那些衣物、首饰本是她的东西,理当还她。”
想了想,又改了主意:“还是请大哥哥来,是他的人,理应听他的安排。”
孟星河听说此事,道:“奴契已经归还给她家人,早就不相干了,这些都是无用之物,或扔或送,随意处置就行。”
姜云韶抿唇,心平气和:“里头有不少首饰,都是昔年哥哥和祖母赏的,也值些银子,她家如今遭了祸,拿了这些还有些用处,如若哥哥早将她接回来,她家也不会发生此事”
“再者,家里养一个闲人,也不是养不起好歹服侍哥哥一场,哥哥这样做”
她和颜悦色,就事论事,倒看不出其他情绪。
孟星河有些不以为意:“我在全家人面前许了她姨娘名分,断没有不应的道理。她却心怀怨气,纵火烧聘礼,怕是心比天高,看不上这姨娘位置,这种忘恩负义之人,还是请出门为好,留在身边,日后还指不定出什么幺蛾子不追究、还奴契已是念了旧情。”
姜云韶深吸了一口气,不理他,出去吩咐人:“把紫苏姑娘的这些东西,叫个人送回她家去。”又去自己的妆匣里取了一包银子,“就说是老夫人赏她的,让她安心养伤,日后好好过活。”
孟星河见她自作主张,还把自己攒的银子俱拿出来送人,忍俊不禁,拂拂衣袍坐下:“妹妹既有自己的主意,还寻我来做什么,自己做主便是。”
眼睛睃着她,指节敲着桌面,意有所指:“妹妹比我料想的还要大度些”
她语气淡淡的:“我只是可怜她。”
晚间就不那么融洽,总有些心不在焉的意味,他捻着撩拨了许多,蕊绽芬芳,唇舌凿泉,见她星眼微朦,拱着腰肢,十指紧紧揪着枕席,缠上去吻她:“这到底是怎么了?”
姜云韶扭头躲他的吻。
“尝尝,很甜”他低语,“都是你的味道”
她微微拧起眉头。
他单臂撑在她身上,一掌掐着她的脸庞,把吻衔过去,舌尖嬉戏,银丝勾缠,眼波逐渐荡漾,鼻尖摩挲,总带着酥酥麻麻的颤感。
她搂住他的肩,紧紧攀附在他身上,在他耳边呢喃:“大哥哥你会一直对我好么”
他心尖上忽地一颤,眼神深沉沉看着她,嗓音喑哑:“你肯要么?”
她眼眶微潮,微乎其微的点点头。
回应她的是汹涌巨浪,席卷四肢百骸,她想蜷起身体,却又被迫打开,一寸寸被熨烫平整。
不过几日,旺儿背着包袱归家了。
孟星河和蓝可俊一南一北分道扬镳,却把旺儿留在了标船上,标船从济宁回来,路经江都,旺儿先下船回来,给家里通风报信。
孟星河见他倒比之前略胖了些,挑眉道:“都说标船日子清苦,我看你们似乎过得不错?”
旺儿有些腼腆,挠挠头:“主子说笑。”又道,“表叔和平贵大哥回瓜州粮仓去归碟,先打发小下船,回来跟家里说一声。”
孟星河点头:“走了两个多月,算是慢了,路上都耽搁在哪儿?”
“头一遭去,蓝表叔说要打摸清沿途各界状况,各处码头都停了几日,再加上装船卸货,所以路上耽搁了些时日。”旺儿道,“仪真、淮安、徐州、临清、济宁诸州都停了,表叔带着我和平贵大哥,进了诸城,探究了风土人情和物产,也认识了不少客商。”
旺儿把这一路的情形都细细说了,漕船没有船钞,公然夹带已成风气,这一路从瓜洲北上,沿途携带的各类货品虽然零碎,七七八八却是不少,孟星河大致听了,心中有数,挥退旺儿:“你一路跟随也辛苦,许你歇几日。”
田氏听说蓝可俊不日即从瓜州归,终于松下一口气,施老夫人也特意吩咐孟星河:“等你表叔回来,家里这些事情都要好好说说,别闹得太僵,伤了情分。”
孟星河闻着满屋子的要求,应道:“孙儿知道分寸。”
秋意渐浓,阳气渐衰,施老夫人的病没有好转,反倒见重,每日里不离汤药,如今施老夫人精力不济,是真不太管事,连陪着喜哥儿的时候都少了。
不过五六日,蓝表叔果然带着平贵从瓜洲回来,这两个多月虽在运河行船,日子却不单调,运河上船只如梭,路上商客最喜结交,多有同舟喝酒说笑打发时日,兼之沿途妓船、赌舫都有,孟星河看着蓝可俊春风得意,不见黑瘦,反倒白胖了些。
蓝可俊自己出门一趟,长了不少见识,先拜了施老夫人,又见妻女,颇有些意气风发的气势,被孟星河迎进孙翁老的账房,腆着肚子迈进去,也觉这屋子逼仄了些。
这两个多月的成果,是三百张盐引,还有一千两银子,蓝可俊见孟星河盯着那几张银票含笑,一声不吭,心头微恼:“这趟只是出去见识一番,并不以赚钱为主,我在路上结识了好些新友,都是些奇人,改日引荐给侄儿。”
他这回出去摸到些门路,兴致勃勃:“原来不止我们一家做漕粮营生,好些绅衿世家的船都在水上走,运丝绵绸布的、运香料茶酒的,还有运玉石活物的,看着倒是稀松平常,细究起来,其实好处多多”
孟星河听他说完这一番话,笑道:“辛苦表叔,晚上侄儿做东,设宴替表叔接风洗尘。去丹桂街?”
正中蓝表叔心意。
孟星河请了素日相熟的酒肉朋友,拉着平贵一道,一伙人往丹桂街去,院里还有盼盼和娇娇,月奴却已不在,又请了两个唱曲的伶人,治下一桌酒席豪饮。
这日天色本就不嫁,夜里落了冷雨,冷风涌进来,盼盼和娇娇连把窗阖紧,又熏了香炉,众人传杯换盏,直吃到月上柳梢方才散场。
叔侄两人一道归家,蓝可俊吃得醉醺醺回家,往床上一躺,连唤人来倒茶倒水,伺候梳洗,田氏正等他回来说话,见他一副要人伺候的模样,恨恨道:“如今家里哪里还有人伺候你,你倒好,只一味在外头厮混,把我们娘几个都抛在家,不闻不问,你不知道我们都被折腾成什么模样。”
蓝可俊这才觉得家里冷冷清清,连个服侍的下人都没有,茶水也是涩的,疑惑问:“这是怎么了?”
