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中放假一般都较晚,等到苏约放假的时候,离过年已经很近了。待晚上苏约放学回到家,苏母对她说今年过年不在S城了,她准备带苏约回外婆家。
听到这话的苏约身体都僵硬了,她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会做这个决定,但是一想到要去见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了,苏约心里有些憧憬又有些忐忑不安,她不知道自己的亲人都是什么样子的,对自己又会如何。
苏母说完这话便开始收拾东西、安排事情,她希望能赶在过年之前回到家乡。从来都是柔然如水的母亲这一刻却显得如此急迫,苏约不明白。
苏约更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十多年来,母亲从未回过家乡。
两天后,苏母带着苏约回到了她魂梦萦绕的江南小镇。
苏约第一次到江南来,看到什么都感到新奇。走在江南的石板路上她眺望着远方,淡淡疏离的薄烟笼罩在小镇的上空,白墙黑瓦的简朴房屋就像未经装束的少女,娉婷窈窕的立在河畔。淡墨色的天空与古砖墙瓦晕染在一起,泛着丝丝涟漪的清澈河水轻轻荡漾着。一只只乌篷船漫无目的地漂在河面,就像一滴墨迹渐渐渗透宣纸一样,目中所有的一切都在悄然融合,天地间变得模糊,只剩下满目的淡墨色。
苏约很喜欢这里,仿佛骨子里带有记忆一般,她觉得自己本身就是属于这里的。风姿清丽的小镇气质让她感到熟悉,仿佛自己在哪里见过一般。直到转身看到母亲,苏约才明白,母亲周身的气质完全贴合这里,一点都不显得突兀,根本不像是十多年从未回来过,反而像十多年间从未离开过。
大概这才是气质的根本释义,就是被刻在骨子里的气度,无论是经历多少风霜雨雪都不会磨灭的感觉。
在巷道的某一处房屋前,苏约的母亲停下了脚步。载满时光记忆的木门,泛着铜绿的门锁都透露着无人居住的气息,但是门上崭新的对联却揭穿了这种假象。
苏母含着眼泪用手在不高的门楣上方摸索着,不知道摸到了什么,低低地哭出了声。直到苏母将摸到的东西拿下来,苏约才看清楚,那是一把泛旧的钥匙。
事后苏约才知道,那把钥匙的放置地从苏母上小学之后再也没有改变过。原因是苏母上学的时候总会忘记带钥匙,苏约的外公外婆担心她进不去,就约定把钥匙放在门楣上的缝隙里,要是忘记带钥匙了就可以拿出来。苏母没想到自己已经十多年没回来,父母却依然将钥匙放在这里,期盼着自己回家,又害怕自己有一天回家进不来,所以才一直放着不肯拿走。
苏母颤抖着手用这把钥匙打开了木门,推开门,苏约跟随母亲走了进去。院子里的摆设勾起了苏母的回忆,伫立在院子中央,陷入过往的记忆里。不知过了多久,她们的身后传来东西掉落在地的声响。
“烟儿,是你吗?”苍老的声音落入苏约母亲的耳中,揪心般的疼痛。她像是被控制住了,身体僵硬的无法转动,只能一味地任眼泪流淌。
苏约扭头轻轻喊了声妈,苏母才像是找到了勇气,紧紧攥住苏约的手,缓缓转过了身。
“烟儿,真的是你!”院门口的老妇人踉跄地哭着走过来,边走还边喊着“这么多年你去哪儿了,你知不知道我和你爸爸有多想你,你到底去哪儿了呀?”她走到苏约母亲的面前紧紧地抱住了她,仿佛她下一秒就要消失。
看到母亲如此,苏母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痛哭并跪倒在地,“妈,对不起,对不起,是女儿对不住你们。”
仍然抱着苏母的老妇人随着苏母的下跪也跪倒在地,二人抱头痛哭,场面一度失控。苏约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好静静地立在一旁。
没过一会,跟随在后的苏母的父亲也回到了家,看到院子里哭做一团的人儿,开始是惊讶了番,走进一看发现竟是自己多年未归的女儿回来了,也无法控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
三人悲伤得忘乎所以,似乎都忽略了一旁的苏约,他们哭了多久苏约就站了多久。好容易苏约的外公发现了苏约,可苏约却尴尬的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自己的身份。
一直没开口的苏约忍不住在这失控的场面下支撑一把,“咱们进屋里去吧,一直站在院子里也不好。”然后伸出手搀扶着母亲他们走进了屋子。
进了屋的他们虽然仍在哽咽或是哭泣,但已经比刚才好许多了,最起码都在竭力收敛自己失控的情绪。
“我的儿呀,这些年你都在哪里,你知道我与你父亲有多想你吗?你怎能那么狠心十多年都不曾回来看看我们?”上了年纪的妇人啜泣道。
苏约的母亲连声说着,愧疚之情溢于言表,“对不起对不起,是女儿不孝,是女儿不孝啊…”
气氛依旧有些混乱,饶是苏约刚刚出言提醒了,却仍被忽视。
哭泣、忏悔一直在继续。后来还是苏母的父亲,也就是苏约的外公终于察觉到了苏约已经在那站了很久了,指着苏约向苏母疑惑地问道:“这位是?”