田氏便将将金陵送嫁事情道来,说及半路遇见孟星河,被他几番羞辱、又逼迫轰出门去,最后把家中私藏的金银都缴了,蓝可俊听罢,当下勃然大怒,一拳捶在床上:“我在外替他累死累活卖命,他就这样对我。”
“他如今哪里把我们这门亲戚放在眼里,”田氏哭道,“我藏的那些体己钱,都不知去了何处,天天在这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要我说这里也非长久之地,不如想个法子往别处去吧。”
蓝可俊脸色铁青,连砸几下床板,猛然叹了口气:“如今还能往何处去也是我没跟你说,不该在那假二小姐身上打主意这丫头也不是个善茬”
“她和孟星河的关系可不一般。”
蓝可俊将月奴之事娓娓道来:“他早前在外头勾栏里养着妓子,那妓子神韵有些似甜姐儿,他便照着甜姐儿的模样,教得那妓子乔模乔样学些眉眼手段,装扮得似的家养的小姐一般那还是旧年的事,那时张家还未正式下聘,这两人还是亲兄妹,到后来,孟星河退了张家的亲事,突然就断了和那妓子的往来,怕是那时候,这两人就勾缠上了。”
田氏听闭,不啻五雷轰顶,目瞪口呆:“这这还有人伦么?”
蓝可俊目露淫邪:“有一阵儿,只觉那甜姐儿腰肢体态,眉眼藏情,媚滴滴的,显然是经过人事的,怕那时候就被孟星河得了手。”
田氏在他臂上拍了下:“说什么浑话。”又禁不住自己去想,却有恍然大悟之感:“怪不得那样,有时候看他两人在一起,是真有些不一般有一阵儿家里也有风言风语,传些有的没的,被老夫人听见,狠狠罚了一顿”
蓝可俊心生一计,拉住妇人:“他两人如今有把柄在我手上,我有法子这事先别往外头传风水轮流转,这口恶气,我非出不可”
施家那边,孟星河也进了榴园,姜云韶已经梳洗,将要睡下,见他从外院书房过来,浑身酒气,身上还沾了一股子浓香。
他顿住步伐,见她皱眉,有些嫌弃的模样,含笑道:“给蓝表叔接风洗尘,喝了一回酒。”
旋即补了一句:“只喝了酒,没做别的。”
姜云韶素来厌恶蓝可俊,其实这话还要从王妙娘说起,勾栏院有勾栏院的风气习惯,蓝可俊浸淫风月场多年,看女人的容貌身段很是眼厉,不知王妙娘哪处露馅,蓝可俊语出调戏,想行偷香窃玉之事,王妙娘看不上此人,暗地里很是贬骂了一顿,给了蓝可俊难堪。
这事儿没摆到明面上来,但私下两人交恶,不过蓝可俊是来江都投奔的,也不敢太过张扬,有时候两方撞上,免不了双方眉眼嫌恶,打些机锋。
姜云韶听孟星河说蓝可俊,再闻他身上那股子香,知道是去的勾栏院,也没怎么说话,见他立在那松解衣扣腰带,道:“我让宝月服侍你梳洗。”
他嗯了一声,将衣裳都抛在椅上,穿着内里的白衫,捞着袖子往浴房去。
姜云韶将椅上的衣裳一件件搭在画屏上,衣裳袖囊里滚出个荷包,是她昔年绣给他的旧物,那荷包滚落在地,叮的发出一声脆响,拾起一看,原来内里装着几枚如意金锞子和一个小玉瓶。
玉瓶不大,微有药气,拧开一瞧,原来盛的是一种绿豆大小的棕色药丸。
孟星河沐浴出来,见那玉瓶搁在桌上,神色自若的走过去,喂了一粒在嘴里,吞服之后用茶水漱口。
他见姜云韶的目光瞟过来,回她:“是避子丸。”
“嗯。”她知道的,偶尔也能撞见他吃此物,只是她向来不问。
女人服用的汤药倒是很多,男子用的很少见,她心里好奇,忍不住问:“这和女子服用的有区别么?”
女子喝的,多为红花和浣花草一类的凉药,服用多了,对女子身体并不好。
男子用药更为稀少,却不是没有,这药丸里,主要是雷公藤和蛇床子。
雷公藤还有一个名字,叫断肠草。
蛇床子,温补兴阳,是春/药里的一味。
一耗一补,两者中调,其实也是伤体,能用这药的,对自己都是心狠的人。
“可能味道略好些?”他微微一笑,捻起一粒在指尖,在她面前抛起来,居然像少年人一样,把药丸当糖豆一般扔入嘴中,在齿尖咯嘣咬碎,咽下,“甜。”
姜云韶偏首看着他,略奇妙的皱了皱眉心。
他把人推倒在枕褥间:“我把明日的药也用了,少不得把明日的好处也占了。”
第二日姜云韶没能起得床来。
蓝表叔在家总是厮混,孙先生已然收拾行囊回了故乡,天气一日日转冷,蓝表叔这日又邀着孟星河出去喝酒。
去的却是新地方,庭院华丽,龟奴虔婆人也和气,穿着装扮略体面,不是寻常人能消遣的地方。
却只有蓝可俊和孟星河两人,还有一个陪酒的妓子,是月奴。
样子瞧着有些眼熟,锦袖花裙,衣裳、首饰、妆容都是仿照的,昔日骨子里那一点神韵,偏偏荡然无存。
孟星河瞧着月奴,问蓝可俊:“表叔这是什么意思?”
“上回去丹桂街,不见月奴,后来才知道她换了地方。”蓝可俊笑道,“想当初你两人情浓意恰,后来劳燕分飞,还觉得可惜,我就动了撮合的念头。”
孟星河冷笑一声,起身抖抖衣袍,抬脚就往外走。
“大哥儿。”蓝可俊也站起来,喊住他。
蓝可俊把月奴挥退下去,笑道:“我瞧着大哥儿似乎有些坐不住了是不是觉得这月奴模样有些不一样?月奴对侄儿一往情深,若是我对月奴说,当初大哥儿梳笼她,是因为她跟亲妹子生的像,你想月奴是什么反应?再在丹桂街、这勾栏院里传出去”
“若是再往家里说,早前大哥儿就在外,照着自个妹子的模样蓄妓,啧啧啧王妙娘是私妓,那二小姐八成也是这个出身吧真是妙啊”
孟星河转身,冷眼黑如墨黪,盯着他,阴鸷得吓人:“你若敢把这事宣扬出去也不过闹个鱼死网破”
“都是一家人,和和气气的,何必要动气”蓝可俊笑眯眯的,“只要大哥儿许了好处,我自然守口如瓶,做梦也把嘴闭得紧紧的。都是男人嘛,我懂,食色性也”
孟星河冷声问:“表叔想如何?”
“那两条标船,归我所有。”
“那两条船有大用处。”孟星河咬牙,“我把当铺和生药铺给你。”
“我只要标船。”蓝可俊势在必得,“我也知道,那两条船有大用处。”
孟星河复在椅上坐下,垂眼不语,片刻之后,终是黯然点头:“好,我把船让给表叔,只是表叔说守口如瓶,我如何能信得过?”
“我领着标船出去,先把妻女都押在你手里,赚了两笔银子,再带着家人离开江都,如何?”
孟星河果真去了一趟牙行,悄悄将两条标船都转在蓝可俊名下。
蓝可俊交代了田氏一番话,又带着平贵去了瓜洲,再次运粮北上,他心中也有抱负,男人都有雄心壮志,缺的是机缘和眼力。
如今施家在江都只剩生药铺和当铺两间铺子,连账房先生都不在,孟星河算是彻底清闲下来。
他把顺儿遣去了金陵。
“金陵新买了一座宅子,也要有人去打理,先把顺儿遣过去,把诸事安顿好。”他对姜云韶道,“等明年开春,我们搬到金陵去吧。”
“是仙鹤门内的竹筒巷的宅子么?”她停下手边的动作,问他,“还有一个管家和几个嬷嬷在?”
“对。”他释然一笑,“那宅子是一家杨姓官员的官邸,后来犯了事,落在一个宦官手里,一直没住过人,房舍都还不错,花圃庭院、小轩清厦都有,你应当会喜欢那屋子。”
他好似轻描淡写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等住进去,择个吉日,小酒嫁给我吧。”
“那这家里呢?”姜云韶问他,“这家里人怎么办?”
“祖母若想走,便跟我们一道走,若不愿,就让她在江都颐养天年。喜哥儿也一样,你若想带着,就把他带走,若是有别的思量,就把王妙娘找回来。”
“王妙娘跑了那么久,身上的银子花光,早晚也该回来了。”
姜云韶怔怔地不说话。
孟星河抬眼看她:“迁居的事情我来办,这家里家外、田庄地头的事项,要卖要如何处置,都随你的意思。”
第69章第69章
喜哥儿没有西席先生, 孟星河闲来无事,每日花一两个时辰教喜哥儿念书。
三字经和千字文那些开蒙书籍喜哥儿都通诵过,现在开始学的是四书五经, 孟星河先让他熟诵抄写, 喜哥儿每日被大哥哥逼着抄书,小手都累到发酸。
姜云韶有时也去送些糕点果子,看喜哥儿摇头晃脑背书, 孟星河不喜这个老夫子做派,在喜哥儿头顶上倒扣个茶盅, 让他挺胸端坐:“你若把茶碗摔下来, 今日再多抄几篇文。”
喜哥儿泪兮兮地瞟着姜云韶, 但凡他心头对大哥哥有丁点想法,第一个要找的人便是二姐姐。
姜云韶看见喜哥儿软趴趴的目光, 也只能含笑眨眨眼, 孟星河看她空闲:“去把那本说文解字找出来,我教喜哥儿, 你也一道听听。”
说到那本《说文解字》,喜哥儿心里还是有些犯憷。
书是简本,并不厚,纸页软黄,后来被喜哥儿撕过, 被姜云韶仔细缝补过,就有一股子孤本的意思。说文解字讲的是字形字意, 并不算是正儿八经的书, 但识字比念书要快乐得多,毕竟只教认知,不讲道理。
一大一小两个学生围在他身侧, 捧腮听他念字解义,他的声音其实也温润,像清泉石上流,在暖熏熏的日光下,透澈如水晶,在屋里荡漾出一圈圈的光晕。
孟星河见他两人听得如痴如醉,微红脸颊上浮着层细绒绒的光,眼都半饧着,忽闪忽闪的密睫,其实也是被外头的日头晒得魂思飘荡,将书阖上,把喜哥儿打发去外头玩。
这时节正是吃新橙的时候,黄澄澄油亮亮的,比小灯笼还耀眼些,孟星河净手挽袖,坐在一旁慢条斯理剥橙子。
姜云韶夜里睡得少,午后日后一晒,懒洋洋像颗甜腻黏牙的糖瘫在椅上,闻见橙子的清甜香气,略起了精神,从椅上拱起来。
香橙要配清茶,姜云韶捞着袖子去茶炉上斟茶,筛过两回滚水,斟了两杯淡茶回来。
两人闲话家常,姜云韶说过冬要做的厚衣裳,还有施老夫人的病情,孟星河说铺子里的银两买卖,乡下田庄年底交的租子。
两人分食一个橙子,他吃多几瓣,她的份就少了,姜云韶还嫌不够,自己伸手去取,他不肯:“浅尝辄止,过犹不及。”
“我只吃了一小半。”姜云韶讶然,“都被你抢去了。”
孟星河笑意清浅:“你再抢回来就是。”
她掀开眼皮睃他,笑话:”吃都吃了,怎么抢?”