苏母也终于意识到一直忽略苏约,止住眼泪,连忙把苏约拉至自己身边,向父母介绍,“这是我女儿。”
“什么?!”苏母的双亲双双惊愕地喊道。
气氛瞬间沉默了,只余下苏约与她刚刚认识的外公外婆对视着。
不过片刻,苏约的外公叹了口气,“是他的孩子吧?”语气虽是询问,却隐约带着肯定。
“对。是他的孩子。”苏母忽地攥紧了苏约的手。
听见苏母承认了,苏约的外婆又哭将了起来,“孩子是好孩子,只是,作孽啊……”有叹息,有无奈,还有,忿怨。
苏约外公没有接苏约外婆的话继续往下说,而是径直问苏母,“事到如今,你可还怨他?”
苏母愣了神,低下头缓缓说道:“女儿,自然是怨的。”
“唉……对啊,他做错了事,你自然会怨恨他,常理之中。可若我跟你说他已经为他自己的行为赎罪了,你又该如何?”苏约外公长叹一声道。
“赎罪?”苏母不解。
“他已经死了。”苏约外公看着苏母的眼睛认真且平静地说道。
苏母猛地抬头,难以置信。
苏约外公看到苏母的表情后,点点头,说:“是真的。当年他突然回来找你,我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也不肯说。后来他发现你并不在家,心灰意冷了几天后仿佛大彻大悟般,像往常一样生活又不同于往日,只是当时没人发现他的异样。不久,就在他家发现了他的尸体。”
此时,苏母备受打击,无法支撑住自己的身体,颓然瘫坐在地。但苏约外公没有看到,他目光望向窗外继续说着,“一开始,我们所有人对他自杀的原因都感到十分迷惑,直到某天一位自称是他妻子,名字叫做杜映雪的女子来到这里要为他处理身后事的时候,我们才知晓了一切。”
瘫坐在地的苏母在听到杜映雪这个名字的时候,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
“是游清尧的错!是游家对不住你!全都怪他们!是他们害了你!”苏约外婆在听完这些话之后,冲苏母哭喊着。
苏约外公厉声道,“喊什么!是清尧的不对没错!可关他们游家什么事!人家这么多年已经够谦让回避你的了,你还要怎么样?更何况他们也已经失去了清尧。”
“不够,一点都不够!他把我们娇娇害成什么样了,简直就是毁了娇娇啊……”苏约外婆喊得有些声嘶力竭。
苏约外公沉默了半晌,又一阵叹息,“可是最起码,娇娇还活着啊……”
苏母最后完全没有听到自己的父母又说了些什么,盘绕在她脑海里的只有,“他死了。游清尧死了。他怎么会死?为自己而死吗?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自己只不过是离开了他而已,他为什么要选择去死呢?”
情绪再一次面临着崩溃,苏母又不敢在父母面前暴露自己对游清尧还存有感情,只能默默地流泪。
而站在一旁的苏约又是一脸的茫然。她好像听到了自己是谁的女儿?是游清尧吗?他是谁?真的是自己的父亲吗?那杜映雪又是谁?又为什么会死?重重的问题也环绕在苏约的脑海里,明明接近自己身世真相的边缘却不得知的感觉好难受,她有太多的疑问想让母亲解开,不过,她清楚地知道现在不是时候。
苏约一整个下午都在晃神,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找时间把自己脑海中的问题向母亲问个清楚,可母亲却总像是在有意无意地回避着她。
接下来几天,苏约在外公外婆家过得很安逸,苏约的外公外婆也的确如她母亲说得那般好,只是她自己心里有太多问题不明白,总是心不在焉,而母亲和外公外婆又三缄其口,不愿再谈及此事。
这天,苏约独自一人在小镇上散步,一是感受江南风光,二是排解自己这几天郁郁的心情。可是苏约走着走着发现自己迷了路,江南这边的建筑风格大体相似,苏约看着这些类似的建筑,不禁扶额。
为了赶紧回家,苏约准备向小镇居民求助。“婆婆,你知不知道苏家在哪啊?”半行在路上,她看到一位老妇人在水边浣着衣物,便开口询问道。
“苏家?哪个苏家?”老妇人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望向苏约,却愣了神。
“苏……哎呀,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我外公外婆的名字,我只知道我妈妈的名字,她叫……”
“苏南烟对吗?”
苏约话还没说完便被老妇人打断了,而且她还准确的说出了自己母亲的姓名,苏约惊讶归惊讶,倒也没有多想。“对,就是苏南烟。婆婆,你认识我妈妈呀?”
“嗯。我识得她。回你阿嫲家往那走。”老妇人用手指了指方向。
“哦哦,谢谢您啊。婆婆再见。”苏约很是感激,笑眯眯地走了。
看着苏约远去的背影,老妇人喃喃道,“我不仅识得她,我是不是也识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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