孟星河也懒洋洋倚靠在椅上,将头仰在圈靠上,露出衣内一截男人清瘦的颈,正有一点入窗的暖阳洒在椅背,这时也落在他鬓发额面上,光亮逼得他轻轻眯眼。
姜云韶见他面容一半浸着光,一半藏着影。耀目的那部分,是乌黑的发,利落的鬓角,一双挺拔的剑眉和细长的眼,眉心浮起一点愁绪,不,那未必是愁绪,是处在亮光中的不适。
暗光中的那部分,是挺拔的鼻梁,细薄的唇和唇珠,刀刻般的颌线和下颏,还有皮肉下浮动的喉结。
孟星河在椅上伸了个懒腰,似笑非笑觑着她,咂了咂唇,朝姜云韶勾了勾手。
两人都不是情场懵懂,一个眼神已是心知肚明。
她俯过去,仔细端详他的面容,他生得像吴大娘子,特别是眼睛和嘴唇,吴大娘子病中容貌其实略显得冷清单薄,但也依稀窥出年轻时的鲜妍婀娜,孟星河也是好皮囊,气质温润,让人心生亲近。
姜云韶将芳唇轻轻印在他唇上。
他全然不动,只任她动作,在柔软的唇上辗转够了,再小心翼翼伸出舌尖,一点点描摹唇形和肌理,他半眯着眼,微微张唇,她便从善如流滑进去,慢慢攫取其内的滋味。
大概像只偷食的鸟。
喜哥儿皱皱眉,转向姜云韶。
姜云韶起身,看了孟星河一眼,又看了喜哥儿一眼,微微叹了口气:“姐姐跟你解释”
三人一道出了书房,回了主屋,姜云韶携手带着喜哥儿去屋内说话,孟星河去看施老夫人。
“今天的事情,是哥哥和姐姐做的不对。”姜云韶和喜哥儿说悄悄话,“喜哥儿帮姐姐保守这个秘密好么?”
喜哥儿瞅她:“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个秘密吗?”
“也许还有其他人知道。”她握着喜哥儿的手,“但这总不是好事,不能让所有人都知道。”
“那姐姐和大哥哥要成亲吗?”
她微微一笑。
如今孟星河日子清闲,每日都去施老夫人屋里伺奉汤药,家中就剩这么几人,桂姨娘心中有怨气,伺候老夫人也不如往昔用心,蓝家被拘着,也少往这边来,施老夫人心中又不太愿见姜云韶,每日能陪着施老夫人多坐一会的,也只有孟星河。
往昔孟星河其实不太在主屋常呆,不过晨昏定省,忙时也只打发紫苏过来请安,倒是近几个月来,陪着施老夫人的时候多了些。
施老夫人听他说起要去金陵,也是怔忡了好半晌,施家的新园子修缮不过才半载,这半载发生的事只手数不过来,恍然有经年之感。
安土重迁,她在江都生活了一辈子,还要往哪儿去。
“云绮也嫁了,二妹妹一直待字闺中,也说不过去。”孟星河道,“孙儿如今也想通了,江都这些人事,不必大费周章去斡旋,金陵是陪都,人物富饶甚于江都,换个新地方,对我和二妹妹都好。”
“孙儿和二妹妹的婚事,也早些办了好,也希望祖母,能当场喝一盏孝敬茶。”
“那这家里要如何料理?”施老夫人问。
“桂姨娘若想留下,就留她在家中养老,照料房舍,铺子雇人打理,当祖业养着。”
施老夫人想了又想,咳了一回,喝了一碗药,失望道:“这可是家中几代人才养出来的家业,你不过是为了甜姐儿,这些说扔就扔,你可对得起你九泉下的父亲和祖父。”
“大哥儿,大哥儿。”施老夫人捶手摇头,实在难解,“你以前不是这个性子,小时候你知书达理,恭谨孝顺,如何爹娘撒手去后,你书也不念了,亲事也退了,又跟你二妹妹搅浑在一起,如今这家里七散八落的,你还执意要迁去金陵,你自己想想你去金陵又能如何,你现在这副模样,对得起你爹娘的重望么?莫说你死去的爹娘,老婆子我,也对你太失望。”
孟星河捏住眉心,倒在椅上,只觉和祖母说不通:“如果祖母不愿意,便留在家中颐养天年,逢年过节,孙儿回来看看您。”
施老夫人心中一凉,颤了颤:“你啊,你啊男儿在世,不过奉事父母,传宗接代,文章举业,我老了,再苦口婆心也劝不动你,你大了,自有主意未必能听我劝,我只求百年之后,下去见到你爹娘,你娘若问起你,只求她不要怪我,当年她常在我面前说,盼你能飞黄腾达,给施家光耀门楣,何曾料到是如今这个光景。”
孟星河听见此话,面色也不由得冷起来,垂眼默然坐了半晌,朝着施老夫人福了福,出了主屋。
自此他不常在主屋久待。
这样的日子过得飞快,天越来越冷,各屋的炭盆都寻出来,施老夫人更是畏寒,屋内彻夜拢着几个炭炉,热得人进去都要脱厚衣裳。
蓝家的日子却不太好过。
田氏脾气倒是软了很多,每次过来,说话客气,也懂眼色,很知分寸,那边没有仆人,也没有炭火,小果儿不愿意待,钻空就往施老夫人身边跑,主屋暖和,穿一件薄衣裳还能玩出一身汗来。
施老夫人的病倒一直不见好,每日常咳嗽,夜里喉咙里轰隆轰隆堵着痰。
田氏贴心,在外头寻了不少偏方,说能治施老夫人这病,又能给施老夫人说话解闷,施老夫人也愿意多见她,后来田氏也常过来,但说话办事都很知分寸。
有一日众人聚在一处,施老夫人见芳儿穿着件半旧不旧的衣裳,在冷天里略有些单薄了,却衬得她身条纤细,两颊冻得通红,更显楚楚可怜。
施老夫人向姜云韶道:“也该给你妹妹添几件厚衣裳,也花不了多少银子,你既然掌着家,枝枝节节都要照料到。”
姜云韶话慢了半拍,芳儿连忙解释:“二姐姐送了好几件冬衣来,只是我想着这里暖和,不耐烦穿那么厚,索性穿着家常的衣裳过来玩,又在湖边走了一圈,沾了些冷意。”
她搓搓手,嫣然一笑:“老夫人错怪二姐姐了。”
“这时候受了风寒可不好,来炉子旁坐罢。”
这日回去,姜云韶又送了些冬衣、炭火往蓝家去,孟星河见她如此,道:“这就不必了,没把她们冻死就是大发慈悲了。”
“天这么冷,那边日子也不好过,万一惹出病来就不好,等蓝表叔回来也不好交代了。”
蓝家收了东西,芳儿还特意来了榴园一趟,又是致歉又是感激,姜云韶留她喝茶。
说起来,她们姐妹两人也生分很久了。
其实芳儿倒是很易相处,性子活泼,进退有度,说话一点就透,后来闲来无事,芳儿也能来榴园少坐一会,留的时间都不长,恰恰好一盏茶。
年节将至,掐着日子,蓝可俊也该回来了。
施老夫人的病倒一日重似一日,翟大夫每日都来,汤药每日也喝,药里也慢慢吊着人参这样的补药,但总不见好转,不知道捱到来年春暖花开会不会更好些。
年根底下,施老夫人招孟星河说话,说的是一桩事。
“你说要往金陵去,老婆子倒觉得大可不必,毕竟施家的根在这儿,祖母替你想个主意,你把当日那周荣找回来,再给甜姐儿找一双亲生父母,安个名字和出身,把她在外头藏几年,等这些事儿都淡了再来打算,若要接回来也使得,家里这些仆婢都要换一换,但也少在外抛头露面,若不接回来,在外设个宅子住也使得。”
孟星河听罢,许久不语,最后轻轻叹了一声:“祖母愿意二妹妹做妾,昔日对她的那些疼爱也是假的。”
“其实何必绕这样大的圈子呢,我有个更简单的法子。”
他粲然一笑:“把当年替我接生的那个产婆找回来,给她一笔银子,让她说,当年给给哨子桥下的施家接生,其实是个足月的婴孩,只是母体羸弱,孩子瘦小,抱出来好似不足月一般。”
施老夫人愣了许久,突然失声。
“很多事情就能解释得通,一个美貌孤苦、还带着一匣子珠宝的女子,遇上了一个小小的贩药客商,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作主张结为夫妻带回家来,很快新妇肚子就有喜,这妇人也大方,用自己的体己钱给夫家买了铺面、修了房舍,雇了奴仆,日子过得蒸蒸日上,不仅如此,还贤惠大度,丈夫在外头寻花问柳也不闻不问,还主动替丈夫纳妾,一连娶了两个如夫人进门。”
“虽然纳了妾,这夫妻两人关系却一直相敬如宾,从未红过脸,接生的稳婆,都是这丈夫去远处寻的,只是父子两人关系却一直不算亲厚,大家都道是父严子孝,其实夫妻两人和这孩子都心知肚明。”
“一个商贾之家,这正妻娘子不管庶务,一心执着于自己的孩子进学念书,以后科考登仕,最好连中三元,光耀门楣,至于是光耀谁家门楣,这倒不好说。”
“这孩子自小就知道,这家里人除了母亲,其他都不是亲的,更别提这什么弟弟妹妹,都是共住一个屋檐下的外人。”
“祖母觉得这法子如何?”他将茶盅搁下,看着施老夫人,“别提什么伦理纲常,闲人碎语,他压根没想过这事。”
施老夫人抖着唇,说不出话来。
第70章第70章
施老夫人从来没有这样的脸色, 屋里那么热,面上却冰冷发青,蜿蜒的皱纹仿佛在脸上爬行, 干瘪的唇也抖着,却又极力绷住不动, 企图维持那慈祥的表象。
年岁大了, 风风雨雨多少经历过些,腌臜事也见过不少, 年轻时候还想计较, 到老了, 只想和稀泥, 做人啊,其实难得糊涂。
那都二十年了。
当时也不是没怀疑过, 儿子南下贩药, 回程就带了人回来, 在跟前喊娘, 看那女子衣裳虽是普通, 但那容貌、身段、手足,明显不是普通人家出来的, 性子却是柔顺恭谨, 在家住了些日子,就怀了身孕。
那时候施老夫人也还算年轻,心中觉得古怪, 掐算日子, 心生疑窦,在儿子跟前问些事,做儿子的信誓旦旦, 只说做母亲心眼多,半途上两人已私定终身,这孩子就是施家的。
而且这儿媳妇是真没得说的,把施家的脸面都挣出来了,旁人都说娶了个贤妻回来,相貌品性俱佳,头胎便是个男孩,又给家里添了财,但凡只有有人说起,没有不羡慕的。施老夫人心头那一点嘀咕也渐渐消逝,后来家里日子过得更好,实在是顺心顺意,这样贤惠的儿媳,自己生了病,还替夫君纳妾,家里人越来越多,日这事也就过了,这长孙好得不像话,她心头喜欢,把这事都忘了干净。
孟星河的这一番话,施老夫人连反驳都不知从何而起。
天下哪有这样好的事情。
施老夫人眼里有泪,枯着嗓子问他:“你爹你爹他”
他笑容有些讽刺:“这客商自己选的路,养一个没血缘的孩子,能娶一个美貌妻子,还白赚那么多钱财,又不妨碍自己绵延子嗣,这么划算的买卖,谁不愿意?就连当年接生婆子那番话,都是他教说出来的。”
鬓发花白的老妇人闭目,流出两行浊泪。
“孙儿也只是出个主意,祖母若不太喜欢,那就权当个笑话听。”孟星河双肘撑在椅上,十指交叉,垂眼看着自己一双手,皮肉下浮着的微青经脉,“孙儿只有一个名字,叫施之问,这家里人都是孙儿的至亲,相处多年,孙儿都要照应、要顾及,不然怎么对得起九泉下的爹娘。”
“金陵那边,有些新营生可以做,先前陆陆续续准备了一些,还等着孙儿去筹划,等天暖和了,就带着二妹妹动身。江都这宅子和生药铺都是祖产,就给喜哥儿留着。”
一席话毕,孟星河看着施老夫人,温声道:“孙儿一直用这句话劝您老人家。您年岁大了,家里的事情不必操心,只管每日多进汤饭,含饴弄孙,悠闲度日。孙儿和二妹妹都真心孝敬您,盼着您能长命百岁,看着喜哥儿长大成人祖母这么通透的人,很多事情也能想得明白。”
他朝着施老夫人揖礼:“孙儿言尽于此,就不叨扰祖母了,如果祖母有话,尽管传唤孙儿来。”
施老夫人眼睁睁看着他走出去。
她做了二十年的祖母,一半的慈爱都托付在这孩子身上啊到头来啊,这家里造了什么孽啊
她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婆子,又图什么
屋里传出一串咳声,孟星河未做停留,径直走出去。
去的是见曦园。
见曦园、虚白室,都是另一处深深宅院的复刻。
好笑吗?
就像空中楼阁一样虚渺。
胎儿那么小,一碗堕胎药就可以结束的故事,那个琴娘完全可以另寻个出路,为何执意要生他?
既然选择生下他,又找了个男人依傍,那就隐姓埋名,忘却前尘往事,过平常的日子就好,让他做普通人,家长里短,也能享受几分烟火尘世的乐趣。
为何要斫木一样塑造他,日复一日,千次万次,耳提面命,苦口婆心。
“那个人虽然聪明,但他心术不正,作恶多端,最后聪明反被聪明误,被世人唾骂,臭名昭著。你万万不可学他这点,不然下场也和他一样要当个正人君子,清清白白,受人尊戴,切莫走上歪路。”
“你要学他的好,他博学多才,琴棋书画无不精通,文章诗词信手拈来,有胆有谋,又仗义疏财。”
他能看见他母亲瓷白病弱的脸上,恍惚的、迷恋的光彩。
“母亲是要把我变成他?一个不一样的他?”
“你生得像他气度、神采都一样”临终前,她凝视着他的脸,“你要样样比他好”
“他知道我的存在吗?”
她虚弱一笑,摇摇头。
“我嫁到施家,也把你带进来,你只有施之问这一个名字那边每年你记得去看看”
孟星河在见曦园坐了许久。
这儿是吴大娘子画地为牢的地方。
青柳过来奉茶,他问她:“这屋里如今只剩你一人?”
青柳“啊”了一声:“二小姐新送过来两个婢女,帮着婢子做些洒扫整理的活。”
他复闭上眼,点了点头。
这夜燕好时,姜云韶觉得他有些奇怪,蛮横又急躁。
不在床帐内,他把她摁在春凳上,眼神炽热犀利,要吃人似的。
四角的灯明晃晃照着屋子,到处是影子:墙壁,画屏,砖地,镜架,绢窗,重重叠叠,眼花缭乱。细绒绒的发,深邃眉眼,起伏的侧颜,玲珑的腿足,挺拔的肩脊好像他们的七魂六魄打碎在各处,零零碎碎,四处游走,灌满整间屋子。
他极专注,只管盯着那处看,繁花靡乱,深红浅绯,潺潺涓涓,嫌这屋子不够活色生香,把一点甜腻的声响故意放大,妖冶魅惑,荡来荡去,始终落不下来。
姜云韶面红耳赤,紧紧抓着他摆弄自己的两只胳膊,指甲抠在皮肉里,喘了又喘,水润润地喊了声哥哥,被他半抱起来,他泛红的眼尾也异常妖艳,眼神游离在她脸上,指尖轻轻点:“我在这儿”
她已然化作一滩水,红唇咻咻,媚眼如丝,说不出话来。
“妹妹是专来送给我的。”
她的际遇,其实也和他有关。
没有他,吴大娘子不会嫁给施存善,施家未必是现在这个施家。施存善只有云绮一女,听见姜云韶喊爹爹才怔住,正是勾起了内里的心事,才会把母女两人带离吴江,到后来王妙娘怀胎,才真正被施存善接到家里来。
因缘际会,命运流转,两人早已相连在一起。
我以为只有自己踽踽独行,未料到身边还有同伴。
姜云韶察觉他恣意纵情外的一丝愁闷,小心翼翼贴上去,搂住他的腰,气息不宁:“你怎么了?”
他喉结滚动,还闭目沉浸在欢愉里,将她捞进怀中,用自己的体温熨帖她的身体,探出一手,去衣物里捞一方帕子,擦拭两人的身体:“去祖母那坐了会,又去了见曦园,想起我母亲。”
吴大娘子已经病亡六七年了,她问:“你思念她吗?”
他反问她:“你还记得她么?”
“依稀记得,她容貌很美,肌肤白如透明,人也很温柔,对我也很好。”她见他沉默着,“我常羡慕哥哥有这样的娘亲。”
“她自然是很好,只是对我太好了些,太看重我”
姜云韶想起当年他那种空白又冷漠的神色,问:“你不喜欢她么?”
“我倒宁愿她没生下我来。”他漠然道,“她只为我而活,我好像也是为她活着”
“你觉得大娘子对你太严苛了么?”她仰头看他,“可天下父母不都是这样吗?”
他揉揉她的发,她没有被爹娘正儿八经教养过,却生得这么好:“如果换你做母亲,给你一个孩子,你要怎么做呢?”
姜云韶似乎僵住,并不吭声,良久道:“我不想生孩子,我讨厌孩子。”
他将下颌搁在她毛茸茸的发顶,一下下抚弄她单薄的脊背,良久问:“为什么?”
“孩子都可怜,被抛弃、被卖、被骗、被嘲弄,被随意教养。”
孟星河将她的脸扭过来,亲吻她脸上的冷意:“因为你就是那个可怜孩子。”
吻越来越炙热,烫得她脸颊复又绯红,她眼睛湿漉漉,显然蓄着泪,微凉微咸,他伸舌轻轻舔舐眼角,尝尽了滋味,滑到她耳上,顺着耳廓钻进去,她脑海里都是那黏腻的水声,水波一样,一圈一圈荡漾开来。
次日两人听圆荷说,昨夜施老夫人咳出了半盅浓痰,姜云韶和孟星河都去看了,请了翟大夫来。
痰倒是清了,又换了个药方养着,施老夫人扶着圆荷起来,还喝了一碗粳米粥,喜哥儿在一旁玩着,施老夫人虽气色不好,精神瞧着倒是好了许多。
看见孟星河和姜云韶,施老夫人神色不变,招呼人奉茶,又和兄妹两人说话,不过是每日里的嘘寒问暖,姜云韶似乎品咂出一点疏离之感
她以为祖母这点疏离又是冲她而来,早早借口走了,孟星河仍留着,施老夫人神色淡淡,搂着喜哥儿和孟星河说话。
“你们都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我是管不得的。”施老夫人叹道,“这个家就这样吧。”
施老夫人彻底妥协了。
姜云韶回了榴园,前院婆子过来领事,捎了包新鲜核桃肉过来,说是家里弄出来的,拿些给二小姐尝尝鲜。
那核桃肉用白色的帕子包着,那婆子拆开来,捧在姜云韶面前:“二小姐瞧瞧,干净得很。”
姜云韶瞧见那递到眼前的东西,帕子一角隐隐约约绣着东西,瞟了眼那婆子一眼,将布巾托到手里来,见上头绣了一盏酒杯。
“哪儿来的核桃肉?”
“家里一位亲戚家弄的。”那婆子笑道,“府里的主子们平日吃惯了油水,偶尔吃吃这个,也觉得有点滋味。”
“多劳,让你们费心了。”姜云韶赏了一点碎银子,“也替我谢谢你家那位亲戚。”
婆子笑道:“哪里哪里”
姜云韶把核桃肉用盘子盛着,仍把那帕子还了回去:“这帕子上绣的东西倒是少见,心思妙极,也是那位亲戚的么?”
“是哩。”
“这样巧的手,当个绣娘也使得。”
“她倒是想来,有心寻个地方依附,只是不太方便进府。”
姜云韶哦了一声。
她从被孟星河从金陵带回施家后,再也没踏出家门半步。
隔几日,蓝可俊又归家回来过年,这回当然意气风发,昂首挺胸进了家门。
第71章第71章
蓝可俊从济宁回来, 标船在江都码头停留,一是回江都家中过年,二是将平贵遣了, 另雇了个新伙计上船管事。标船委托给新管事往瓜州去运粮,几日后再折回江都把蓝可俊捎走。
这一趟许是赚了不少银子, 蓝可俊身上的衣裳都是上等袍料,到了家,先让酒楼送一桌好酒好菜给自个受用, 田氏见他握着酒盏怡然自得, 忍不住埋怨:“你在外头倒是志气了, 把我们娘几个扔在家里。”
蓝可俊从怀中掏出一封银票,塞到田氏怀中, 也招呼妇人女儿上桌吃菜:“我也是为了这个家打算, 你们等着,左右就这些时日,总有你们享福的时候,给你们买宅子, 买奴仆,让你们也当当大家里头的夫人小姐。”
田氏收了银子,自然欣喜,斟酒挟菜, 芳儿不屑扫了满桌酒肉,冷哼一声:“父亲也只有在眼前才想起娘和我们,不在跟前,便把我们都抛之脑后。”
她甩手,径直往外走了,蓝可俊在身后唤她:“哪儿去?”
芳儿不理, 田氏道:“她去榴园坐。”
”这丫头何时和榴园交好?“蓝可俊诧异。
“谁知道她心中怎么想的,总喜欢往那二小姐身边去。”田氏在桌边坐下,问他,“你这出门一趟,又走了两个多月,赚了多少银子?”
蓝可俊惬意呷了一口酒,眯着眼:“几千两,钱都还在钱庄里,过些时日兑出来。”
田氏听他说话,大吃一惊:“这营生有这样大的赚头。”
“妇人家懂什么这还算是少的呢,在瓜州运了一批香料上去。”蓝可俊慢悠悠道,“朝廷一年里,满天下的商税,统共也才20万两银子。但就单单这运河上来往的棉布,每年货值至少也有五十万两,更别提那些木材、粮食、盐、铁,这税若是正儿八经收起来,河里也能捞出五十万两银来,这些钱都上哪儿去了?”
他拍拍自己的口袋:“地方衙门、各道府、王公权贵、巨贾富商,剩余的一点零头,才落到我们这种人口袋里,几千两几千两也就是天上落雨的一滴水。”
边吃边叹,夫妻两人把这顿酒喝罢,蓝可俊又腆着肚子出了家门,径直往丹桂街去,入了盼盼房中,颠暖倒凤自不必提。
酣畅过后,盼盼起身要汤水梳洗,一边笑和他说话:“你可知你那老相好,近来闹又出了一桩事。”
“哪个老相好?”蓝可俊笑道,“我老相好,可不就是你。”
“你倒是翻脸无情。”盼盼睃他,“那个雪姐儿。”
原来是雪姐儿。
提起此人,蓝可俊鼻子里哼了一声:“她如今另攀了高枝,我是不敢和她攀交情。”
“你如今想攀也使得。”盼盼笑道,“她不是自赎了身,傍了个官人过好日子了么,上个月替人家生了个儿子。”
“这孩子刚出娘胎,就被那家老夫人抱到自家去养了,后来不知怎的这孩子又被送了出来,说这孩子的相貌既不像父、又不像母,他们想出个滴血认亲的法子,验下来竟真不是亲生的。这家人气极,把雪姐儿和那孩子一道赶了出去,如今雪姐儿走投无路,居人篱下,靠昔日旧友的施舍过活,这过年过节的,也真是可怜。”
她推搡蓝可俊:“你若想重温旧情,也使得,给那孩子当个干爹,也是功德一场。”
“敢情你们都把我当冤大头看待。”蓝可俊鼻子里哼气,起身穿衣,“这大可不必。”
盼盼见他扬着袖子带气走了,对镜仔细扶了扶鬓角。
年根里热闹,施老夫人精神眼见着好,饭菜也能多吃几口,说话也多几句,夜里睡得也安稳些。
云绮带着自己婆婆和小姑子回家来看祖母和桂姨娘。
她唧唧喳喳倒是很爱说话,方夫人和方小妹都不算是热闹性子,满屋人都听着她说话,一会说想祖母,一会说想家里。
自己家里人更少些,清净,不若施家热闹,方小妹每日都跟着母亲针线,或是跟着哥哥写几个字,她这个当女主人的,除了家里那几个婢子,真没有可以玩闹的人。
好在方玉还在家里,云绮黏着他,每日里也能念两句诗,写几个字。
云绮自小是跟着孟星河的,吴大娘子请人教导孟星河,云绮少不得也耳濡目染一些,底子说起来比姜云韶还强些,方玉见她也有些可取之处,每日也能教导几句。
有方玉和方小妹在一旁,性子倒是养好了些,说话也能好听些。
况家那边,苗儿也打发小丫鬟来给施老夫人请安问好,她肚子大了,如今走得也累,总要歇着,况夫人看中,不许她随意外出,有事只打发家里人来说话。
跟况家小丫鬟一起来的还有巧儿呢。
巧儿也算是当初姜云韶和张圆的“鸿雁信使”,私下见了姜云韶还有几分尴尬在,但施家的园子也是她一手创建出来的,很爱往施家来。
姜云韶带她去园子里玩,恰好也遇见云绮带着方小妹去水榭坐。
巧儿和方小翡年岁也差不多,倒是一见如故,两个小姑娘笑声清脆,从水面传出去,飘了许远。
晚间姜云韶和孟星河说起此事,孟星河笑道:“我和方玉坐在宴楼了,怪不得一直听见笑声传过来。”
姜云韶道:“苗儿姐姐还有一两个月就要生了,我也做了几件小孩子的衣裳,想去看看她。”
她这几个月一直在家里,别说出门闲逛,连寺庙烧香都未去过。
“也该去看看。”孟星河将手中书卷搁下,“这阵子家里总不得闲,祖母也病着,况家那边总打发人来,我们一直未回过礼。”
“我一个人去也有些不太好,哥哥一起去么?”
他偏首想了想:“这是内宅的事情,我去了反倒奇怪,你们姐妹见面正合适。”
姜云韶点点头:“那我把田氏和芳儿也带着。”
孟星河提点她:“况家看的是施家的面子,你这时候把蓝家人带着,反倒不好。”
她轻轻哎了一声,有些闷闷地皱着鼻头:“我只是去看苗儿,怎么把施家和况家、蓝家都带上了。”
“人和人交际,都是沾着利弊的,都是家来家往,不然怎么叫一家子呢。”他揉她的鼻尖,“把喜哥儿带上吧,你们姐弟两人作伴。”
姜云韶懒懒倚在他身上,嗯了一声。
次日家里备车,姜云韶带着喜哥儿去看苗儿,又精心备些礼,送了况家。
回程途中,喜哥儿闹着要吃外头的栗子糕,马车拐了个弯,去了趟糕点铺。
姜云韶留着婢子们在车上等着,带着喜哥儿和宝月下车去买糕点,瞥见一旁藏了个人影。
宝月领着喜哥儿进了店门,姜云韶略往旁站了站。
两年不见,王妙娘相貌未变,略憔悴了些,衣裳也是旧窄的样式,看见姜云韶来,沉寂的眼里闪了下。
姜云韶叹了口气,问她:“那些首饰都当完了?”
王妙娘也问她:“你怎么没嫁成张家?”
她们两人命都不太好。
王妙娘苦笑一声:“都当完了那个桂郎我如今和他在船上过活,日子不太好过。”
“你要不要再回施家?”姜云韶问她,“现在施家不是过去那样的。”
“我听说了”王妙娘回道,“回施家日子也就那样我小酒,你把我剩下的那些东西给我吧”
\"你还要跟桂郎再过下去?\"她讶然,“他非但没给你好日子过,还把你的钱都花光了”
“他对我还是好的只是管不住手要去赌坊,赢了也给我买花买首饰,只是运气常不好”
姜云韶心中五味陈杂:“喜哥儿你就不要了?”
桂姨娘叹气:“他跟在你身边,比跟在我身边要好得多了我走时,屋里还留着不少东西,也值不少银子眼下就要过年了”
姜云韶心冷:“我知道,我都替你收拾好了,就等着你回来讨。”
身后喜哥儿在叫姐姐,王妙娘猛然往旁侧一藏。
“姐姐在和何人说话?”喜哥儿问。
“只是个问话的路人。”姜云韶牵他的手,“走,我们回家去。”
姜云韶让宝月找出了立柜深处藏的两个妆匣盒子,盒子上了锁,蒙了不少灰尘。
孟星河见主仆两人翻箱倒柜,把这两个匣子擦拭干净,搁在妆台上,姜云韶又从匣子内翻出一张清单来。
“是那年,哥哥帮我从祖母那取回来的,王姨娘剩下的一些首饰物件。”姜云韶也不避讳他,“一直收在房里,差点忘记了。”
她当时还一项项都列了单子,俱是些大件惹眼的、不好处置的物件,还有几封绫罗缎子。
姜云韶见他目光,抿了抿唇:“我已经见过王妙娘她日子过得不太好问我讨这些东西”
孟星河嗯了一声:“她手边怕是没银子使了吧。”
当铺里七七八八收了王妙娘好些件首饰,姜云韶不愿他挟制王妙娘,他也未放在心上。
“她托了个有旧情的婆子来传话,我跟她在一起这么多年,实在不忍她受苦。”姜云韶心中微有忐忑,将手头的清单递给他,“大哥哥我想把这些找个时机再送给她”
孟星河瞟了眼那单子:”这只怕是个无底洞。”
“也不是现在给她。”姜云韶掀眼,有事求他,“她宁愿在外受苦,也不愿意再回施家,怕是被那桂郎缠得鬼迷心窍,大哥哥你能不能帮我想想法子,把那好赌的桂郎从她身边赶走?”
“你占了好人,这个坏人让我来当?”孟星河这才明白过来,似笑非笑道,“你这心眼,怎么这样坏。”
“等那桂郎走了,我再劝她、再劝劝祖母,让姨娘回来,总这样在外漂着,我心头不安,看着喜哥儿也难受”
孟星河没有不应的道理。
这个年节起初过的尚且平顺,施老夫人身子一日比一日见好些,天气还算暖和,一家人拥着施老夫人还去园子里看了一回雪中梅景,也算是其乐融融。
哪知新年一至,就有衙差拿着牌票,来敲蓝家的大门,蓝可俊还在家中喝酒,就被官差捉住,套了枷锁,被衙役牵去。
蓝家满门都是第一次见差人上门,俱是胆战心惊,目瞪口呆,蓝可俊连声喊冤,求饶作揖,不知哪里出了岔子,那差人用铁链拴了便拖走,田氏跌跌撞撞跟在后头发问,塞了银子,那差人才说,是市舶司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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